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向西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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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次第亮起,白日值守的军士从睡梦中爬起来,迅速着甲持刃,散在各处的巡哨和钉子定岗,从黑暗中冒出,纷纷到浮桥北端集结,夜半时分,锋锐营驻地弥漫着紧张的战时气氛。

石青和麻姑并肩立于浮桥之上。石青一手拄着蝎尾枪,一手从料兜里有一把没一把地抓了黑豆,喂给黑雪。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南方,似乎要穿透苍茫的夜色,看清邺城里的一切。

“石帅。。。”左敬亭带了两个军士急匆匆跑来,一看左敬亭的神色,石青便知有事。

“石帅。西城有动静。”左敬亭指着两个军士说道:“还未接到石帅将令,韩校尉就遣人过来通报,监视北城的斥候于子时时分发现西城有动静,具体情况还在探查;韩彭请示,该如何应对?”

“西城?怎么会是西城!”石青倒吸口气。难道张举知道草剑行事失败?草剑身死的消息不可能传的这么快啊。抑或是张举顾忌新义军驻守华林苑,根本没指望草剑,早就打定主意从西绕道北上?

不好!

想到城西,石青蓦然记起一事。邺城西门外驻防的有张遇的一万二千豫州兵,张举从此逃遁,是不是说明,他们父子和好,意欲共谋?有豫州兵接应,张举逃出邺城可就容易多了。

“传令!全军火速赶往城西。若见有人出逃,无论是谁,一律擒拿,谁敢反抗,尽管斩杀。”石青不敢耽搁,也没时间考虑,急匆匆下令后,飞身上了黑雪。

“乱军之中不安全,麻姑。你跟在我身边。”石青不由分说,抓住麻姑,向上一带,麻姑已在他身后坐定。

“抱紧我!”石青话音刚出口,麻姑已温顺地搂住他,小脸儿紧紧贴上他厚实的背脊。

石青没有和锋锐营一道向西城开进,带了左敬亭等,抄近路赶回新义军大营。将到大营之时,韩彭又遣人送来新的消息:据斥候探查,有大队人马正从西门潜出邺城,夜色之中,分辨不出是谁。

除了张举还会有谁?石青再没有意思怀疑,匆匆赶到大营。

韩彭接到石青第一道命令后,就开始集结士卒;新义军三营此时早已集结齐整,正在营中待命。就连王猛、王嵩也一人发了支木杆枪,被裹进亲卫营中。

看到石青,几千道目光刷地汇聚到一处;同样的殷切,同样的坚定。这个统帅让他们明白了每一场战斗的意义,让他们总能斗志昂扬地去战斗、去拼搏。这一次,统帅给他们的战斗意义又是什么呢?

“有些人忘记了自己的立场,忘记了汉人这个身份;他们密谋逃出邺城,宁肯去襄国做羯胡的狗,也不愿留下来堂堂正正做回汉人。。。”

石青的开场白没有令新义军士卒失望,所有的目光同时被点燃,几千道火花在暗夜之中闪耀。石青驱马行走在队列之中,亢声大呼:“。。。我不管这些人是王公贵族,或是世家郡望;只要他背叛了这片土地,背叛了华夏这个大家庭,他就是我们的敌人。为了阻止他们逃窜襄国,为了避免我们的族人今后自相残杀;勇士们,我命令你们,去将他们抓起来或者。。。杀死!”

“杀死他们!”几千道吼声倏地响起,如狂飚怒涛,挟带着无可披靡的威势席卷一切;所过之处,四野震响,夜空颤栗。王猛一震,盯着石青,仔细审视,仿佛要重新认识一般。

“出发!”石青长枪向西一指,大声呼喝。

三千余士卒次第出营;石青放麻姑下了战马,唤来王猛、王嵩;指着三人吩咐诸葛羽,道:“这三人交给你保护。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说完,他对王猛、王嵩笑一笑,向二人示意后,目光落到麻姑身上,凝视片刻,石青一拔马,追赶当头的王龛去了。

据史料记载,此次反出邺城的有太尉张举、太宰赵庶、抚军将军石宁、中军将军张春、光禄大夫石岳、武卫将军张季等公、侯、卿、相万余人。

石青估计,这万余人中有两三千是十来个世家的家眷仆佣,还有七八千可能是私兵或世家子弟统带的亲信禁军。不论是私兵或是亲信禁军,他们的忠诚和凶悍都不是一般士卒可是比拟的。

这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新义军没有把握战胜,石青原打算利用对方家眷行动缓慢这一点,拖住他们,等待城中反应过来后给予增援。得知对方从西城逃亡后,石青忧心忡忡,这里面增加了一个变数——张遇的豫州兵。

若是张遇与张举共谋,新义军此举无疑于飞蛾扑火,莫说是阻截,就算想保留建制都未必可得。明知凶险,但石青仍不得不赶过去。

张举到达襄国后,利用张氏声望,登高一呼,不仅石祗轻易聚起十几万大军,邺城一带州郡几乎全部响应,对冉闵倒戈以向,终使冉闵坐困邺城两年,一直到鲜卑慕容大军到来。。。

石青认为,冉闵的失败,几乎有五成归功于张举的倒戈。想到这些,他宁可战死,也要奋力一搏,阻止张举逃出邺城。

此举虽然凶险,但石青并不是没有一点希望。成败的关键,在于城中反应是否及时。他寄希望于此,他要带新义军努力一搏。

思潮翻涌间,石青跨过清漳水,在西苑城门附近赶上王龛。

“石帅,你听——”王龛侧耳正对着西方倾听什么。石青凝下神仔细倾听,西方隐约传来一些嘈杂的声音;声音很远也很杂,有呼喊的,叫嚷的,只是。。。没有喊杀声。

“传令!火速前进——”石青心一沉,从声音辨来,张举早已出了城门,离邺城有一段距离了。

即便星月明亮,夜晚行军仍然是件快不得之事。当新义军磕磕绊绊冲到铜雀台附近,石青恍然发现,西城城门一带静悄悄的,嘈杂声又向西移动了不少距离,令他欣慰的是,听起来声音大了许多也近了许多。石青明白,新义军行动艰难,对方有家眷随身行动更难,速度只会更慢。

“追——”没有一刻犹豫,石青指挥新义军沿着北边流入邺城的渠沟向西追赶。命令下达以后,石青望着静悄悄的西城,忽然一愣:张举一伙闹出这么大动静,城内为何没什么反应?

“左敬亭!随我去西门查探情况,王龛,继续率部追击,不得松懈。”石青招呼一声,越过沟渠,急急赶向西门。

到了西门,一看之下,石青立即傻眼了。西门城门大开,空荡荡的,竟无一兵一卒值守。策马遛进城内,望着空荡荡的城楼,石青大喝一声:“人呢!”

“人呢。。。。。。”回答石青的是城门洞里连串的回音。除此之外,四周安安静静,再无半点反应。望着静寂无比的大街和城楼,石青一阵心慌。怎么可能会这样?上万人无声无息地就这么走了?难道这就是张举和世家望族庞大的影响力,他们将值守士卒一个不剩的全部带走了?

石青忽然发现,自己对世家望族认识的太少,也太过小视了。历史证明,在世家望族鼎盛之时,上如汉末刘氏、晋室司马氏、初唐李氏。。。无不对其迁就揖让,下如军主、诸侯更是礼遇有加,甚至有的本是世家扶持起来的或干脆是世家。

这是一个强大的、占据时代主导地位的阶层。谁若无视它的存在,谁就会如冉闵一般,功败垂成。

“左敬亭!”石青艰难地喊了一声,随即凝神镇气,一字一顿道:“带亲卫去王府禀报武德王,就说张举等人举家西逃,本帅带领新义军正在追击,请武德王立刻派兵增援。你们去王府的路上,一定要大声喊叫‘张举逃跑!大家快起来追击!’,以便禁军有所准备,集结的快一点。”

“石帅小心!”亲眼目睹了西城的诡异后,左敬亭知道追击张举的凶险,提醒石青后,带着一众亲卫向武德王府行去,他们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张举逃跑了!兄弟们,快起来追啊!”

但愿武德王能早点赶来。石青默默转身,驱马出城,向西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