长剑相思

第20章 古怪八老爷 疑是姜隐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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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古怪八老爷疑是姜隐公这个鲍玉在宁国府称得上一个人物,财势两雄,难得尚还有些义气,有他庇护秦照的妻子李红姑,当是最为恰当,又因为他与官府保持关系良好,对于秦照以及那批赈灾的解银动态,至时必能先知,一来可使红姑夫妇便于早日团聚。

再一方面,亦可借着那批灾银,对于一干匪徒的动态有所了解,以定对策。

当日已晚,二人又谈了些别的,关雪羽便起身告辞。

待他转回客栈,发觉到那位八老太爷仍未转回,心里倒是少了一层顾虑。

容他转回自己住处时,禁不往吃了一惊,意外地发觉自己房中竟然亮有灯光,他明明记得与八老太爷离开时,天还未黑,根本无需点灯,这盏灯又是何人点起。

然而,他立刻便解开了这个谜。

那是因为隐约映衬在侧面纸窗上的一个婷婷少女的影子——凤姑娘的婷婷倩影。

关雪羽心里一动,暗忖着今晚并非是与她约好的读书时间,何以她提前来此?想着上前一步,在门上轻叩了一声。

凤姑娘的声音道:“回来了?”接着房门打开,凤姑娘巧笑倩兮地当门而立。

一袭浅紫色的长裙,几乎曳在地上,破格地,却在外面加上了一件碧海天青的斗篷,乌黑的秀发,云也似地被散下来。

使得关雪羽微感惊奇的是,她竟然破格地在背后系上了一口长剑,长长的剑穗子垂下来,只凭着露出肩头的那一截长长剑把子,修长的式样,即可判定是一口不可多得的名剑。

“对不起,我自己进来了,不会怪罪吧?”接着她明眸轻轻一转,眨动了一下,“我是向你来辞行的。”

关雪羽道:“你要走?”关上房门,相继落座,凤姑娘微微点一下头,就手端起了茶碗,喝了一口。

“也许我没有读书的命。”

她微微笑着,“好容易找着了你这个好老师,便又……不过,也许我很快就会回来,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你要去哪里?这么急?”“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微笑着,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又道:“地方不远,如果顺利,几天也就回来了,你干嘛问?嗯?对啦!你干脆跟我一块走一趟吧。

怎么样?”关雪羽道:“连去哪里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去?你也只是说说罢了。”

凤姑娘笑了一下,没有再接下去。

关雪羽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转,缓缓地道;“能够要你亲自出动,必然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倒不一定。”

凤姑娘说,“就像我每次来你这里,都是很重要的事么?”“这是不一样的。”

“噢,我明白了,你大概是发现我带了剑,可是?”“不错。”

关雪羽道:“这就证明,你此行是要动武,而且难免要杀人。”

凤姑娘道:“我是不轻易杀人的。”

“但是一旦想杀,可就绝不留情。”

听到这里,凤姑娘忍不住笑了一声,瞅着他道:“你倒是很了解我,这两天你好像应酬很多的样子,刚才上哪去了?”关雪羽看了她一眼,暂不置答。

凤姑娘说:“我又忘了,不问你就是了,我知道,你最近新交了好几个朋友,有老有少,倒是交游广阔得很呢!”关雪羽怔了一怔。

凤姑娘忙自解说:“可别误会,我可没有暗中跟着你,只是凭猜测罢了,就好像这一位——”说到“这一位”时,伸出了一根纤纤玉指向着这八老太爷的房子指了一指。

关雪羽道:“八老太爷?”凤姑娘轻轻挑了一下眉毛,不屑地道:“谁管他八老太爷还是九老太爷,这个老东西可是古怪得很,我劝你还是少理他的好。”

“为什么呢?”关雪羽毋宁想多听一些,“你也认识他?”凤姑娘摇摇头,冷冷地说道:“这个人鬼鬼祟祟,是个神秘人物……你要多留意他一些。

表面上说是个生意人,其实我看他却是另有所图,说不定他——”才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关雪羽几乎和她同时惊觉到,似乎屋顶上有些异声,似为夜行者足下踏动之声,只是其声过于轻微,如非特别留意倾听,简直难以听出。

凤姑娘反应的确够快的。

就在耳边上方闻有异,不待关雪羽有所表示,先自挥了一下手,灯光倏熄,同时她的一只左手也就势推出,随着掌力击处,窗扇立敞。

就在这一霎,凤姑娘的身子,已似一只大鸟一般“呼”地掠了出去。

关雪羽原本想出去一探,这时见凤姑娘既已出去,倒是不必多此一举,他悉知凤姑娘一身轻功极佳,有她出去,果真若是有人在外面伺探,这个人八成是逃不开她的追踪。

隔着敞开的窗户,眼看着凤姑娘纵出身子,端的是好快的身法。

身子方自纵出的同时,便直直地拔了起来,紧接着一式巧妙的滚翻,有似疾风中的落叶,“噗”一下衣袂声中,已自上了屋顶。

房子里光线虽暗,院子里却被月光渲染得一派通明,料想着那个夜行人万难逃开。

关雪羽静静地期待着她的转回。

片刻之间,凤姑娘已去而复还,她仍是由窗户掠进来,裙带间激带出大股风力,可以想知她来势之疾猛,却只是一发而收,这等动定来去之功,确令关雪羽惊赞不已。

关雪羽亮起了火种,重新点着了灯,却发觉到凤姑娘脸色十分冰冷,一声不吭地坐下来。

“发现了什么没有?”“被他溜了。”

凤姑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太快了,没有看清楚,只看见他穿着一身宽大的衣服。”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地向着隔壁拐角处的对窗看了一眼,出乎意外的,竟然发觉到那间屋子竟然亮着灯,不用说那位老客人八老太爷现在回来了。

“哼,准是他。”

说着凤姑娘倏地站了起来:“走,我们瞧瞧他去,倒要看看他是什么变的?”关雪羽对于八老太爷的突然转回,心中不无怀疑,他当然知道对方一身功夫了得,凤姑娘嗓门又这么大,万一给他听见了,可不大好。

“算了吧,已经这么晚了……”“哼!没有这么好的事,非瞧瞧他不可。”

凤姑娘敢情是气不小,“这么一大把子年岁了,鬼鬼祟祟地偷听人家说话,他安着什么心?”关雪羽轻叱道:“小声点。”

用手指按了一下唇,意思是要她嘴下留情。

凤姑娘何等娇惯个性,又在乎谁来,这就要开门出去,独个儿前往兴师问罪。

哪里知道,事情竟是这般的巧。

凤姑娘这里刚刚一拉开房门,正巧就迎着了对方八老太爷进来的身子。

锦袍大袖,皓发长髯,月色下,简直神仙中人。

一只手提着乖巧的一个提篮,另一只手正作出叩门的姿态,竟是这般巧法子,手指还没有触及门板,房门竟自开了。

事出突然,这般景况之下,凤姑娘一时竟无从发作,只管直直地看着他,作声不得。

八老太爷嘴里“唷”了一声,向着关雪羽扬了一下手,连声道:“对不住,对不住,这里敢情还有贵客,我们明天再聊吧!”“别走。”

说话的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凤姑娘。

圆睁着两只眼,单手叉着腰,那副样子真像是要把来人给生吞了。

“老头,你给我坐下说话。”

一面说,她伸手指着一旁的座位:“坐下,坐下,别来这一套,姑娘眼睛里可揉不进砂子,在我面前你最好别翻穿皮袄,给我装羊。”

关雪羽不禁暗吃一惊,想不到这位姑娘性子如此火爆,对方八老太爷何等身分,岂能吃她这一套,只怕一个翻了脸,顿成不了之局。

当时聆听之下,正待打上一个圆场,却不意对方八老太爷,敢情是能曲能伸,嘴里嘀咕着:“翻穿什么……皮袄?谁又穿什么皮祆来着?”一面说,可就真的坐下不走了,却把手里的那个小小竹篮,向着关雪羽举了一举道:“这是一笼刚出锅的生煎包子,你趁热吃了吧,倒是巧得很,这里正有贵客,就一块尝尝新吧!”关雪羽接过来道:“你太客气了。”

手触竹篮,敢情还热腾腾的,试想着由郭、胡住处往返客栈,可有老长的一段路程,由此可知这个八老太爷好快的脚程。

关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姑娘道:“难得还热着呢?你尝一个吧!”一面把竹篮子送过去。

凤姑娘哼了一声,把头偏过一旁。

关雪羽自己拈了一个,把篮子又转向八老太爷道:“你老也尝一个吧!”八老太爷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肚子道:“我是酒足饭饱,不要客气,还没请教,这位姑娘贵姓,芳名是……”虽是在向风姑娘说话,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瞅着关雪羽,是想要他代为答话。

凤姑娘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再次把头转向一边。

关雪羽微微一笑,向着八老太爷摇摇头道:“这个倒是把我问着了,连我也不知道。”

凤姑娘冷笑一声,一双澄波眸子,直向着八老太爷逼视过来:“你就别问我了,先谈谈你自己吧,人家却管你叫什么八老太爷,你的姓呢?难道姓八?”“好说,”八老太爷不以为忤地笑着。

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轻轻捋着嘴上长须,“只要你高兴,小姑娘,你就只管叫我一声八先生也未尝不可。”

凤姑娘道:“好吧,就这么称呼你吧,我只问你,刚才干什么鬼鬼祟祟地上房?是不是你?”八老太爷摇摇头道:“胡说,胡说,我几曾上了房啦?我又不是飞贼,放着正路不走,专门上房穿窗户?小姑娘,你说是不是?”凤姑娘不由脸上一红,几句话,倒像是说她的,因为刚才她来去穿窗掠户,被他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成了贼,一时气往上撞,偏偏对方一副和颜悦色样子,却令自己发作不得。

自然,以凤姑娘之冰雪聪明,自非意气用事之人,想了一想,她反倒安静沉着了下来。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老人,她早就留下了心,这两天也曾派人仔细地打听,所得结果,却是虚无缥缈,莫衷一是,她还在继续探查这件事,在没有对方确切资料之前,她无妨暂存观望。

眼前似乎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倒不容轻易错过。

这么想着,凤姑娘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些笑靥,打量了对方一眼,她讷讷地说道:“你这么说,是我看错人了,八先生,我虽然刚才并没有看见你的脸,可是却认得你身上的衣服……”八老太爷嘿嘿一笑道:“那是你看错了,就好像我老人家刚才回来,黑乎乎的,好像看见一个人,长长的头发,穿房越脊,吓了我一跳,要是我与姑娘一样,岂不把姑娘当成了那个人?”凤姑娘由不住“噗哧”笑了。

“你这个老头儿很有意思,能气人也能逗人,这件事过去也就算了,别再提了,只是你可要仔细着点,下次可别犯在我的手里,要不然我可是放不过你。”

八老太爷鼻子里哼了一声,频频点着道:“这我可得好好记着了,要不然下次犯在了姑娘手上,这条老命,可是八成儿活不成了。”

凤姑娘在他说话时,一双妙目,仔细地在他脸上注视着,对方的口音,说话的神态,终于使她像是梦幻般地记起了一个人来。

顿时,她脸上失去了笑容。

“八先生——我想跟你打听了一个人,也许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那你可找错人了……”八老太爷道,“我认识的人很少,朋友也不多。”

“但是这个人,你也许会知道。”

“什么?”八老太爷道,“是谁?”凤姑娘缓缓地道:“这人出身昆仑,后来迁向十万大山,人家都叫他是‘姜隐君’,至于他真实的名字却没有人知道,你可听说过这个人吗?”她嘴里缓缓说着,一双眼睛,却眨也不眨盯着八老太爷,留意着他面部表情。

只是她却失望了,八老太爷敢情并无异样一聆听之下,他竟然微微地笑了。

倒是一旁的关雪羽为为之吃了一惊,因为凤姑娘所提到的这个姜隐君,也正是自己极感迷惑与好奇的一个人,聆听之下,不觉心里一动,遂向着八老太爷望去。

八老太爷在二人注视之下,微微点头道:“这个人我是听说过的……只可惜,我无能奉告。”

凤姑娘道:“为什么?”八老太爷道:“因为我也只是听说过他,却是没有见过,姑娘怎么好好地会想起了他来?”凤姑娘神秘地笑了笑道:“因为传说中的这个人,和你竟有几分相似。”

八老太爷呵呵地笑了:“小姑娘,那是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说到这里延臂伸了一个懒腰,站起来道:“我困了,有话咱们改天再谈吧。”

关雪羽道:“你老这就休息了?”八老太爷看向关雪羽道:“明后天,我要去远地方看个朋友,总得两三天才能回来,回来后,我们再好好聚一聚吧。”

说完向二人点了一下头,随即向外步出。

关雪羽直送他转回房中,才自回来。

凤姑娘却尽自看着八老太爷的房门发呆。

关雪羽轻声道:“你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姜隐君?为什么?”凤姑娘脸色费解道:“不知道,我只是这么想而已,传说中的姜隐君也有他这么一撮小胡子,武功极高,你以为呢?”关雪羽心里着实为之一动,数十年以来,江湖武林中只要稍具分量的人,无不对姜隐君这个传说中的人,存有一种好奇,由于这个人的沓如黄鹤,不落行迹,因而人们对他的一切传说,俱为捕风捉影,不可征信之词,就连姜隐君这个人的正邪善恶行为,也是一个待解的迷团。

“我实在不知道——”关雪羽这么说着,想到了八老太爷可能即是“姜隐君”其人的化身,一时间脑子里充满了混乱。

老实说,一个金鸡太岁已经令他遭遇到沉重的压力,眼前的凤姑娘亦令人莫测高深,未来的发展,究竟是友是敌,犹是不知,接下来的北丐帮动向,再加上一个落难中的女人李红姑……这么多的一股脑儿都岔集过来,真有些招架不住。

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加上了八老太爷等一干人及赈灾银两之事,自然,凡是稍具侠心的武林人士,都不欲这批灾银落入恶人之手。

可以想知,这批灾银即将来皖的消息,必然早已在江湖上传扬开来,黑道人马,蠢蠢欲动,大思染指实在是意料中事。

如果有关这批灾银的消息,确实实在,未来江湖的一场争夺大战,万难避免。

可悲的是,到目前为止,就关雪羽所知,站在正道护银一边的,还没有一人,也许自己便是惟一仅有之人了。

“你在想什么?”若非是凤姑娘突如其来地这么一问,关雪羽兀自陷于沉思之中,这才发觉到,敢情这位姑娘就坐在旁边。

“啊!没什么……”关雪羽只有把八老太爷拿出来挡驾道,“只是在想这位八老太爷的事……他……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人……”凤姑娘道:“你是说,他有些什么奇怪的行为?”关雪羽自不会把这两日所见以及各方图谋皖省灾银之事轻易道出,只微笑着摇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他不像是一个买卖人。”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买卖人。”

凤姑娘接着道:“难道你还没发现他的武艺高极了,很可能在你我之上?”她回忆着方才的情景道,“尤其是一身轻功,简直是不可思议……我在想,如果这个人存心不善,倒是要小心地防他一防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算了,不要再谈他了,好好的一个夜晚,被他这么一搅,弄得一点兴致都没有了,我走了。”

关雪羽看着她,点了一下头说:“不送。”

凤姑娘一脚待要跨出,聆听之下又偏过身来,一对眼睛涵蓄着无限迷离,似有情意地在他脸上转了一转,却是欲言又止,微微摇了一下头,便即遁身而出,顷刻之间,便自逍逝于黑暗里。

飕飕的风在天空中回荡着,田野里放目四顾,只是秋收之后的凄凉——一片焦黄颜色。

稻子早已割了,只剩下半截枯茎,等待着残年之后,一把无情之火,把它们焚烧干净,化成灰烬,然后在春雨泥泞里,来上一场春耕,才能再显露出久别的“绿”意。

石碑上刻着“石塘湾界”几个字——这里是属于素有鱼米之乡之称,江南产米最大区域之一的无锡县界,顺着眼前这条黄土驿道下去,另一站是苏州,再下去是吴江县,再走可就进了浙江省的地面了。

时间约莫在西时前后,正当晚饭时光,莫怪乎这一带家家烟囱里都在冒着烟。

池塘里水浅了,却养着不少鸭子,一只只拍扇着翅膀,大家伙都跟着瞎起哄,“呷呷!”鸭鸣声,多半里地外,都能清晰地听见。

一个头扎丫角的小姑娘,正把拌好的鸭食,分向钵子里,那一群扁毛畜生却显得那么躁,敢情是等不及了,喧叫着挤拥了过来,团团把她围住,害得她手忙脚乱,手脚不经意地被鸭子扁嘴啄上,只痛得哇哇叫:“妈,妈——”她妈正在灶头上忙着哩,却无暇分身管她,小姑娘被鸭子啄得遍体生红,痛得哭了起来,丢下鸭食,拿起竹竿,只顾向面前鸭子身上乱打一气,一时鸡飞狗走,乱作一团。

却有一人伫立塘边,呵呵笑了起来。

那人是一个头戴大笠,眉毛很长的和尚,一身杏黄色袈裟,看来已经很旧了,一手持着光溜溜的一截竹杖,背上还背着行李,像是一个四方行走的化缘和尚。

小姑娘正自哭得伤心,见状更是有气,拾起地上一把泥土,径自向和尚抛去,惹得面前鸭群四下纷飞,呷呷乱叫不已。

和尚笑道:“不要急,不要急,我来帮你。”

一面说,已来到了鸭寮近前,即见他把手上竹杖平举当空,向着群鸭,作势下压,道:“无量寿佛,尔等扁毛畜生,亦胆敢犯人不成?”一边说,频频挥动着另外一只大袖,像是风声呼呼。

说也奇怪,这几个不起眼的玩笑动作,却竟然发生了无穷威力,那些原本满天起飞的鸭子,忽然间俱是乖乖落了下来。

那个喂鸭子的小姑娘,原本担心鸭子跑了,正自伤心,见状顿时止住了哭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只管奇怪地向和尚看着。

长眉和尚“哈”了一声道:“你这个娃娃,还不把鸭食分好,还想它们再啄你不成?”一面说,并不停手地挥着袖子,空中风声呼呼,也就是这阵子袖风,把千百只鸭子镇慑得服服帖帖。

小姑娘被和尚提醒,忙即提起大桶,把鸭食分好,在这个过程里,那千百只鸭子慑于和尚的袖风,一只只伏地不动,等到和尚忽然停住了手,这才重复故态,呱呱叫着,纷纷拥前,大家争相吃食起来。

长眉和尚呵呵笑道:“你看,这岂不是好?下一次再喂鸭子时,记着披上一层蓑衣,就不会被它们啄伤了。”

小姑娘原本恨对方取笑自己,想不到却为此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一时顾不得身上的红痛,尽自向着和尚咧嘴笑了起来。

“你这个和尚真好,帮我喂鸭子。

嗯,你的眉毛好长啊!”和尚又自呵呵笑了,一面道:“这里可是无锡县境?小姑娘,你可知道?”“当然是无锡了。”

一面说着,她已提着两个空了的大木桶,迈出鸭寮,却奇怪地打量着和尚道:“咦,你原来不是这里庙里和尚呀?”“不是,不是。”

“那你是哪里来的?”“和尚嘛,四海为家,你又管他是哪里来的?”小姑娘总有十二三岁了,倒是能说善道,一双眼睛既大又活,圆碌碌只是在不停地转着。

“大和尚,你叫什么名字?”“和尚没有名字,只有法号,对了,你就叫我一声大和尚吧!”说到这里,即见那一边灶房里,探出了半个妇人身子,老远地嚷道:“银花,你个死鬼,喂鸭子喂到天边去了?”叫“银花”的小姑娘,吓得吐了一下舌头,向着和尚道:“我妈要打我了,我可得走了。”

一面转身向那妇人大声道:“妈,这里有个化缘的和尚哩。”

径直提着木桶向妇人走去。

一听说有和尚化缘,那妇人忙即由灶房里走出来,一面整理着身上的衣服。

这时候,那个长眉和尚已缓缓走了过来,一面双手合十向着妇人半揖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请了。”

“啊!”那妇人在围裙上擦着两只手,“大师父不要多礼,我们当家的在前面,要钱你可得找他,我可没有……”长眉和尚摇摇头道:“错了,错了,和尚不要钱,只是走了一日,还没有吃饭,女施主如有现成的粥饭,布施一碗,也好解饥。”

妇人道;“原来是这样。”

一旁的银花忙道:“有有,今天有贵客,我妈正张罗着做饭呢!”妇人狠狠地瞪了银花一眼,嗔道:“小孩子少插嘴……”随改笑脸道,“大师父这么说,就请同我来灶房进餐吧!”“阿弥陀佛,打扰,打扰!”一面说,深深向妇人合十为揖,便同着这母女二人向着厨房走过来。

厨房里两三个火灶都占着,红腾腾的火光闪烁着,灶上热腾腾地蒸着东西,一边案板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看样子这家里要大请客。

“阿弥陀佛,府上来了贵客么?”大概是怕沾上荤腥,看见一桌子的血气杀生,老和尚的脚便不再进了。

“可不是吗?”那妇人指着面前的银花道,“她爸爸是这地方的驿官,大官小官来来往往,接待是免不了的。”

“原来如此,这就失敬了。”

和尚双手合十地又自拜了一拜。

“我看里面是不大干净,大师爷你要是不嫌弃,就在外面吃吧!”“这敢情是好,我就在院子里吧。”

当地有一方石几,老和尚不客气,两只手在石面上理了一理,便在一座石鼓上坐了下来。

妇人这里便张罗着端出了一碗稀粥,一盘热腾腾的馒头,一小碟当地的酱菜,这就挺不错了。

长眉和尚早就饿了,目睹之下,不禁食指大动,嘴里叨着:“多谢!多谢!”便不客气地吃喝起来。

妇人暗笑道:“师父你自己用吧,我不侍候你了。”

老和尚嘴里不得闲儿,两只手只是频频合十称谢。

妇人正自招呼着银花进去,只听见一阵子脚步声,隐隐传了过来,惹得正在用饭的老和尚,亦不禁停下筷子,抬头向着驿道上张望过去。

驿道上来了一伙子人,可不像是衙门口的公差,也不像是江湖人物,更不像是保镖的镖客,倒像是一伙子庄稼汉子。

渐渐地来近了。

可不是一伙子庄稼汉子么?足足有三十来口子,每人都是一顶破草帽,披着蓑衣,脚下是草鞋一双,多半肩上都挑着一副担子,走起来咯吱咯吱响成一片。

这么大帮子人远远来到面前,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到了这里可就再也走不动了。

二十几个挑子,都在驿站前面停了下来,驿站里先已得到了消息,一个身着官衣的小吏慌张地迎了出去,两下子互道了一阵寒喧,出来了几个驿卒,彼此帮忙一阵,便把这伙子庄稼汉子全数迎了进去。

银花小姑娘看得仔细,仰起睑来问她母亲道:“妈,爸爸为什么叫他们都进来……这就是我们的客人呀?”那妇人可也有些糊涂了,只道是什么了不起的贵客上门,忙了一整天杀鸡宰鸭的,到头来敢情是一大群挑担子的庄稼汉子,说不得还要赶快接应才行,这就顾不了外面吃饭的老和尚,慌不迭地奔进了厨房。

驿官姓任,单名一个迟字。

天下最可怜的官,大概就是他这一号了,论官位,七品县令已是小得不能再小了,他这驿官说起来还得下降三级,连俗称的县“四老爷”都还不如,可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小主管,却也有一个好处,巴结上差,可比县大老爷还要方便,整日鞠躬哈腰,送往迎来的,说是“十个驿差九个驼”一语道出了这门差事的不好干。

大官来往固是难侍候,却有规矩可循,怕的就是一班子芝麻小吏,衙门里的解差、捕快,最是难缠。

这号子人,都有一张护身符,八百里紧急文书,海捕公文,各个大小衙门主管的手令,无论亮出哪一张来,他这个驿官都得毕恭毕敬地迎接,一点点风吹草动,可都能令他吃不了兜着走。

早先上面府台衙门就关照下来了,要他特别小心侍候着这趟子差事。

详细情形,任迟可不知道,只知道这趟子差事是杭州的三班大捕头秦照会同各县捕役,一同由省城押解下来的,人还没见之前,各地公文已是纷纷来到,这就令任迟不敢掉以轻心。

任迟干这个小驿官,已有十来年了,大小差官,见的可多了。

差不多的差事不用明说,他只拿眼睛一瞄,拿耳朵一听,可就知道八九。

凭着他这点机灵,看差行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竟然是无往不利。

而眼前这趟子差事,他却是打心眼儿里有些纳闷儿,弄不清档子是什么买卖?秦捕头他们是老朋友了,再加上附近几个邻县的李头儿,蔡头儿、马头儿,都是老交情了,这些个人头,别看论不上官位,说起来亦不过是个身穿号衣的皂隶头儿,可是平日在地方上,可是神气活现啦,一般百姓,商家买卖,谁也都得买账三分。

这就令任迟想不通了。

什么样的差事,竟然要一府六县的捕头大爷,全数都为之出动了,这可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临到现在,双方见了面,任迟这个闷葫芦仍是没有打开,反倒是更加重了。

二三十条大汉,一一都迎进了驿馆,呼茶要水的忙成了一团。

任迟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