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年代

88目无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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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想坐到颇具俄国风情的旧式沙发上,把电报和地图摊在腿上。他的脑海里翻滚着西北大地的战争风云。

李想的双眼通红,一天一夜的攻城战,战士们没有休息,他也没有合过眼。兰州战场大局已定,他本该放松几日了。但是,相对全国局势而言,这只是他对抗即将就职大总统的袁世凯第一步。

桌子上放着一份电报,这是马鸿逵的父亲马福祥领衔昭武军的高级军官,共同发出停战求和的通电。

兰州一战,李想从始至终坚持做两种准备,用两种方法解决兰州问题:一是充分准备以军事力量消灭一切敢于抵抗的敌人;二是在军事压力下争取用和平方式改编一部分敌人。这样可以避免战争的破坏和减少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同时,对于陷人穷途末路的马福祥来说,也是惟一的一条光明出路。李想根据兰州二马的具体情况,准备军事、政治双管齐下,一打一拉分化二马,迅速光复甘肃全境。

现在,该是整天嘴上挂着“回民是回教,不是回族”的至理名言的马鸿逵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屋外熟悉的脚步声惊动了沉思中的李想。是林铁长,张凤翙,井勿幕,张云山,黄钺等安西军作战指挥部的同志来了。在他们身后还有兰州上层士绅名流刘尔炘和素有声望的回教阿訇王浩然。

李想兴奋异常,扬起马福祥求和的电报说道:“西征之战好比爬山,现在我们已经越过山坡,爬过山顶,最吃力的阶段已经过去,战争形势的新转折已经到来了!安西军完成光复整个大西北的任务中,再没有严重的战斗,基本上是走路和接管的问题了。当然,要“走”得好,“接管”得好,也还要费一些周折。”

兰州决战,歼灭了西北地区敌军中战斗力最强的马家军主力,宣告了西北战场决战的胜利,奠定了西征的胜利基础。

“就要过年了,我们这片地方,如今还有一个新疆,一个青海没有全部到手。大家加把劲,在国内前拿下这两个地方,好回家过年!你们看怎么样呀?”

李想说出了安西军全体指战员的心里话,但是他们知道,还有三天就过年了,就算剩下的只是走路和接管,也不可完成。所以大家伙只是笑笑。

王浩然在旁态度及其恭敬的说道:“安西军在向兰州挺进中,秋毫无犯,并严格贯彻执行安西军和西北局制定的《团结回胞守则》、《对回民俘虏各项守则》,每个连队都建立了民族政策宣传组和民族纪律检查组,教育全体指战员时时处处尊重回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和生活风俗习惯。对在固关、三关口、兰州战斗中被俘的回民部队官兵,严格执行俘虏政策,不杀、不打。不骂、不搜腰包、不侮辱人格,对伤病员给予医治,凡愿回家者均发给三块银元路费。尤其是对回民俘虏,让他们另起炉灶,并可以礼拜念经。部队所到之处,有力地戳穿了长庚和升允所谓革命党“杀回灭教”的反动宣传,因此深得民心。”

李想除了手里有马鸿逵之外,又物色素有声望的甘肃伊斯兰教上层进步人士王浩然先生等人,就是为了传达安西军和平解决西北之诚意,规劝马福祥认清形势,弃暗投明。

西北战局除用战斗方式解决外,尚需兼取政治方式去解决。西北地区甚广,民族甚复杂,李想手下有威信的回民干部又甚少,欲求彻底而又健全又迅速的解决,必须采用政治方式,以为战斗方式的辅助。现在占优势,兼用政治方式利多害少。

想到这里,李想说道:“向马福祥复电,对他们弃暗投明的行动,表示欢迎。电文如下……”他正声念道:“廿七日电悉,诸将军既愿甘肃问题和平解决,殊堪欣慰,望督率贵部即速见诸实行,此间即告林铁长司令。告各方望即派代表至兰州与林铁长接洽。特复。”

李想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力争全部缴械,其次则争取大部缴械,一部改编。总之,改编的部队愈少愈好。”

几个人互相交换个眼神,都看出李想对回军的深恶痛绝,马家回军在西北名声狼藉,对于李想的这个决定他们没有任何的意见,全力支持。

“我们可以将马福祥部与马安良部分别看待,但问题的解决必须在前线。我的规矩向来如此,马福祥不能独异。马福祥如欲解决问题,应速派代表至兰州安西军司令部找林铁长司令接洽,如马福祥能亲来兰州一趟,则更好。或派代表去,也必会欢迎,不会有任何危险。”李想说完向着带着白帽大胡子的老头说道:“请王浩然先生速为转知,以免误事。又西北前线对河西走廊进军的时间已很迫近,马福祥代表应速来兰州,不要再迁延了。”

会议散去,剩下李想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夜,渐渐黑下了,窗外风凄厉地呼叫。

“李帅!”汤约宛推帘进来,大约觉得自己太冒失,又笑了笑才说道,“南京临时政府派出教育总长蔡元培为欢迎专使,参议院副议长王正廷、外交部次长魏宸组、海军顾问刘冠雄、前议和参赞汪兆铭、参谋次长钮永建、法制局长宋教仁、陆军部军需处曾昭文、步卅一团长黄恺元为欢迎员,偕同袁所派的代表唐绍仪前往北京迎袁南下。专使团已经到了北京。”

“孙先生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是真想把迎袁世凯南下就职。”李想忍不住笑道。

汤约宛知道李想在想什么,因说道:“孙中山大总统接见了英国《泰晤士报》记者福来萨,对袁世凯的南下表示出乐观的态度。他们一起吃茶,长谈很久。孙中山大总统对于袁世凯将于两星期内来此表示满意。他们从北京私下里了解到一些袁世凯的看法。他们说袁世凯本人不愿意留在北京而且赞同迁都。他们说袁不愿意公开讲这些话,他们也不希望福来萨把这些话发表出去。当袁到来时,孙中山大总统表示将同他会晤,而且无论到哪里去都要亲自陪伴他,以防狂热分子可能掷炸弹。他们的想法是袁氏来此将不带卫队,因此要靠革命党方面负责保卫工作。”

“真不是那里吹来这么不靠谱的谣言?”李想真是哭笑不得的说道:“袁世凯脑袋被门夹了,他会同意定都南京?”

“这可未必,袁世凯不肯南下,他怎么就职大总统?在北京吗?为了这事,南北之间好不容易维持的和平局面,说不定就破裂了。袁世凯不得不三思。”汤约宛冷笑道,“就因为袁世凯即将成为临时政府大总统,不少革命党人觉得革命的理想并没有实现,由此想起了在革命中死难的烈士,四川籍的革命党人决定召开一个烈士追悼会,以排遣心中的幽愤。孙中山应邀参加追悼会,并以大总统的名义签署命令,追赠邹容、喻云纪、彭家珍为大将军,谢奉琦为中将。但是,章太炎带到会场上的一幅挽联,令追悼会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挽联上写着:“群盗鼠窃狗偷,死者不瞑目;此地龙盘虎踞,古人之虚言。”章太炎意思是,南京临时政府里全是些鼠狗之辈,南京更不是一个适合建都之地。如此激烈的内部对抗,令发起追悼会的革命党人更感绝望:死者已经安置完了,活着的人怎么办呢?我们秘书处的人,决计不到袁世凯那里去做官。邓家彦因对议和非常不满,一定要出去办个报纸,反对袁世凯……”

汤约宛忽然听到微微的鼾声响起,抬眼一看,李想疲惫的歪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这两天真是累坏了吧。汤约宛拉一张干毛毯给他盖上,然后悄悄的把门拉上,离开。

天色微明,蔡元培早早的起来,振作精神,去见新当选的袁大总统。

蔡元培带了汪精卫、宋教仁去拜见袁世凯,名帖一递进去,老袁马上就出来迎接。双方见过礼,分宾主坐下,说了几句场面上的客气话,蔡元培把孙中山的信函及参议院的公文送给对方。

慰亭先生鉴:

文服务竭蹶,艰大之任,旦夕望公。以文个人之初愿,本欲借交代国务,薄游河朔。嗣以国民同意,挽公南来,文遂亦以为公之此行,易新国之视听,副与人之想望,所关颇巨。于是已申命所司缮治馆舍,谨陈章绶,静待轩车。现在海内统一,南北皆有重要将帅,为国民之心膂,维持秩序之任,均有所委托,不必我辈薄书公仆,躬亲督率。今所急要者,但以新民国暂时中央机关之所在,系乎中外之具瞻,勿任天下怀庙宫未改之嫌,而使官僚有城社尚存之感。则燕京暂置为闲邑,宁府首建为新都,非特公之与文,必表同意于国民,即凡南北主张共和及疾首于旧日腐败官僚政治之群公,宁有问焉?至于异日久定之都会,地点之所宜,俟大局既奠,决自正式国论,今且勿预计也。总之,文之志愿,但求作新邦国,公之心迹,更愿戮力人民,故知南北奔驰,公必望其自暇。嗟乎!我辈之国民,为世界贱视久矣,能就民国之发达,登我民于世界人道之林,此外岂尚有所恤乎?公之旋转之劳,消磨其盛年,文亦忽忽其将衰,耿耿我辈之心,所足以资无穷之方来者,惟尽瘁于大多数幸福之公道而已。公其毋以道途为苦,以为勉强服务者倡。公旗南莅,文当依末光,左右起居,俾公安愉。俟公受事而文退。翘盼不尽。

孙中山言辞恳切,但他提出的不宜建都北京的理由,仅仅是“勿任天下怀庙宫未改之嫌,而使官僚有城社尚存之感”,这显然单薄而牵强。

袁世凯看完信,眉头皱了起来,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南下,希望和你们大家一起共谋统一大业。无奈北方的局面,一时无法安定下来,只有把这里的一切安排好了,我才能放心地离开。另外,我是一个快要满六十岁的人了,自认为无论才华还是能力,都不足以担当总统的重任,只希望共和国成立之后,做一个太平百姓,就已经很知足了。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选择我这老朽之人?而且还一再的催我南下?我就不信那么大一个南方,竟然找不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听他口气,已是目无余子。

不过蔡元培是只知道搞学问的人,根本没有听出弦外之音,只是说道:“先生的名声和威望,天下人都是很景仰的,这次当选,是众望所归,你又何必自谦?只是南方的军民,很想一睹你的尊容。如果你不肯南下,恐怕他们会产生猜疑,以为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呢。”

袁世凯颇显为难的说道:“北方要我留着,南方又要我前去,苦我没有分身法儿,可以彼此兼顾。但若论及国都问题,愚见恰主张北方哩。”这是袁胖子的定盘星。

宋教仁年少气盛,见袁世凯的虚伪表面,竟有些忍耐不住,便朗声道:“袁老先生的主张,愚意却以为未可。此次民军起义,自武昌起手,至南京告成,南京已设临时政府,及参议院,因孙总统辞职,特举老先生继任,先生受国民重托,理当以民意为依归,何必恋恋这北京呢?”

袁世凯扬眉掀髯,到是为宋教仁词锋刮目,不禁打起精神,微哂道:“南京仅据偏隅,从前六朝及南宋,偏安江左,卒不能统驭中原,何若北京为历代都会,元、明、清三朝,均以此为根据地,今乃舍此适彼,安土重迁,不特北人未服,就是外国各使馆,也未必肯就徙哩。”

宋教仁毫不让步地道:“天下事不能执一而论。明太祖建都金陵,不尝统一北方么?如虑及外人争执,我国并非被保护国,主权应操诸我手,我欲南迁,他也不能拒我。况自庚子拳乱,东交民巷,已成外使的势力圈,储械积粟,驻兵设防,北京稍有变动,他已足制我死命。我若与他交涉,他是执住原约,断然不能变更。目今民国新造,正好借此南迁,摆脱羁绊,即如为先生计,亦非南迁不可,若是仍都北京,几似受清帝的委任,他日民国史上,且疑先生为刘裕、萧道成流亚,谅先生亦不值受此污名呢。”

宋教仁词锋厉害。袁世凯听到此言,颇有些愤闷的样子,正拟与他答辩,忽见外面有人进来,笑对宋教仁道:“渔父君!你又来发生议论了。”

宋教仁侧头一看,是唐绍仪,起身答道:“少川先生,不闻孔子当日,在宗庙朝廷,便便言么?此处虽非宗庙朝廷,然事关重大,怎得无言?”

看到唐绍仪,蔡元培等均起立相迎。

唐绍仪让座,笑道:“关于国都的问题,不妨改天召集国会时,由代表们投票表决。今日大家来这里,无非是邀请袁公南下一行,何必为了别的事多费唇舌?袁公也应该考虑他们远道而来,热忱迎接,如果能择日启程,也不辜负他们的盛情。”

袁世凯顺杆就往上爬,笑道:“少川说的是,我应敬谢诸公,并谢孙总统及参议员推举的隆情,既承大义相勉,敢不竭尽心力,为国图利,为民造福,略俟三五天,如果北方局势稳定,谨当南行便了。”

说毕,即令设席接风,盛筵相待,推蔡专使为首座,汪、宋等依次坐下,唐绍仪做了主中宾,世凯自坐主席,自不消说。席间所谈,多系南北过去的事情,转瞬间已是日昃,彼此统含三分酒意,当即散席,订了后会,仍由老袁饬吏送蔡专使等返至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