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云记

第七十八章 一魂归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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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丘明在被水龙吞噬的一瞬间想的是:娘的,忘了豪气干云的喊一嗓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样难受,冰冷彻骨,想睁开眼,却怎么也睁不开,整个人像是被海啸裹挟着,一会被抛到天上,一会被摔到海底。渐渐的,一切终于平静了下来。

“慢着!”一个人尖声大喊。

龙丘明慢慢睁眼,眼前有了微弱的光亮。自己正在一队人中间走着,时间正是雾霭沉沉的黄昏,天边残阳如血,除此之外,全部是滚滚的黑云,影影绰绰的能看见前方十来米远的地方。

“慢着,慢着,喊你呢,没听见?”一个公差模样的男人一把揪住龙丘明,鼻孔朝天的道。

龙丘明茫然的停下脚步,摇摇昏沉沉的脑袋,问:“什么事?”耳朵里听见自己干枯的声音,吓了一跳,这是自己的声音么?

“什么事?你想滥竽充数还是想浑水摸鱼还是想瞒天过海?”公差牛气冲天的道。

“大人问你话呢,回答!”一个有点遥远的声音道。

龙丘明往四周瞧瞧,一低头这才看见,这个公差身旁还站着一个身高大约三四十厘米的侏儒公差,同样牛气冲天,气焰嚣张,只不过有身高的局限,显得怪可笑的。

“大人,你这句问话很有水平,一连用了三个成语,形成排比句的格局,有雷霆万钧之势,恐怕这个新鬼已经吓晕了。”那袖珍型的公差乙伸长脖子,翘着脚尖向公差甲说道。

“新鬼?我么?”龙丘明一脸迷糊。

“当然是你,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公差甲道。

龙丘明挠挠头,摊手道:“实在不知道,我就这么死了?”

公差甲冷哼一声,道:“过此桥者,须得喝孟婆水,你貌似是喝了,但经过我大鬼眼爷爷的鬼眼扫射,发现你没喝,快快退回去,补喝一碗,再过桥去。”

龙丘明笑起来,亲切的打招呼道:“原来是大鬼眼大人,跟你站在一起的想必是小鬼眼大人了。”

大鬼眼眼睛一横,似乎是用鼻子发出的声音,问道:“你知道我?”

打招呼套近乎是龙丘明驾轻就熟的本领,当下笑道:“大小鬼眼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家中堂上还挂着两人的肖像呢,平时望着肖像参拜时,我就想,像二位这般丰采,阴间想必不容易见到,除了阎王爷有这股子气势,余下的,谁能有?没想到等亲眼见到二位了,比画像上还要丰神俊朗,早知道这样,我就早死几天了,还能早些见到二位的尊范。”

这一番大拍马屁的话,听得大小鬼眼三百六十个毛孔无不熨帖舒泰,当下都露出笑脸。小鬼眼扬起比自己高三倍还多的鞭子,轻轻在龙丘明背上一抽,笑嘻嘻道:“新鬼当中,还很少有像你这么见识高的,别光顾着说大实话了,还不跟我往前走?”

大小鬼眼押着龙丘明往回走,只见这队人茫茫看不见首尾,不知道有多少新鬼,有的戴着铁枷,有的锁着铜锁,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像蒙着一团迷雾。

大小鬼眼押着龙丘明在一个简陋的摊子前停下来,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站在摊子后,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一锅汤,手里持着一把汤瓢,桌子上大大小小摆着汤碗,有的像酒坛子那么大,有的像酒盅那么小。

孟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张开没牙的嘴道:“来了啊,年轻人。”

“来啦!”龙丘明一脸憨厚的答道。

“你想用小碗喝呢,还是用大碗?”孟婆用勺子慢慢搅着一大锅孟婆汤问。

龙丘明沉吟道:“请问有什么区别么?”

孟婆一张脸绽开如菊花道:“当然有区别了,用大的碗可以忘掉前生的情事,爱情这个东西,去得快,但留下的记忆却是坚韧得很,须用这海碗连喝三大碗才行。小的碗嘛,是用来忘掉你前生的营营役役,为了金子银子做牛做马的痛苦,这份记忆虽然痛苦,但又和荒**无度相连,因此就肤浅的多了,只须用这酒盅大小的碗浅尝一口即可。现在,年轻人,你选择吧。”

龙丘明低头想了想,抬头笑嘻嘻的道:“我年纪轻轻就暴死,爱情是什么样还不知道,那荒**无度,虽然很想试试,但一直没机会试过,所以很难选择什么碗呐,因此我决定重回罪恶的世间,好好受受爱情和荒**无度的折磨,再回来喝这孟婆汤,怎么样?婆婆。”

看着面前的少年一脸真挚与无辜,孟婆真难把他和脸厚如墙连在一起,嘬了一下牙花,眯着眼道:“既然你不好做出选择,那婆婆就给你代劳了。”说着舀了一大海碗孟婆汤,推到龙丘明跟前,阴测测笑道:“喝了吧,喝了吧,省得以后投胎,还这么油嘴滑舌的。”

龙丘明背后那两个大小鬼眼一起喝道:“快喝!”

“别急,别急,我喝汤之前得方便一下,否则难以下咽啊,求求两位差爷通融一下。”龙丘明捂着肚子,向大小鬼眼低声下气的相求。

大鬼眼沉吟道:“人有三急,尿尿为大,你是要尿尿么?”

龙丘明连忙道:“对对,差爷英明。”

“大人英明神勇,连这个新鬼都忍不住赞叹,可见大人之雄拔伟岸照及众生啊。”小鬼眼不失时机的拍马溜须。

大鬼眼摸着胡子微微点头,喝道:“去吧,给我乖乖的,别想着逃窜!”

龙丘明道了谢,往四周一看,到处黑雾沉沉的,唯有前方一片血黄色,是一条宽阔的河流,于是转身往河岸走去。

来到河边,阴风阵阵,细雨靡靡,听见一片鬼哭狼嚎,黑雾缓缓分开,只见河里面满是孤魂野鬼,虫蛇纵横,岸边系着一个孤舟,舟上坐着一个背脊朝着岸边,弓腰缩背的船夫。

龙丘明知道这条河就是所谓的忘川了,久闻大名,没想到一点观赏性也没有,腥臭扑鼻,一片污浊。他扒开彼岸花,穿过曼珠沙华,来到孤舟旁,学着古人的模样,作揖道:“你好,前辈,请问你这舟是划到对岸的么?”

船夫肩头一震,慢慢扭过脸,一脸大胡子,模样倒挺威武,朝龙丘明点头道:“是啊,你这是?”

“我来方便一下,喝孟婆汤之前先放放肚子。”龙丘明笑道。

船夫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指着龙丘明道:“你这个小滑贼,喝孟婆汤还有这么多讲究,你这是想开溜吧。”

龙丘明点头道:“我不爱喝那玩意儿,本来就死的莫名其妙,再把啥事都忘了,那就一点都不好玩了。”说着,两大步跨到小舟上。

船夫忙伸手捂住一个黑漆漆的陶罐,干咳两声,道:“你这个人,我又没有邀请你上船,你也太不客气了。”

龙丘明眼尖,早就看见船夫正在偷偷摸摸的掷骰子,没想到在阴间还能逢上赌友,手指不禁痒痒的,心也随着痒痒起来。于是俯在船夫耳边悄悄道:“前辈,想不想来几把,小弟愿意奉陪。”

船夫一怔,然后哈哈一笑,压低声音道:“老弟,你也熟谙此道?”

龙丘明一拍胸脯子,悄声道:“那是当然,我是赌场上的老手,情场上的老九。”

船夫沉吟,忍不住问道:“呃,老弟,情场上的老九是何义?”

龙丘明叹一口气道:“天上不是有七仙女嘛,人间的漂亮妞儿也有七个,被七个男人抱回了家,第八个男人尚能摸摸漂亮妞儿的衣角,闻闻漂亮妞儿的香味,我是第九个男人,连边都碰不上,你说可怜不可怜。”

船夫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把胡子震得一翘一翘的。他伸手拍着龙丘明的肩膀道:“老弟,你也太可怜了,不如我给你介绍个漂亮妞儿,我看呐,送你来的那位就不错。”

龙丘明心里一动,正要说话,突然听见一大一小两声吆喝,原来是大小鬼眼,见龙丘明这么久了还没回来,怕他溜了,就跑过来瞧瞧。

大小鬼眼一见船夫,脸上立即露出恭敬的神色,垂手闪在一旁,那副耀武扬威的熊样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一齐道:“小的拜见崔府君。”

船夫脸色一沉,喝道:“本君幻化成船夫,在这里渡有缘人,谁准你们道破的?蠢才!蠢才!”说完这话,他身体周围迅速萦绕一团云雾,又倏忽散去,露出了真身:头戴一顶软翅乌纱帽,身穿一件圆领红官袍,腰系一条犀牛大宽带,足踏一双歪头皂靴,一脸胡须,一双圆眼,左手拿善恶簿,右手执生死簿,正是首席判官崔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