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唐

第333章 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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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火,一张几。

三碟素菜,二人分坐。

天色昏暗,宝塔里面又相对比较封闭,大白天的房间里也要点灯。

火盆上架了一个小铁架,上面放了一个精致的砂壶,正在朝外面咕咕的喷着热气。

黎歌专心致志的煮着茶,神情专注一丝不苟。

刘冕坐在她对面烤着衣服,身上一阵阵热汽冒出,身体一阵阵打颤。

刘冕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认真的打量黎歌。

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再戴面纱。

除了美,还很静。

举止轻柔如行云流水。

没有丝毫做作,一切浑然天成。

欣赏她煮茶,就似在进行一场美仑美奂的艺术表演。

“天官哥哥,喝茶呀!”黎歌倒出一杯茶来递到刘冕面前。

刘冕将它捧在手心里,感觉一阵暖意洋洋。

鼻间盈绕一阵茶叶的清香,泌人心脾。

刘冕吹了一口茶面,细小的茶叶碎屑翻滚到一旁。

浅啜一口,唇齿留香。

清雅的香味和暖意浸润全身。

“好茶!”刘冕脱口而出赞道。

黎歌却扑哧一下笑了:“便是师父们在往来商队那里买的一般茶砖,贩往胡邦去的那种。

很便宜很普通的。”

刘冕略显窘态笑道:“但我当真觉得……很好喝。

不是我吹牛,天下名茶该喝的我都喝了。

哪一次不是牛饮下肚,从来就没有心思认真品尝过。

可是今天,我却觉得这茶水分外香咧泌心入肺。

受之不尽。”

“晋国公,这便是心境使然了!”身后传来一个苍老而带笑意的嗓音,有一人走了进来。

这里毕竟是道观,二人为了避嫌没有关上大门的。

因此谁都能径直走进来。

“师父!”黎歌急忙起身来稽首施礼。

\\\\\刘冕也转过身来施了一礼。

三空观的观主也就是黎歌的师父,笑吟吟的走过来对刘冕稽首施礼:“晋国公切勿如此。

老身受之不起----请安座吧。

慈安,你也坐。”

“谢师父!”慈安很有礼貌,而且跟这个老道姑十分地亲近和亲热,就挨着她坐了下来。

一副小女儿撒娇的神态。

老道姑也不知道多少年纪了,看上去至少有七八十,眉毛都白了。

可是脸色却比较红润精神很好。

她对刘冕道:“晋国公就请称呼老身鱼清吧!”“鱼清道长!”刘冕也很知礼的对她施礼。

心中想道看来还是个隐居世外的得道高人。

鱼清呵呵的笑:“这个称呼老身已经有三十年没有听过了,知道的人也是少之又少啊!当年太宗皇帝还是秦王时,老身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得蒙他圣恩垂怜。

让老身在这邙山之上建起了三空观得享天年。

快五十年啦!晋国公是我见过的除了太宗皇帝以后,最率性最真诚的男子。”

刘冕不禁心中骇然:那这个鱼清有多少岁数了?太宗李世民都已经过世快有四十年了,那她岂不是有近百岁?!黎歌抱着鱼清地胳膊肘儿满有点自豪的咯咯直笑:“天官哥哥,师父已经有一百零八岁了哦!”哦,天!刘冕甚感惊愕,急忙给鱼清拱手施礼:“失敬、失敬!晚辈唐突冒犯。

还请道长千万恕罪!”“呵呵!”鱼清爽朗的笑,露出洁白完整的牙齿,“无妨无妨。

晋国公年少有为热血澎湃,实在令人感佩。

慈安能得佳夫如此,老身也替她高兴呀!这孩子,心性儿软,太过慈善。

\\\\\在尘世上翻滚恐怕会受尽磨难。

若无一个得力之人佑护于她,老身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下山的。”

“晚辈失礼了。

罪过、罪过!”刘冕想起当初的所作所为。

实在有点汗颜,忙不迭地认错。

鱼清一双老眼却是清澈如许,智光流溢的打量着刘冕缓缓点头:“红尘万丈,世人皆俗。

天威难测,命运多舛。

就算是王侯将相,也不过是米粒之光。

要想一生平安洒脱,就要得宠辱而知进退。

能舍千万金,便得方寸安。

世间之荣华富贵。

到头来不过浮云一片。

是非成败,转头皆空。

兴衰沉浮,冥冥自有天数非人力所能挽赎。

晋国公,老身空活百余载,也不过参透这么一点事情。

如今将就这片言赠与你,希望能对你有所益,更希望你能和慈安结好百年幸福一生。”

“多谢师父!”刘冕恭恭敬敬的给她施了一礼。

心中暗自惊道这个老道姑当真是心如明镜。

她这是在频频暗示于我。

不要太过眷恋荣华富贵和迷恋于权势。

“晋国公不必多礼。”

鱼清面带笑容,又拉着慈安的手拍了一拍微笑道。

“慈安,你终究斩不断尘世情缘,这一生注定已经和他牵绊到了一起。

师父只告诫你一句,凡事平常心,勿与人争,勿与事争。

不争,方能得到一切。

你可曾记住了?”“多谢恩师,徒儿记住了。”

慈安弯腰下拜以头贴地,十分虔诚。

“好孩子,起来吧!”鱼清让慈安起了身,从袖中拿出一个玉镯子递到她手里,“这枚镯子还是当年师父在俗世当女儿的时候的物什,带在身边已有近百年。

想必你与晋国公迟早便要大婚,师父方外之人就不便前去贺喜了。

这枚玉镯子就送给你当作是大婚的贺礼吧!”“师父……这,我不能要!”慈安急忙摆手。

^^^^“来,收下。

师父出家六十多年了,本不该带着此等物什。

如今遇到了你也算是有缘人,就送给你吧!”鱼清笑容可掬,硬将玉镯子塞到了慈安的手里。

慈安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在手中,再次行大礼拜谢。

鱼清起了身对刘冕道:“晋国公,请移贵步随老身前来。”

刘冕起身跟去,二人走出房间来到宝塔旋梯转角处。

鱼清地个头最多只有一米五高,站在一起足比刘冕矮了一两个头,可她在刘冕面前却没显得矮小瑟缩。

反而有点令人仰视的味道。

她面带微笑的看着刘冕,说道:“晋国公,老身也曾听慈安说起一切关于你地事情。

虽是初次见面,却也算得对你有所了解。

今日老身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你可曾愿意回答?”“师父请讲。”

刘冕对这个百岁老道姑充满了好奇。

上次来和刚才闯观的时候,都不见她的人,也不知道这小小观道她藏身在哪里,闹成了这样居然也还坐定得住。

鱼清微然笑了一笑道:“老身知你文武双全胸怀大志。

如今正春风得意万事无忧----但你可曾想过你自己将来的归宿与结局?”“这……”这个问题还真是把刘冕给问住了。

归宿?结局?!刘冕一脸忧疑之色,答不上来。

鱼清只是微然的笑着:“你身陷红尘,目前是看不透地。

人生如局,唯旁观者清。

当有一日你能超脱于自己之外,就能想透这样的问题了。”

“超脱于……自己之外?”刘冕愕然的问道。

^^^^“是地,超脱于自己。”

鱼清点头微笑。

“人在尘世,最大的束缚不是旁人,也不是这万丈红尘,而是自己。

其实修道的目的,不是出家成仙那么简单,而是领悟一些人生地真谛。

佛也好道也罢,无不是导人向善。

唯善,方是正道。

人行正道。

方得善果。”

刘冕有点茫然。

又像有所感悟,似是而非地点头。

“老身言尽如此,晋国公,请多多保重。”

鱼清稽首号了声道谒,不急不忙地走了。

刘冕看着鱼清下楼地背影,自顾寻思,终于寻得一丝头绪---看来,这个老道姑是见我亦正亦邪。

有意导我向善!善有善果,恶有恶报……这样的一个世道,当真还是如此吗?刘冕回到了房间里又坐了下来,脑海里仍是想着鱼清的那些话,有些走神。

黎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鱼清给的那个玉镯子,突然好奇的道:“天官哥哥你看!这玉镯子上面有字呢!”“哦?”刘冕接过来一看,果然玉镯子上有一个极其细小的如同血丝一般地痕迹。

一个李字!刘冕不禁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是个李字哦!”黎歌好奇地说道。

“刚刚听师父说,当年曾与年轻时的太宗皇帝有过一面之缘。

这不会是太宗皇帝赏赐的吧?”“不知道。”

刘冕说道,“你师父算起来比太宗皇帝还要大十几岁。

她那一辈的人,现在恐怕没几个活着的了。

只不过我隐约感觉,你师父跟李唐皇室有某些关系。

太后安心放你来跟着她,肯定也是有原因的。

^^^^从年龄辈份上看,你师父至少是高祖那一辈的人。”

黎歌有点惊讶的道:“那算起来----连太后都要叫她一声祖母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既然已经出家数十年,就不再与尘世地人有何瓜葛,我们也不必再去探究。”

刘冕微笑道,“人活到这个年纪,当真是一切都看穿了。

我感觉你师父就像是长有天眼,一切事情洞悉如心查达天机。

她的每一句话里都充满了智慧,值得我们仔细推敲和虚心学习。

若有时间我们要多来看看她老人家,听她说经论道会大有收获。”

“嗯!”黎歌开心的点头,“至从我娘走后,师父就是我最亲的人了……”说到这里,黎歌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黯淡,幽幽道:“天官哥哥,你如实告诉我。

我娘……是不是回不来了?”刘冕心头微然怔了一怔,轻叹一声,点点头:“你娘去了倭国,恐怕短时间内是难以回来了。”

“我就知道……”黎歌眉头轻皱面露忧伤,“其实我早就想到了,只是不想去问,不想知道实情。

但这几个月来我跟着师父每日听经论道,心境已经坦然了许多。

这要是以前我听到这样的消息,肯定会接受不了的。”

“黎歌……”刘冕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宽慰地微笑道:“从今以后。

就有我来陪你和照顾你。

我不会让你再受任何伤害!”“嗯……”黎歌有点激动地点头,脸上有点红了,低下头来。

油灯之下,这样一个冰清玉洁又羞涩安静的女子真是美得令人窒息,却又无法生出任何地邪念。

刘冕就这样静静的欣赏黎歌,心中一片安静和静谧。

所有的烦恼事情全都抛到了脑后,烟消云散。

二人靠着火盆就着热茶,吃了一点道观里烧制的清淡斋菜。

温馨而又安宁。

时间已经快到傍晚,道观里异常的安静,只听到耳边一阵呼呼风声。

正当此时,道观门口传来一片人马喧哗之声,来的人仿佛还不少。

刘冕推开窗户对外一看,居然有两三百名铁甲骑士来到了观外。

领头的一名将军穿着刘冕眼熟的金甲红袍。

不是论弓仁是谁!“好家伙,这也能找得到,估计是来接我地吧!”刘冕不禁心中一笑,对黎歌道明了原委就下了宝塔朝前院走去。

论弓仁彬彬有礼正在与几名道姑说话,刘冕走过来远远唤了一声:“二弟!”“大哥!”论弓仁颇为惊喜的上前抱拳施礼,“愚弟总算是找着你了!”“原来是晋国公故人,那我等告退了。”

几名道姑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刘冕对论弓仁笑道:“你怎么找过来了?”论弓仁扬手示意兵丁们走开,私下对刘冕笑道:“是太平公主差人叫我上邙山来找你的。”

“太平公主?”论弓仁继续发笑:“她大清早的就去你府上找你。

得闻你上了邙山。

顿时又急又恼大发雷霆把你府上的仆役们个个痛骂了一顿。

然后又差身边心腹宦官到左卫大营里找我,说你冒着大风雪上邙山到三空观找慈安郡主了。

她担心你路上有岔,特意命我前来接你回去。

小弟带了三百铁甲一路开山破雪地分路找来,终于在这里找到你了!所幸大哥安然无恙小弟也就放心了。”

“真是难为你了。”

刘冕拍着论弓仁的肩膀仰头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雪也停了,现在下山也正合适。

你让兄弟们辛苦一下继续在前开山破雪,慈安郡主要跟我们一起回去!”“那行,小弟在前开道。

大哥跟来就是!”论弓仁爽朗的一抱拳施了一礼,带着身边的将士们就先出去了。

刘冕回了宝塔对黎歌道:“黎歌,跟我回去了。

我二弟论弓仁带了军队来接我们。”

“现在吗?”黎歌还有点依依不舍了。

“是的。

现在。”

刘冕说道,“先回皇宫见一见太后,她说想见你。

其他的事情你都不必担忧,一切有我。”

“好吧……”黎歌站起身来,满怀眷恋的四下打量着自己的房间。

幽幽道:“天官哥哥。

这几个月是我过得最宁静地日子了,我以后肯定会十分想念这里。

想念师父地……”“去跟师父道个别吧!”“嗯……”三空观外,刘冕牵着火猊,看着黎歌一身白衣戴着面纱缓步走了出来。

身后有几名道姑相送,走到了门口都停了下来。

黎歌回身给她们施礼道别,眼圈儿一阵阵发红。

刘冕上前牵住黎歌的手走到马边,将她一下抱起放到了马背上。

黎歌仍在对那些道姑们挥手道别,眼睛里一涌出一串串的泪珠来。

刘冕翻身上了马,对众道姑拱手施了一礼:“告辞,保重!”策马向前消失在茫茫的雪山之中。

宝塔的顶端,一间窄小陋室里。

一名老道姑站在鱼清身后幽然道:“师尊,弟子想问慈安此去是福是祸?”鱼清看着远方快要消失的那一骑身影,微然笑道:“刘冕聪颖过人生具慧识,定能参透天机。

自来福祸相倚,红尘浊世万相生灵,概莫如此。

又何必问,何必执念?一切但求无愧于心,便此生无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