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

冰河游记——回到拉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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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9日至27日,我率领栏目组远赴青藏路拍片子,八天的时间里感触颇多,耽误了《无家》的进程,这里向大家道歉了,但这是本职工作,也是《凯越自驾中国》最重要的线路,不得不重视。自己写了个游记,大家随便看看。

冰河游记——回到拉萨(上)

大学二年级时,当宿舍老五用他从旧货市场买来的80元音响放起郑均的《回到拉萨》时,我很有点鄙夷,这个歌手又不是当地人,就敢大言不惭的写成《回到拉萨》?他的曲和词写得虽然都不错,但是都因为我的这个态度打了折扣。我联合起5401宿舍的其他兄弟,用半份红烧肉的代价,强迫老五换成了黑豹的《无地自容》。

毕业后在广州工作时,单位的广东同事们在国庆吵吵嚷嚷地要报团远赴西藏,他们谈论去西藏那激动的样子,像是文革期间背上书包去延安的革命小将。阿兰知道我是内蒙人(在他们眼里都是高原动物),就一溜小跑过来问我的意思。我斜着眼,点燃一根红双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俗。

半个月后,十几个广东朋友蓬头垢面、面容憔悴地带着一身的牛膻味回到了广州。据说一多半人都有严重的高山反应,再加上住宿条件和饮食条件极其恶劣,上吐下泻,头疼欲裂,呼吸困难,鼻血长流,如同黑社会一般的旅行社快马加鞭赶路,让他们在破面包上饱受颠簸和晕车之苦,甚至无心欣赏眼前的雪山和湖泊,纷纷祈祷早日回到广州故乡母亲的怀抱。我幸灾乐祸地去接他们,阿兰MM瞪着如藏羚羊一般水汪汪的眼,冲我哭了一鼻子之后,咬牙切齿地说:我丢,没看够,明年自己去!

多少年来,国内的名山大川,文化古迹,我因为兴趣和出差去过了不少,也滋生出不少期望中的感慨。苏杭小桥之灵秀,陕甘大风之粗犷,江南水影之俊美,天涯海角之浩荡,都印象颇深。其间,耳边总有些去过西藏的闲汉和我狂喷,说你就是走遍世界,也不如去过一次西藏!我问好在哪里?农奴时代的宗教特征?高原美景?高原反应?还是那里有大把美过重庆的藏族MM?藏传佛教我不感兴趣,内蒙少数民族就信这个,我只信辩证唯物主义;我来自内蒙大草原,再宽广的天空和草地也都见过,没啥新鲜;高原反应?受虐怎么能是享受?MM?嗬嗬,如果俺们内蒙古自治区PLMM多如牛毛,俺的初恋就不会从大学开始!

于是,我谢绝了一次又一次朋友们的邀请,放弃了一个又一个西行的计划,这种刻意的品位排斥让我进入了一个怪圈,越不去西藏我就越不能ok一声拎包就去,就象众人都说《狼图腾》好看,看它就成了潮流。我不想逐流,于是就不看,可其实心里知道它好看,就偷偷去看,还不想让人知道,心里酸酸,感觉怪怪。直到半个月前,我代表旅游卫视和搜狐公司签了合同,成了《凯越搜狐汽车自驾中国》大型电视节目的独家制作方,看着长达半年的行程表,西藏赫然是第二站!我假意和搜狐MM说工作忙去不了,对方横眉冷对,怒眼圆睁:“事儿是你先忽悠的,你不去俺就跟你急!”我虚伪地再次惭愧,心里其实已经在偷笑了。

7月19号我们飞到了西宁,当浩浩荡荡的车队整装待发,我踩下凯越的油门之时,心里的那种“不过如此”的先见之明仍然在我的身上发散。青海境内大道通天,戈壁千里,无比开阔,开车爽得很,我将小凯越悠到了160,可风景毕竟似曾相识,就没什么特别感觉。路过青海湖的时候又碰上环湖自行车赛,不能近视,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于是只看见灰蒙蒙的一汪大水,心头又添郁闷。一天将近900公里的路,我开车开得一条腿几乎不会走路。刚开进格尔木,准备接受点新鲜事务,豁然看见一家格尔木钱柜的霓虹灯哗哗闪耀,不禁感慨——不过如此!我们一行5人都没有入藏经验,对还没有来的高原反应甚是恐惧,买了堆积如山的抗高原药物和氧气枕头,所谓有备无患——亦不过如此!

格尔木之夜睡得不好,第二天天还漆黑,就晕晕乎乎地开向当雄。几个小时过后,正当我抱怨在车上睡不着的时候,步话机里传来一声尖叫:雪山!我睁眼向前窗看去:遥远的天际,一幕金色的阳光穿过黑云,照在远山丛中那一座亭亭玉立的雪山之巅,光芒四射。此刻,天空如海,大地如烟,那座雪山像是从黑夜丛林里升起的神龛,将我沉暗的眼界彻底点亮。我的睡意、慵懒,以及那并不在意的心情,都被此刻这道光芒驱逐的一干二净。在电影、电视和杂志上见过无数次、已经觉得审美疲劳的雪山,一经伫立在我的面前,竟让我刹那间热血沸腾!心驰魂牵。它是那么完美,美得毫无瑕疵。我们的车队在欢叫声中加快了速度,忘记了队长的规矩,开始相互超车,十几辆车穿梭着,沿着撕开周围大山的公路,奔向那个美丽的地方。高原反应已经袭来,头部开始发胀,可此时,又有谁去理会?高原反应?不过如此!

玉珠峰雪山是我这些年来见过最美的风景,但是队长却说,这和西藏的雪山比起来,也不过如此。这一次我不敢再作妄语了,只是提起精神,开始在希望里继续前行。时间已经忘了,不知过了多久,竟然就到了唐古拉山。车队在山颠缓缓行进,路边仞立千尺,峰峦叠嶂,我们的车就像要开进云里。此时后脑开始疼痛,大脑和脑壳好像开始摩擦,鼻孔里好像被人拔光了毛般顺畅。到了5231的唐古拉山口,我们又不顾队长的五分钟下山命令,架起两台摄像机就开始作节目,我拿着编导的稿子看了N遍,抬起头就忘了词儿,语无伦次,心跳砰砰。那个狠心的编导硬是让我重复了四遍才OK,等到下山的时候,跳得如同babyface迪吧节奏的心脏告诉我,我要完蛋!

果然,刚从山上开下来,我的脑袋就像是炸裂一般的疼痛,胃也开始难受,打了一个喷嚏,居然鼻血就哗哗地出来了。众人忙把我扔在雪弗兰开拓者的后座上,塞过一个氧气枕头,给我插上了管子。以后的500公里都在海拔4000米以上,屋漏偏逢连阴雨,高原的暴风雨来了,明明要晚上九点才天黑的藏北高原竟然从下午六点就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乌云像我河北老家八年没洗的锅盖,就扣在我们的头顶,除了偶尔交错的卡车,周围竟看不见一点灯光。那雨没头没脸地砸向车队,我们将雨涮器开到最快也只能看清不远的距离。温度计显示外边是4度,车内怕起雾也不能开热气,开车的老顾开始有剧烈反应,一样头疼恶心,一样手脚冰凉。我抱着两个氧气枕头给我和他同时供氧,副驾驶的老宗虎背熊腰,是目前车里唯一能乱动的人,他睁着血红的眼,过一会儿就去捏捏老顾的脸,以防他昏睡过去让大家都OVER。我们的通话机快没电了,而且因为距离大家太远而失去了和车队的联系,前后都看不见车。这个时候要是车辆失控冲出道路,别人很可能看不见我们。我横卧在后座上,强忍呕吐的欲望,每隔一会儿吸几口氧气。四肢麻木,脸色铁青,瞳孔发散,苟延残喘。头是不敢动的,一动就像被人在后面用颗铁钉往里敲般剧痛。我进入了半昏迷状态,一闭眼就是毫无逻辑的梦魇。老顾和老宗担心我睡着了就醒不过来,见我迷糊了就大声喊叫,我时睡时醒,只能从车窗里看到外边地狱一般的情景,也只能听到风雨狠击车身的声响和前面两个人急促的呼吸。车外边我什么都看不见,我甚至希望能够落下一道道闪电,宁可冒着被劈中的危险也想看看周围的黑暗。可是,竟然一道闪电也没有,我们的车就像开在一根没有尽头的下水道里,只有微弱的车灯在黑暗里挖出一个隧道,奋力前行。我刚刚被唤醒的对西藏的美好希望,此刻已经坠入了十八层地狱,我巴不得一个跟头云翻回北京,任是老板如何压榨剥削也要乖乖坐在电脑前面努力敲字。此时的感觉,再不是不过如此,而是生不如死!

突然,我在车窗里看到,在前方远处好像有点灯光。距离渐近,我支起身子仔细看去,那是一个穿着黑衣,头戴毡帽的藏民正站在路边,右手高举着一盏油灯,左手在向我们挥手。我们的车在诧异中呼啸而过,我看到他又在向后面继续挥手。

“他是想搭车?”

“不像。”

“他是想卖东西给我们?”

“也不像。”

“难道,他是在给我们照亮?”

我们几个琢磨着刚才的一幕,不管怎样,刚才那点微弱的灯光,那个风雨中瘦弱而坚强的身影,让我们在这程死路,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和安慰。

“应该只有200公里了,我们是15号车,有没有人抄收?凯越车队,我们是15号车,有没有人抄收?”

老宗又拿起通话机喊道。

“15号车,我是队长头车,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到了!能听见我们的凯越车,大家坚持一下,当雄兵站就在前方。”

猛地,我们看到队长的4700闪着双闪大灯从我们的车边呼啸而过,老顾惊喜地按下喇叭,他们也用喇叭回应,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灯光已经依稀可见……

半夜12点,我们经过18个小时的车程折磨,终于进入了海拔4300米的当雄兵站,经过等待和清点,所有的车辆均先后到达。下车后,我们的第一件事就是呕吐,我和老顾抱着氧气去找兵站的军医,那个热心的军人告诉我,我们的痛苦他无能为力,会持续一宿,明天下了山才会好。是夜,我痛苦得彻夜不眠,又不好意思说。早晨起来,同屋的另外三人都脸色铁青,原来他们都和我一样痛苦得彻夜不眠,却谁也没有说,大家不由得都彼此钦佩了一番。我继续呕吐,继续头疼,继续流鼻血,咬着牙上了车。可是一经开到拉萨附近,所有的反应竟然神奇地消失了,我们就像是吃了传说中的灵芝草般耳清目明,那军医的话真是灵验。

路途中的情绪沉浮让我再不敢对前面的拉萨有所评论,它仿佛是围在连绵不绝的云山之间,我开始在路边看见一些磕长头的人,他们满身泥泞,肮脏不堪,皮肤象牛皮一般黝黑韧厚,脑门上茧子甚至要厚过我得后脚跟,他们手上套着近10公分的木板,已经磨成了三角形,双层的厚牛皮在膝盖处也要磨烂。我采访了一个从四川康定磕头去大昭寺的年轻人:

“朋友!走了多久了?”

“九个月了。”

“还要多久?”

“还要六个月。”

“只有你一个人么?”

“我还有个同伴,他磕得比我快,在前面好几公里呢!”

“累么?”

“不觉得……”

谈话过程中,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幸福和自信。

拉萨是一座山里的城市,进入拉萨的路几乎就是在盘旋着下山,我们的凯越车队犹如从天而降,从云彩里开进了这座传说中的圣地,太阳出来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