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奇侠传I

第二十三章   妖塔群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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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才慢慢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甬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见到他清醒了,总算放了心,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

“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李逍遥坐起之时,头还有点晕,浑身无力,酒剑仙事先对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后,李逍遥整个人几乎都掏空了一般。

“没什么……前辈呢?”

姜婉儿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遥道:“散了?那……”

姜婉儿道:“他死后一直无法解眩斐筛康刂恚庋セ髂悖闶且隳贸鍪盗矗蛏⑺幕昶恰!?br>“他……他不是要杀我们?”李逍遥奇道。不过回想起来,他虽然气势惊人,杀招连绵不断,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处放过他们,看来好像真的别有用意。

一想通这层,李逍遥叹道:“唉!前辈他……”

林月如长叹了一声,道:“也罢,当年憾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将来咱们出去,还可以告诉独孤剑圣前辈,他那位同门前辈并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罢了。”

李逍遥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从前在玉佛寺外,赵灵儿说的种种话,言外之意,他约略已猜到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而姜婉儿的父母人妖相恋的下场,百年之后仍归虚无,更让他感到一丝不祥。

姜婉儿将落在地上的七星宝剑拾了起来,递给李逍遥,道:“你的剑断了,拿去。”

李逍遥接过宝剑,此剑既是当初蜀山名人所用,当然比李逍遥那把家传的锈剑好多了,不过父母留下的剑断了,李逍遥还是感到有点可惜。那把旧剑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后要应付更多的险局,也非得有把好剑不可。

李逍遥坦然受剑,道:“多谢姑娘。这塔里……到底还有多少妖怪?”

姜婉儿道:“这么久以来互相吃来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来吃去?妖怪也会互相吃掉对方吗?”

姜婉儿视做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不吃东西的吗?”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为何却会吃妖?”林月如问。

姜婉儿道:“人为何不能吃人?”

他问话时脸上依旧木然,让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遥道:“你看起来那么柔弱,法力又不强,怎么没被吃了?”

姜婉儿道:“我娘为了救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这塔里的妖因此不为难我。倒是你们,还是别再前进了,突然有人类闯进来的话,大家群起攻之,你们未必能活命。”

李逍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灵儿!婉儿姑娘,请你告诉我是否见到过灵儿的踪影?”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转身便要走,不再理会李逍遥与林月如,看来她果然没有任何喜怒爱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谊打动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路,道:

“你知道灵儿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们都得麻烦你带路,告诉我们这塔的机关。”

姜婉儿想往前走,但李逍遥就是死皮赖脸地挡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遥便向左挡;她向左走,李逍遥便又往右挡,弄得她进退不得,只好道:

“你们要我带路,我带就是了,走吧。”

“多谢婉儿姑娘!”

李逍遥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来李逍遥还怕她会逃走,可是走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逃意,反而很认真地老实告诉他们何处不可靠近或触碰,遇到贫路,也直接指点正确的方向,一点欺瞒之意都没有。

李逍遥猜想或许是她无喜怒爱恨之心,所以没有任何欺人的念头,她说愿意带路,就会带到底。

三人在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许久,林月如都有些脚酸了,姜婉儿终于停步,道:“这里我可以通过,你们不能通过,还要走下去吗?”

李逍遥凝目细看,眼前是一大堵发出微微金光的墙,好像有不少精美复杂的雕刻。

这处的灯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怀中的火石,点起火把照去,登时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遥与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眼前的是两扇巨门,全以黄铜铸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简直像是镀了大片夕阳金辉的海面,壮丽无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赞叹道。

李逍遥也被这两扇由地面直达天顶的巨门给震慑住了,上面雕镂繁丽,乍看之下只知有无数造型各异的人或妖,或静或动,有的像舒适快乐,有的却恐怖阴沉,各图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在不够明亮的此地一时也看不大出来。

眼前最大的问题可不是怎样看懂此门的艺术,而是想怎么通过它。

李逍遥用力推了推门,当然是纹丝不动,两扇黄铜大门之间的隙缝,紧密得连一根头发都无法空透,更不要说剑刃了。

见姜婉儿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遥问道:“你知道怎么开这扇门吗?”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这里,我直接就穿过去了。”

“那……那门背后有没有锁?”

姜婉儿道:“我听书中仙说此门有锁,可是不在门上。”

“书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几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问他就知道了。”

李逍遥道:“那……什么叫做‘此门有锁,不在门上’?”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

李逍遥道:“你可以穿越这扇门,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问得更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好吧。”说着,她便真的往两扇黄铜大门笔直走过去,整个人没入门中,眨眼不见了。李逍遥忙赶上去,双手所触,还是冰冷坚硬的黄铜。

林月如道:“你就这么让她走啦?万一这是她的脱身之计呢?”

李逍遥道:“我认为她不会说谎。”

“是吗?她是妖,又会自食同类……”

李逍遥道:“如妹,你想,婉儿姑娘没有七情六欲,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是说谎吧?我们方才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岔路?她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不可碰的机关,若是她要脱身,刚才害死我们的机会多得是,不必再编出一种说法来。”

“说得也是……”林月如双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什么意思?”

李逍遥道:“会不会说是有别的机关,找到机关就可以打开门?”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这里除了这扇门之外,就是墙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机关会藏在哪儿?”

李逍遥张头四望,以手敲了敲墙上的砖石,一排一排地敲过去,声音都一样。就算是哪块砖石背后就是机关,他也未必敲得出来。再说此地筑成之砖有千千万万,一块一块去试,恐怕耗尽一生也还不能敲尽。

林月如叹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滩,咱们这样死找,找不出来的。”

李逍遥道:“搞不好瞎猫碰上死老鼠,就给咱们试出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姜婉儿又透了出来,李逍遥和林月如都连忙迎上,齐声问:

“怎样?”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何意,书中仙前辈说:‘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这是什么回答?谁听得懂啊!不行,请他讲得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还要问得更仔细吗?”

“当然!”李逍遥道。

“要怎么问?”

李逍遥道:“就问他:‘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

姜婉儿点了点头,又退回去,消隐在门后。

林月如道:“打什么哑谜,我看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遥苦笑道:“既然有谜语,那就有答案,总比大海捞针好一点。”

林月如是个急性子,道:“我最讨厌猜谜,有话好好说不就得了,猜谜有什么意思!”

李逍遥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道:“可是你想想,其实那位书中仙前辈已经给了咱们一大步。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那顺着的答案思路应该就是开锁不能问锁,我方才请婉儿姑娘去问的问题看来是无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话!开锁不问锁,那问什么?”

李逍遥皱眉不语,见他那认真思索起来的样子,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我看那个叫书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虚整人罢了!”

“是吗?”李逍遥疑道,但总觉得是有点线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处走来走去,焦虑不安。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婉儿又冒了出来,李逍遥忙道:“书中仙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书中仙前辈说:‘去告诉那个人类,你问错了,你只能再问一次,再三则为不敬,不敬则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遥却是大喜,道:“我猜对了!方才果然问错,婉儿姑娘,请你这回去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

“不问锁,只问开是吗?”姜婉儿确认了一遍,便又闪退到门后。

林月如道:“你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这可是最后一个问题啦!”

李逍遥道:“这不是哑谜,是最简单不过的问话,别想得太钻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说说这回是在问什么!”

李逍遥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头痛脚痛者,病也。医头医脚者,医也。或有错医者,不可因错而废医也,故千错万错,非医之错,乃头脚之错也。门不能开者,闭也。无锁可开者,还是闭也。门之不开也,未必是锁之故,乃不知开术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遥的衣领,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逍遥只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笑道:“听说笨蛋比较容易生气……”

“你!”林月如拳头都扬起来了。

李逍遥接着道:“可是你是修养第一好的人,脾气应该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头,仍凶巴巴的:“快说!”

李逍遥笑道:“我的意思是,‘医头’、‘医脚’的做法里,那是医错了位置,可是‘医’还是要的。那么不能开锁的说法里,问‘锁’这个字就错了,或许该问的是‘开’这个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这样简单吗?”

李逍遥道:“最难的事情往往说破了之后,都是最简单的。”

林月如闷哼了一声,道:“最简单的开法就是两手推门去开,你倒推推看!”

李逍遥道:“或许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儿再度出现时,表面上轻松的李逍遥难掩紧张之情,道:“书中仙前辈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书中仙前辈说:‘呵呵,好个机灵的人类。跟他说用第七八只手开。好啦,别吵我看书。’”

姜婉儿忠实转述书中仙的每一个字,连那两声“呵呵”笑声都重复念出,虽然听起来有点怪异,至少真实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不过李逍遥却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只手?”

此时在场之人,就连姜婉儿也算进去,最多是六只手,哪里再变出第七八只来?难不成是指塔外的镇狱明王?他当然不会愿意帮忙推门,再说那尊镇狱明王足足有六臂,请他加入的话,可就不只七八只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只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这……我觉得好像还是被耍了。”

李逍遥道:“既然是位饱读书的前辈,应该不会这么无赖才对,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哪里去生那第七八只手来?是指那位魂销魄散的前辈吗?”

李逍遥道:“他没有形体,也就没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们入塔到现在哪还有第四个人?”

李逍遥道:“所以才要想嘛!我们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遥背负着双手,没有目的地踱着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问姜婉儿,但是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可以说的,不用问她也会说;不能说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会说,毕竟她是个没有恐惧之心也没有喜乐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对付她都没效。

突然“哐”的一声,李逍遥的脚踢到了东西,那东西滚了出去,竟像发出了闷哼声。

林月如吓了一跳,连忙点起火把照去。

原来那是一只灰扑扑的坛子,上面贴了张写满红色律文的黄符。由于坛子不大,又放在角落,两人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李逍遥捧起坛子,更奇的是那坛子内竟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无礼的小子,还不快把我扶正!”

没想到这么小的坛子内会藏有人,李逍遥更是惊奇,但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只手会不会就出在这上头?

可是李逍遥仔细一看,若里头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只是个小不点,不可能推得开这两扇丈许的黄铜大门。李逍遥难掩失望之情,道:

“抱歉,我没留神,冒犯了您,我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坛中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威严动听,道:

“既然你已经动手了,就顺便把坛子上的纸给清干净吧!”

“是。”李逍遥顺手要抹去那纸,又觉得不大对,道:“这张纸是符吧?好像不该乱撕。”

“咳咳!你撕就对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坛内这样说,反倒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更觉得不对劲,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么会以这破坛为家?”坛内之人不屑地说道。

李逍遥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关进去的了?”

“咳!谁敢关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进来的!”

李逍遥道:“您是自己进去的,嫌这黄纸不好看,自己出来撕不就得了?”

坛内的声音虽威严不减,但已有几分心虚:“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这点小事。”

李逍遥话这么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来,想骗他们撕去这符纸,便笑道:“我说这坛子灰不溜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装榨菜的,谁知道是装了堂堂的天鬼皇?为了区别榨菜与天鬼皇的不同,我说这符还是贴着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瓮,倒像骨灰坛!只缺贴上生辰八字、籍贯考妣啦!”

“住口!”坛内的天鬼皇被李逍遥与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给激怒了,喝道:“无礼的小辈,多少天鬼归本皇所管,你们竟敢出言无状!”

李逍遥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请您继续在坛内称孤道寡,后生晚辈不敢打扰您了。”

李逍遥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着!”

李逍遥道:“还有事要交待吗?”

天鬼皇发出一连串极度不满的低声咒骂,才道:“把这黄符撕了!”

李逍遥道:“求人不是这样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从不求人!”

“那就继续在里头待着吧!”李逍遥真的就把它给放下了,然后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它。

林月如也低头看着那坛子,又看了看姜婉儿,指着坛子问道:“这是哪位?”

姜婉儿道:“不认识。”

林月如和李逍遥等了一会儿,那坛子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李逍遥想了想,又试着去拿起那坛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坛身,里面便发出一连串的怒骂声,吓得李逍遥连忙缩手,四周立刻又归于安静。

李逍遥与林月如互相对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遥再试试看。

李逍遥再度伸手去碰那坛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连怒骂。他手一缩回,声音立刻又没有了。

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来坛内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刚不要说出来,就连发声都难。明白了这一层,李逍遥气定神闲,安然拾起坛子,坛内天鬼皇正骂个不停,李逍遥笑道:

“你再啰里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丢得远远的,让你一辈子不能再骂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锁妖塔中,不要说妖怪已经所剩不多,人更是几十年难得遇上一个,自从很久以前,不知为何就根本没人来过此地,也一直无法解救他。

天鬼皇当然不知道:在他被关进坛中之后不久,前面就发生了蜀山弟子与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灵来到此地。他自己在里头百般无聊的数着日子,八年十年,他还不以为意;等破百年之后,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这样永远被困在坛内。

李逍遥听他不再骂人,才道:“你说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强吗?”

天鬼皇闷哼了一声,道:“我敢自夸,除了镇狱明王比我强一点点之外,此塔内无妖是我的对手!当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诡计……哼!”

原来他是被骗进坛里的,李逍遥道:“你想不想出来?”

“废话!”

“那我们放你出来,你能打开这两扇黄铜大门吗?”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么难的?”

李逍遥一听,大为振奋,道:“要我放你出来可以,但是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知恩图报。”

李逍遥道:“你会知恩图报,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会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们人类的把戏,咱们妖魔,说怎样就怎样,不必骗人!”

听他这么说,李逍遥也只能相信他,否则自己实在也无别的法子可以开启这两扇铜门了。李逍遥道:

“好,我马上放了你。”

说完,他一把揭下了黄符,手中灰坛剧烈地一弹,弹撞了出去,跌了个粉碎,同时冒出了大把的白烟!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烟雾散去,立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个身披战甲,身长十尺,容貌端严威武的男子,虽然肌肤是诡异的蓝色,但是目光如电,有如神人,果然气势不凡,当得上“天鬼皇”这个称号。

他微低俯下脸,睥睨着李逍遥与林月如:

“就是你们放我出来的吗?”

李逍遥道:“没错。”

他又望向姜婉儿,道:“你呢?”

“我只在旁边看。”

“嗯……你不是人类,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姜婉儿的不同。

姜婉儿并未回答这个没必要回答的问题,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会她了,道:“你们把我放出来,我会知恩图报的,来吧!”

说完,竟一掌向李逍遥击去!

李逍遥连忙以醉仙望月步闪开,见他紧接着掌气击向林月如,连忙便振剑向他攻去,喝道:

“住手!”

李逍遥手中的七星剑,正是当年姜绝之大战天鬼皇时所用的剑,也是他亲自传给爱徒的宝剑,李逍遥以它攻击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认了出来,暗自惊心,收掌道:

“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遥横剑护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

“你这妖怪,竟然恩将仇报,出尔反尔!”

天鬼皇睨视着他,道:“你功夫比姜绝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尔反尔一回了。”

李逍遥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为何有姜绝之的七星剑?”

姜婉儿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给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么死的?”

姜婉儿指着李逍遥,道:“被他杀的。”

天鬼皇越听越是糊涂,道:“你爹被他杀了,你却把你爹的剑送给他?为什么?感谢他杀了你爹吗?”

姜婉儿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遥道:“好了!你说你为何恩将仇报,反来攻击我们?”

天鬼皇不理会李逍遥的问题,反追问道:“你杀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说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样子是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我的报答,就是吃了你们;让你们成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恶心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大吃一惊,林月如道:

“这是什么鬼话!哪有这样的报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报答人类的方式就是吃了对方的身体,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伙伴!来吧!”

他又要攻来,李逍遥连忙道:“等一等!你先听我说……”

天鬼皇道:“你们还有什么遗愿,说来听听吧!等我吃足九十九个,离开这锁妖塔后,一定会尽量替你们办到!”

李逍遥仰首见这天鬼皇的气势,实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战起来或许十分吃力。他才使用过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体力并未完全恢复,战事越少越好,免得一个失手,便真的永远没有机会了。自己身死事小,连累林月如与赵灵儿,才教他于心不忍。

天鬼皇已经说吃了他们是鬼族的习俗,要他放弃,大概很不可能。还好这个天鬼皇似乎不怎么聪明,以智取,不力敌,应该比较有胜算。

李逍遥边想边小心地说道:“你说……什么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离开这锁妖塔,是什么意思?”

天鬼皇道:“被关在塔中之后,只要吃过了九十九人或一千只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遥道:“哦?是谁说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进塔以来就听过这个说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只,还缺二十五只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后不知道算一个还是半个?至于人,我只吃过二十个,加上你们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问完了吗?”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呐。”李逍遥道:“我们救了你,为什么还要被你吃掉?这太没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们天鬼族的规矩,吃你们是我的责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于天鬼族!”

他说得这样正气凛然,看来是不能劝他放弃。李逍遥抓了抓头,改以另一个角度来规劝:“我若不放你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件事了,对不对?”

“没错。”

李逍遥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承担这不责任,你不必负责,你说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这当然!”

李逍遥一击掌,道:“对啊!既然是我的责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该负起责任,我不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我就不容于人类!”

天鬼皇道:“这……唔……你们人类也有规矩?”

“我们人类规矩可多了,还写了四书五经,从小就得背,如果谁不遵行,可就大惨特惨,其惨无比!”

“那……你们人类的规矩是什么?”

李逍遥道:“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放了别人出来,这个被放出来的就得帮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么事?吃我吗?”

李逍遥道:“不,不吃,是别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帮你吃别人吗?”

“不,也不是,你只要帮我们推开这两扇门,让我们通过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开门之后呢?”

李逍遥道:“你推开门之后,我的责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着李逍遥,哈哈大笑:“哈……就这样?你们人类真是笨极了,这叫什么责任哪?这样也值得写起书来叫你们背?哈哈哈……”

李逍遥干笑了两声,道:“是啊,人类没有你们妖怪聪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这么好骗。

天鬼皇极为得意地说道:“这实在太简单了,你们让开吧!”

李逍遥、林月如连忙退后好几步,让天鬼皇走近铜门,只见他铁塔似的身子立在两扇铜门前,伸出双掌,抵在门上,两臂青盘浮跳,就像有青龙要破肤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声爆喝,那两扇黄铜大门便咿呀而开,缓缓地往后滑退,出现前方宽广的通路。

李逍遥和林月如喜得相拥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帮你完成责任了,后会有期!”

说完,身子便消隐在黑暗之中。李逍遥道:

“咱们快过去,婉儿姑娘,请带路。”

姜婉儿点了点头,走在前面,李逍遥与林月如紧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后的两扇门又“砰”的一声,紧紧闭了住。

李逍遥和林月如回头一看,都有点忧心,等一会儿若是成功救了赵灵儿,还能由这里原路出去吗?

既然做了过河卒子,只有拼命向前。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了这一点而退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两人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姜婉儿走了一会儿,又走过了几处贫路,最后停在一处大洞之前,道:“这里是尽头了。”

李逍遥道:“尽头?就是这里?”

姜婉儿道:“别的路或许可以通往更里面,不过有别的妖守着,你们过不去,没有妖挡路的通道,最后就是这里。”

李逍遥道:“这里是……”

“这里是书中仙修行的地方。”

“锁妖塔就只有这样?”林月如惊讶地问道。

姜婉儿道:“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看来只有先进去会一会书中仙,才知道这锁妖塔是怎么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进去,道:

“有人吗?”

突然间一道真气飞来,这道真气来得没有半点痕迹,等林月如发现时,已“啪”地一声,打在她脚踝上。

“啊!”林月如连忙退后,那一击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稳看来,对方若有杀意,她的脚早就被砍下来了。

李逍遥问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林月如摇了摇头,想到方才的凶险,手却不由得有点发抖。

黑暗的洞穴中传出了老人的声音,道:“以杖叩汝胫,可以去矣!”

李逍遥反而更踏前一步,道:“书中仙前辈,晚辈李逍遥,有事请教,请您出面吧!”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气,道:“唉!往矣,吾将曳尾于涂炭中!”

李逍遥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此洞的黑暗,看清这间石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身着儒服,拄杖而立。

见到是老人,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唤了声:“前辈!”

书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遥几眼,转头对姜婉儿说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这小子?”

姜婉儿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旁人打扰,你怎么还带他来了?”

姜婉儿道:“他要我带他来。”

李逍遥东张西望,道:“这里没书啊!前辈,您在看什么书?”

书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见我的书,我这书中仙让你当!”

李逍遥想想,他既敢有此号,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么请问您的书在何处?”

书中仙道:“不要说这一室装不下,就连整座锁妖塔也装不下,全在我这腹中。”

李逍遥道:“什么?真的吗?”

书中仙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书中仙便转身要走,李逍遥连忙道:“请等一下,老伯……”

书中仙更怒,回过头道:“不知礼,无以立。小子狂简,吾耻与哙等同列!”

李逍遥忙道:“能不能请您说得白话一点?”

书中仙摇头连连:“照我的话,就是: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照你的白话说,就是滚出去!”

李逍遥道:“前辈听我一言,虽然在下不是天天读书,但是读书贵在领悟,不在死读嘛!我领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着书本?”

被李逍遥的狂言一激,书中仙差点跳起来,脸上胡须不住抖动,道:“哼,哼,你说什么?你领悟得比我多?你领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阅遍经史子集,拜读诸子百家著作,死后附灵于书简之中,五百年来,参遍天地人三界无数经文。论学问之渊、知识之广,就连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过我,汝等小辈,竟敢自称领悟得比我多?哈、哈,当真可笑!”

李逍遥道:“真是失敬了!不过这是事实,晚辈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由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她还不清楚李逍遥有几两重?他别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称对书中道理领悟得比书中仙多?看他这下子怎么自圆其说!

书中仙怒道:“你给我闭嘴,你说你领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来考你……”

李逍遥道:“不对,不对,应该由学问大的人考学问少的人,所以应该是我来考你才对。”

书中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考我?好,随你考!你出的问题,我有一题不会,就死在你面前!”

李逍遥忙道:“不必玩这么大吗?我的问题您要是有一题会,我就自动退出去,不再吵您读书。您若全都不会,那么就请帮在下几个忙,如何?”

书中仙急着想压倒他,便道:“随你,随你!快出题!”

李逍遥腹中实在没多少墨水,不过和所有识字的人一样,他小时候当然还是被逼着念过四书,虽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还有句还是记得的,此刻只好拿来充数,道:

“我的问题也不难,全在四书里……”

书中仙差点从鼻孔中哼出气来,道:“四书?四书我倒着背都会背!”

李逍遥道:“贵在领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书中仙怒道:“废话少说,快出题!”

李逍遥道:“好吧,我就出个简单一点的好了。曾子骑过什么动物?拿过什么武器?”

书中仙一愣,道:“曾子?骑过马?”

李逍遥道:“不对,骑过马不稀奇,骑过牛啊驴子也都不稀奇,我要问的是书里讲曾子的坐骑是什么?你连这都不知道,那当然更不知此坐骑的名字了”

“这坐骑还有名字?”书中仙愕然。

李逍遥道:“当然是有名字的,还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书中人皱起眉,仰着脸道:“有吗?哪本书”

“就在四书里,我连范围都说了,你再答不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李逍遥道。

“四书?四书里有吗?”书中仙闭着眼睛,很快地把四书全部在脑中背了一遍,实在没有介绍过曾子的坐骑或武器。可是要他说没有,他又说不出口,难道真的是自己没看出书中的微言大义,所以竟读漏了?

见书中仙那闭目苦思的样子,李逍遥道:“不然我问你更简单一点的好了,尧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

听这个问题,书中仙眼睛一下子睁了开,直勾勾地瞪着李逍遥:“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也是四书里的?”

李逍遥无奈地一耸肩:“您连四书里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我还敢问您别的吗?”

“尧舜……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尧乃伊祁放勋,舜乃姚重华,他们二人未见于书,乃见于入索九丘……不对,没这么写过……三坟五典……范围不对……”

他整张脸都几乎挤成了一团,拄着拐杖绕室而走,喃喃自语,显得十分痛苦。

李逍遥叹道:“好吧,我出得太难了,曾子只是孔子弟子之一,尧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问你孔子吧!”

书中仙望向李逍遥,道:“孔子,关于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说!”

李逍遥道:“孔子的壶叫什么壶?马叫什么马?”

他一问出问题,书中仙当场呆立,接着竟直挺挺地往后一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遥和林月如大吃一惊,连忙奔上前去,道:

“前辈!前辈!”

书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呆若木鸡。李逍遥连忙拍了拍他,道:

“前辈,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书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撑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扶杖叹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为可耻;如今竟有这么多事不知,纵有沧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么。”

书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遥,冷然道:“小子,你不会是胡扯八道吧?书中根本没有问题的答案!”

李逍遥摇头道:“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您不知道就说没有,这怎么是做学问的态度呢?”

书中仙怒道:“你说有答案,那就给我说出来!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

李逍遥道:“您是承认您不知道了?”

书中仙紧抿着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声:“嗯。”

李逍遥道:“我问的问题,你答出了哪一题?”

书中仙不情不愿地说道:“没答出一题。”

李逍遥道:“没错,您是都没答出过半题。论学问,当然是我胜过您;但是论对锁妖塔的了解,就是您胜过我,所以我告诉您书中的道理,您也要知无不言,告诉这塔内的事。”

书中仙道:“这有什么问题?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你快说!”

李逍遥道:“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曾子的坐骑是民德龟,武器是慎终槌。”

书中仙道:“民德龟?慎终槌?没这种东西!”

李逍遥道:“谁说没有?曾子曰:‘慎终槌圆,民德龟后倚。’不就是说他手中的慎终槌头十分的圆,而自己靠着民德龟而倚,表现出他闲居时非常悠然的态度吗?”

书中仙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句明明是……”

李逍遥道:“你说不是我讲的意思,我讲的那里不对,你倒说说?”

书中仙虽觉得他的用字不对,可是古书原本就缺字误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遥所说的才是原意;再说他也没有文献资料来推翻李逍遥的说法。

正因为他读书太多,看过的伪本也太多,弄到后来自己也已经搞不清真本伪本的差别,李逍遥的曲解竟会让他哑口无言。而这种乱解,只是李逍遥以前懒得读书,和一帮乡村野童胡掰四书,作为玩笑的浑话,此时他急中生智,拿来蒙书中仙,却是正中其弱点。

书中仙道:“尧和舜又骑过什么?”

李逍遥叹道:“这还不简单?不是有一句‘尧舜骑犹病猪’吗?”

书中仙喃喃道:“尧舜其犹病诸……尧舜其犹病诸……不对!这句话从雍也篇里出来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说,这不只是仁心,已经是圣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尧舜也不一定办得到……”

李逍遥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就已经说明伟大了,后面这句‘尧舜骑犹病猪’是以事实来强调仁心和圣行。尧和舜都是大圣贤、大仁君,他们却不顾尊贵地位,不骑马而骑猪,可见他们平民化的作风和谦虚的心胸。骑猪不足以显示其谦虚,他们还特别挑了犹病之猪来骑,这是宣导节俭的美德。猪是食物,犹病之猪不能吃,只能被杀后抛弃,尧舜亲自示范犹病之猪的用法,好让百姓不杀犹病之猪,学尧舜骑犹病之猪,这样不但节省民力,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伟哉!尧舜骑犹病猪!”

被李逍遥这样说,书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以前我解错了,唉!以讹传论,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会儿,口气也谦虚了起来,道:

“那么孔子之壶是什么壶?马是什么马?”

李逍遥道:“孔子之壶是伤人壶,马是不问马。”

书中仙道:“‘伤人乎,不问马’。怎么是这样解释呢?”

李逍遥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却气定神闲的说:“你认为这样不对吗?”

书中仙道:“论语乡党书,这一章是‘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好像是问题而非名物。”

李逍遥道:“这个过程是这样的:马厩烧了起来,孔子赶紧退朝,叫人家快点拿他的伤人壶出来,好让他骑着不问马赶去帮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是不是口气很急迫,充分显示出那时混乱紧张的样子?论语的修辞真是太优秀啦!”

林月如早就听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遥如此会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书中仙却反复念道:“‘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妙哇,果然是急切万分,十万火急,论语的用词精炼如神,竟有这般妙处!”

李逍遥笑道:“所以我说读书贵在领悟嘛!”

书中仙喜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又见新境!还有问题想请教你,书经中说……”

真的让他问,自己非被揭穿不可,这点自知之明李逍遥还有,他连忙道:“前辈,我没时间与您切磋学问,现在该我请教你了。”

书中仙道:“你要请教我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没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遥道:“我只要问这塔的通路。”

书中仙道:“这算什么问题?你要通到哪里去?”

李逍遥道:“嗯……事实上我是要找个人,她叫赵灵儿,她被抓进塔里,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托婉儿姑娘带路,她却说您这里就是锁妖塔的尽头,这是怎么回事?”

书中仙道:“唉,婉儿一向是走这条路,到我这里就尽了头了。不过……如果你一路进来到现在,没见到你的朋友的话,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层,通往底层的路,不是这一条。”

李逍遥道:“那通往底层的是哪一条路,能不能请您带领?”

书中仙道:“我带路是没问题啦,只不过……唉,那条路我一向不大爱走,因为路上会遇到一些面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极,全都是妖魔之耻。既然有你这博学君子相伴,我就勉为其难,带你走上这一遭吧!”

李逍遥喜道:“多谢前辈!”

书中仙拄杖走在前面,林月如朝着李逍遥扮了个鬼脸,意思是:“凭你,竟蒙到了个博学君子的评语,真是白日见鬼!”

李逍遥对她得意地一笑,颇有自得之意。

众人紧随着书中仙走回头的路,到了其中一处岔口,书中仙转向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姜婉儿以往只走过这条路一次,因为这条路上有东西挡着,不让她前进,她以后便都不朝这个方向了,不知那东西现在还在不在?

果然在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还在那里凝立。

林月如见了,暗自一悸,眼前伫立的身影十分瘦长,长发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挂着破布似的脏污白衣,乍看简直就是不知那个墓里爬出来的鬼魅。

书中仙拄杖上前,道:“喂,死鬼,让一让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书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说道:“我也很想走开……可是……我怎么走得开?”

书中仙“哼”了一声,道:“谁叫你走啦,你用滚的办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脚,为何要滚?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让开了,再让我想想。”

书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空想是面壁虚构,不着边际,得腹中有万卷诗书,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紧。你就是不听,还叫我尽信书不如无书,现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连怎么走都不会走了!”

那瘦鬼道:“你读的书,也是人空想出来的,由空去想才是万物根本。”

书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话无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么书里的第一句话,是依何典?”

“这……”

书中仙一下子又被难倒,那瘦鬼垂散着眉,挥手道:“书虫,你回去蛀书吧,别吵我思考。”

书中仙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到你这里来?”

书中仙几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对头,书中仙是凡事绝不自己臆测,一定要在书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却认为真正的道理必须靠顿悟,写成书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会害自己做错,因此怎么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遥见他们两个针锋相对,忍不住见道:“这位前辈,您为何不能让路?”

沉思鬼道:“因为我无法移开。”

李逍遥道:“为什么?你的脚被锁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应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先踏出右脚?”

李逍遥一愣,道:“先出哪只脚不都一样吗?”

沉思鬼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左脚是左脚,右脚是右脚,这怎么会一样?”

李逍遥道:“那你习惯哪只脚先,就是那只脚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习惯?我这五百年来,未曾出脚,也就没有先出哪只脚的习惯。”

李逍遥机灵的脑子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话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脚吧!”

沉思鬼道:“左脚?那为何不是右脚?先踏右脚也走得到,为什么走路要先出左脚,而不出右脚?”

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左脚,那你就先出右脚吧!”

沉思鬼道:“右脚是我的脚,左脚也是我的脚呀!为什么两只脚要有左右先后之分?”

林月如道:“你……”

见林月如急躁的样子,李逍遥抓了抓头,拼命地想着有没有什么骗沉思鬼移动的法子。可是正因为这一个下手之处。李逍遥眼珠一转,见到书中仙冷笑轻视的样子,连忙道:

“唉,这个问题真是太简单了,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脚,也不是右脚。”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么先出的是哪一脚?”

李逍遥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脚,那就是右脚;但又不是右脚,那就一定是左脚。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必我亲自回答,书中仙前辈,你告诉他答案吧!”

书中仙道:“哼,你只有两只脚就想破了头,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沉思鬼叹道:“还好我不是蜈蚣。”

书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万足,万一你是蚿怎么办?”沉思鬼抬起头来看着书中仙,双眼既忧虑又庆幸,道:“对,还好我不是蚿,否则我还宁愿当蜈蚣。”

书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们来比上,你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比上?怎么比?”

书中仙道:“来比脚少的,你有两足,才有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有一足,就没问题了。”

沉思鬼道:“废话,但天下人无不两足,一足是强硬而为,为了解题而化两足为一足,是削足适履,不是问题的结论!”

书中仙大摇其头,道:“所以说你不读书,肚子空空的没半点墨水,才会这样想当然耳!谁说人都是两足?上古时候舜之乐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庄子秋水篇曰:‘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说有人是不一只脚跳着走的吗?”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书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术,你就什么问题也没了!”

书中仙举杖,往沉思鬼身上一点,沉思鬼微驼的背突然便直了起来,青白的脸上,双眼圆瞪,状貌呆滞,道:

“你……你做了什么?”

“解决你的问题!现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动,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为惊讶,又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脸上神情由纳闷转为欢喜:

“啊!原来如此,原来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欢天喜地地跳个不停,书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书。走吧!”

书中仙带着李逍遥等人通过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遥忙问道:

“这条路是通往哪里?”

书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吗?我就带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听此名,李逍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此地群妖有凶有谐,与他们相比之下,灵儿绝对是最温柔可爱的,他们都不必被关在化妖池了,为何灵儿反要被关?

书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刚白玉石所建,塔内外满是高僧、法师的禁咒,故只能入,不能出。而就连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剑排成阵势,封住了地气。为了防止我们破坏阵法,造塔者便在巨剑所立之地注满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类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说整个人潜下去,所以,只要我们别去动那剑阵的脑筋,化妖池里的水是不会威胁到我们的。”

李逍遥道:“可是,万一人被关在化妖池,还有命吗?”

书中仙道:“化妖池只对妖有用,对人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听了他的话,李逍遥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加忧虑,他解救赵灵儿的一路以来,灵儿并非人类的事实,也越明显地呈现。万一赵灵儿竟真是妖,在化妖池里待了那么久,还能有性命吗?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面越是开阔,壑然开朗,这尽处是一间高大宽阔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面光鉴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无比的豪华水镜一般。

巨池内耸立着许多高伟的巨柱,倒影成双,更增气势。

李逍遥等人仰走头来,顺着巨柱往上看,雕刻繁丽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剑柱上,赫然以金链捆锁着赵灵儿!

而一看见赵灵儿的模样,李逍遥眼前一黑,脑中“轰”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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