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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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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赵未平感动不已,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有些语无论次地说:“这,这……”

苏安拍着赵未平的手背安慰着他说:“你不用多想,这是大家共同的意思。对你来说应该主动抓住这个机遇,对我们而言是‘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为什么呢?你具备这些条件,这是你的人脉,不是谁都有的。”

赵未平感到今天的酒劲儿特别大,自己有一种想要喷薄欲出的感觉。

(1)心思孙大壮虽然对钱似海讲的那些话没太在意,可对李森的那番神秘兮兮的话语却动了心思,可一时又理不清楚个头绪来。

别看孙大壮对钱似海的讲话不以为然,可有人却字字句句入脑入心。

这个人就是临江乡的常务副乡长徐才。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徐才正站在办公室的镜子前修饰自己。有着高挑身材和俊秀的脸庞的徐才无不显出年轻和帅气,如果说要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徐才早早地长出了“啤酒肚”,再一个就是他的眼睛略成三角形,让人感到有些阴。

就在徐才不住地欣赏自己的时候,听到走廊里传来孙大壮的说话声,就赶紧迎来出来,随着孙大壮来到办公室,顺手关上了门。

孙大壮一皱眉头:“你干啥玩意儿,大清早的就整的神叨的?”

徐才挑起三角眼问道:“大哥对昨天的会议尤其是对钱书记的讲话是咋想的?”

孙大壮大脑袋一晃,不以为然地说:“我没功夫琢磨那玩意儿,爱咋的咋地。想用你,选不上也可以用你;不想用你,选上也没用。”

徐才嘴角一撇,摇摇头说:“我说乡长,这回好像不是那回事了。”

孙大壮歪着脑袋问:“那你说是咋回事?”

徐才的三角眼不停地骨碌骨碌地转着。

“那天钱书记可是讲的,对干部的任用,‘海选’结果决定着对干部的任用,也就是说,这第一个坎要过不去,啥也没用了。”

孙大壮摇摇头,不屑地说:“他也就是那么一说,干部这玩意儿历来是一把手说了算。你看哪次干部调整他撒过手?还不是他一言堂?这回咋的了?他要放权啊?做梦吧!我说你就别瞎寻思了。”

徐才一笑,并没有附和孙大壮,而是提出了他的分析结果。

“这回的情况的确与原来不同了。你没听说钱书记要高升了吗?也就是说,钱书记的高升,是他采取这个办法的根本原因。”

孙大壮愣眉愣眼地看看徐才,问:“你小子还挺能琢磨。”

徐才真诚地说:“我的乡长,我的大哥啊,不琢磨不行啊!尤其是你要琢磨啊!你都当了八年的乡长了,还想再这样泡下去吗?”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孙大壮软肋上。孙大壮一下子怔住了,眼睛紧盯着徐才,一时没有了下文。

徐才继续分析道:“你看,为什么‘海选’这个事儿不能儿戏呢?我认为是这样的,以你大哥为例吧,按以往的惯例,以你八年的乡长资历,这次换届就凭赏也得赏你一任书记干干,要不就说不过去了,这是没跑的。可是如果要来这么一‘海选’哪,那情况可就复杂了。选上了,自然没的说;要选不上的话,那可就彻底没戏了,谁都白扯,不好使了。”

孙大壮终于听明白了徐才的意思,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眉头不由紧锁起来。

徐才接着说:“这‘海选’的情况还复杂在哪儿呢?你面对的不仅仅是本乡本土的竞争者,而是全县所有想来当书记的竞争者,最后究竟这票能投到谁的脑袋上,那可是高丽烟袋—没嘴(准)儿呀。”

孙大壮的眉头越锁越紧,脸上刀刻般的皱纹都严峻地耸立起来。

“有这么**复杂吗?”孙大壮摸着花白的头皮,心理仍然有些疑惑。

“我的哥呀,这可不是闹着玩呢,”徐才建议道,“你不能等闲视之,要提早做做工作。县里的那些平时不错的哥们,乡里的那些部下,该打招呼的都要打招呼。对了,你还应该找一下李县长,沟通沟通。”

“找他?”孙大壮没好气地说,“树叶掉了都怕砸了脑袋,那县长让他当的,整个一窝囊废。”

“窝囊废他也是县长啊!还是找找他。”徐才劝解道,“他毕竟是你铁哥们,毕竟是县长,是二把手啊!”

孙大壮一时又上来了倔脾气,没好气地说:“不去。爱咋的咋的,我谁也不找,我看能咋的。”

徐才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说:“咋的倒不能咋的,我就怕你这次再失去机会。大哥,你的年龄在那儿啊!”

孙大壮“哼”了一声,大脑袋往胸前一浸,没再言语。他又想起李森说的那番话来。

临江乡党委书记沈宝昌听了钱似海的讲话后,表现得相当敏感。第一个感觉就是惊讶、错愕。

这是什么意思?想干什么?是谋略还是退让?一连串的疑问塞满沈宝昌的整个脑袋。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凭着对钱似海的深刻了解,这种决策肯定不是钱似海一时头脑发热,突然的性起做出的。

钱似海是什么样的人,沈宝昌是清楚的。每一项决策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拍板定夺的,考虑不成熟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不会透露。

还在开会的时候,沈宝昌就在自己颇为震惊的同时,也注意观察了一下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发现大多数人的脸上挂满了不解的神情,基本上同他一样对搞“海选”感到不可思议。从走出会场直到家中的一路上,沈宝昌脑海里不断翻腾的就是两个字:“海选”。

沈宝昌的家住在县委大院的后面,是当时机关盖的集资楼。住在这里的基本上都是机关的干部。钱似海在这儿也有一套房子,就在沈宝昌右手的单元。过去,沈宝昌当县委办常委秘书、副主任、主任的时候是钱似海家里的常客,离任后也没有间断联系,仍然常来常往,保持着情感上的亲近。虽然有感情这个基础,但是,沈宝昌从来也不敢为自己的事儿去找钱似海。他的行为准则是,钱似海让他往东,他就往东,让他往西,他就往西,做一个不折不扣的执行者贯彻者就行了,别的什么方向,对错等一概无须操心。沈宝昌在钱似海面前经常挂在嘴上或者是经常说的话就是两句。一句是“是”,另一句是“我听您的”。就是当了乡镇的一把手,除了汇报工作外,只要是单独相处,沈宝昌永远是最忠实的听众,他的全部的态度都是通过这两句话来表达。

找钱似海来解除自己的疑虑显然是不可能的,沈宝昌也没这个胆量。思前想后,沈宝昌想到了韩精忠。

“他总该能了解一些内幕吧。”沈宝昌想。

沈宝昌思考了一下,觉得找韩精忠了解情况是最可靠也是最有可能掏出准信儿的。他拨通了韩精忠的手机,对方很快就接了电话,说明此刻他并不忙。

电话那头传来依然如故的热情声音:“老领导,您好。”

听到这个声音,沈宝昌的心情受用不少,似乎有一些成就感,有了一些威严,有了一些面子。

沈宝昌说:“韩啊,晚上有空儿吗?”

韩精忠忙问:“老领导有什么指示?”

沈宝昌故作轻松地说:“你要没事,咱俩聚一聚。”

韩精忠说:“钱书记这边要是没事就行。”

沈宝昌说:“那好,你听我电话吧,我定地方。”

韩精忠说:“那哪行呢?我安排我安排,您说还找谁?”

沈宝昌说:“谁也不找,就咱哥俩,你等我电话吧。”

桔红色的灯光静静地播洒着,一曲萨克斯演奏的《回家》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轻柔地回荡,屋顶正中垂下来的风铃微微摇摆,随着风,偶而发出一两声清脆的声音,营造出静谧亲切的氛围。

韩精忠给沈宝昌斟满酒,谦恭地望着沈宝昌。

沈宝昌一派宽厚详和的样子,颇有些进入某种角色的感觉。

“老弟,来,先整一个。”沈宝昌端起酒杯,冲韩精忠示意。

韩精忠忙端起杯说:“我敬您,我敬您。”

两人一饮而进。

吃了两口菜,又斟满彼此的酒杯,沈宝昌把身子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韩精忠,微微地点着头。

沈宝昌说:“韩哪,在县委办也干了有五六年了吧?”

韩精忠说:“可不是嘛,您都走了五年了,您走之前就把我调过来了,到今年底就是五年整六年头了。”

沈宝昌轻轻地磨动着牙齿,点点头说:“时间过得真快呀!你进步得也快。不错,不错。”

韩精忠谦恭地说:“哪里,您是我的榜样,更是我的领路人,要是没有您向钱书记的推荐,就不会有我的现在。老领导,您对我的关心和提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来,我敬你一杯!”

韩精忠能调进县委办,沈宝昌的确是发挥了作用。当年县里要搞一个关于教育方面的调研材料,需要抽人,抽来抽去就抽到了在县教育局办公室当秘书的韩精忠的头上。沈宝昌当时是县委办副主任主管文字综合,是那个调研材料的负责人之一。在搞材料过程中,年轻勤快思维敏捷,情况又熟的韩精忠给沈宝昌留下了良好的印象。说是县里搞的材料,其实也就是韩精忠自己写出的材料初稿,经沈宝昌等人拔拔高把把关而已。后来这个材料在省里的内部刊物上发表了,省市领导还作了批示,对成田县在教育方面的做法给予了充分肯定,使钱似海等人非常高兴。材料组在吃庆功饭时的时候,沈宝昌就问韩精忠愿不愿意到县委办来。韩精忠马上说能和沈主任在一起工作求之不得,如果有可能的话,请沈主任帮帮忙。当时县委办正缺笔杆子。沈宝昌还真就跟钱似海提了这么一嘴,钱似海说材料确实搞得不错,如果行的话,就跟人事局打个招呼吧,结果没过几天,韩精忠真就顺利地调进了县委办。为了这事,韩精忠对沈宝昌感恩戴德,即使是后来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县委常委秘书,也仍然对沈宝昌尊崇有加,嘴里不叫“老领导”不说话,保持了一贯的谦虚本色。而沈宝昌在他面前也感到心里特别有底,说话办事特别仗义。

沈宝昌随意地问:“韩哪,这次换届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韩精忠赶紧晃头,摆手,急急地把嘴里的菜吞下,忙说:“没有没有,我可不敢有那个奢望。”

沈宝昌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啊!你已经是副主任了,接上主任的班就可以进常委,这也就是一步之遥。”

韩精忠仍然摇头,低声说:“老领导,……”

“嗳,”沈宝昌打断的话头,“别一口一个老领导的,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咱们都是哥们。”

韩精忠说:“那哪能呢?老领导就是老领导嘛!”

沈宝昌指了指韩精忠,嗔怪道:“你呀,你呀!——”

韩精忠笑了笑,搔了一下头发。

“我接着刚才的话说,老领导,我说一句不恭敬的话,您当年那样的条件都没弄上,我要是那么想,那不就纯粹是吊死鬼当**——死不要脸了吗?我提正科才几天呀?”

沈宝昌点点头,说:“要说也是,但也不是不可以争取。”

韩精忠压低了声音说:“那得看老板的意思。老板那人你比我了解,对身边的人要求严啊!”

沈宝昌笑着说:“老板的脾气我当然了解,可是他对你印象挺好,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老板就常夸你很有潜力,前途不可限量。”

此话一出,韩精忠就觉出沈宝昌这话的假来,凭他对钱似海的了解,钱似海是决不会这样讲话的,更不会这样夸奖人。

沈宝昌自己心里也“咯噔”一下,被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吓了一跳,连他都觉得这话假的有点没有边儿,便自嘲地一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掩饰着自己个尴尬。

韩精忠装作没反应过来一样给沈宝昌夹菜。

韩精忠恭维地说:“老领导,我就等你回来当个县长、当书记啥的,等着借您的光呢。”

沈宝昌注视着韩精忠,希望听他的下文。见韩精忠并没有接茬儿往下说,便忍不住主动发问道:“关于换届有什么动向吗?”

韩精忠料到沈宝昌早晚要问这方面的问题,或者说他请自己的目的也应该就是这个。便反问道:“您这次提拔回县里来,应该是手拿把掐的吧?”

沈宝昌没料到韩精忠会把球踢了回来,心中明显不快,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就顺着说“世界上哪有绝对的东西?既可能手拿把掐地上来,也可能手拿把掐上不来。这不,以往的惯例也打破了,今天钱书记不是讲要通过‘海选’的办法推荐干部吗?还不知道能推荐出个什么结果来呢?谁敢有什么把握?”

韩精忠说:“海不海选跟您也没有什么关系呀,那是指乡镇换届。”

沈宝昌叹了口气,说:“你怎么还不明白?能不能回县里那是后话,提不提那是市里决定的,我目前的位置还是在临江,如果我连这个位置都坐不住的话,我的脸往哪儿放?还不让人笑话死了?还能指望回县里吗?”

韩精忠不解地望着沈宝昌,问:“老领导,您怎么好像没有信心啊?我认为不管是采取什么方式提拔干部,您都是最有希望的,我对这一点深信不疑。”

沈宝昌轻轻摇头,长出了一口气,似乎被压抑了很久。

韩精忠见状,故意装作不明就里似的说:“老领导,我认为在咱们县中层干部里,论能力,论水平,论影响力,没有几个人能超过你的,我想您现在研究的不是那个什么乡镇的党委书记,哪个委办局长,而是更高的层次。”

沈宝昌笑了笑,没有作声。他此时的心劲和刚到乡镇时大不一样,那时候有一种幻觉,好像用不了几天马上就可以提起来回到县里。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想法慢慢地为现实所取代,就象他同钱似海的关系一样。刚走的时候,钱似海表现出的是一种难舍难离的感觉,恨不得今天走,明天就要把沈宝昌调回来。可渐渐的,随着新人的逐渐适应,钱似海不再那样急迫,甚至安慰沈宝昌要安心地好好干,好好地锻炼,而这一干一锻炼,五年的光阴就过去了。不管钱似海是怎么想的,沈宝昌有一点心里是清楚的也是坚决的,那就是必须在钱似海当政的时候回到县里。自己的政治生命必须依托于钱似海。本来今年的换届应该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没有料到钱似海却要搞“海选”,沈宝昌对此毫无准备,心里便没了底。现在的形势已不是从前那种形势了。当年,沈宝昌是县里第一后备干部,又在一把手身边工作,可以说各方面优势俱全。而现在呢?他虽然仍是基层的一把手,但已经远离了政治核心,竞争对手逐步成长起来了,哪还有什么绝对优势可言?就从临江乡的角度来看,孙大壮对书记的位置始终虎视耽耽,现在又多出个赵未平。赵未平刚当上副书记没几天,钱似海就钦点让赵未平兼任了乡人大主席团的常务副主席,解决了正科级问题,并很快列为副县级后备干部。虽然沈宝昌认为赵未平一时半会儿对自己还构不成威胁,但钱似海这样过于地看中他,就不能不让他妒火中烧。在钱似海主政成田县以来,还从来没有如此地看重过一个人,提拔一个人。赵未平有什么魔力让久经沙场的钱似海如此垂青?与其说钱似海重用了一个赵未平,不如说是给沈宝昌又多设了一个竞争对象,那么在今年这个舞台上有资格竞争的人选中就有了这位赵未平。面对这样的复杂局面,谁又能弄清楚钱似海会做如何的打算呢?

沈宝昌手捏着酒杯,不觉叹口气,身心疲惫地说:“不好说呀,这一‘海选’情况就复杂了,不知道钱书记是怎么个思路?啊?”

精明的韩精忠望着沈宝昌期待的目光,往前探了探身子,尽量凑向沈宝昌,压低了声音说:“钱书记的确有着全面的考虑。不管怎么说,‘海选’也罢,推荐也好,无非都是个方法问题,最后的决策权拍板权还是在钱书记手里。党管干部这一条永远也不会改变。”

这句话,沈宝昌没听清楚究竟是钱书记说的话还是韩精忠自己的话,但话的内容倒是契合他的心理。

沈宝昌垂下头,双眼猩红,喃喃自语:“憋屈,憋屈,真他妈憋屈。”

“老领导,您不用这样,”韩精忠赶紧劝慰,“事儿不还没开始呢吗?再说钱书记有他自己的想法。”

沈宝昌抬起头,忙问:“什么想法?”

韩精忠凑过来,神秘地说:“钱书记那天跟我说,小沈的事儿必须安排好,毕竟跟了我一回。”

“真的,什么时候说的?”沈宝昌好像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脸色泛红,眼放亮光。

(2)点拨在临江,赵未平有一个绰号:酒神。不过,这个绰号没有人当面叫,只是在背地里说。

下午,赵未平接了蒋玉雯的一个电话,说晚上你别安排别的事听我的电话,我要问你点儿事。赵未平说那你现在就问吧,还非等晚上干啥?蒋玉雯说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就等我电话吧。赵未平嘴里应承着,却在心里头不住地核计蒋玉雯能问什么事。

晚上下班的时候,乡里的财政所所长敲门进来,说是来请赵未平去吃狗肉。赵未平知道这绝对不是为了专请他。哪有请客不事先打招呼的?赵未平也没多说什么,就接过了这个顺水人情,说:“先谢谢了,我晚上有事儿就不参加了。”

所长表现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态度很诚恳地说:“你要不去就扫大家的兴了,我也想和你多喝几杯呢!”

对于把假话当成真话说,再加上一些虚情假意的做法令赵未平很反感。

赵未平笑了一下,就问:“真想喝?能跟上趟儿吗?”所长连连摆手,说:“那跟不上跟不上。”

赵未平就客气地拍了拍那位所长的肩膀说:“改日吧,改日吧。”

“能跟上趟儿吗?”这是赵未平在临江酒坛上一句“名言”。这里还有一个小故事。

临江乡以孙大壮为代表的上上下下能喝善饮在全县是出了名的,无论是谁,要想在临江混,不能捏二两那算白扯。当年,沈宝昌刚刚就任临江乡的党委书记,就因为喝酒的事儿还挨了一名村书记的一巴掌。那是在一次会议后的聚餐上。大家轮番向沈宝昌敬酒,没完没了,让沈宝昌很反感,最后干脆一口不喝了。一名村书记见自己敬的酒被沈宝昌毫不客气地回绝了,就借着酒劲儿质问沈宝昌“有什么了不起的”,沈宝昌一听就火了,反诘道“怎么的?我就了不起,就不喝,咋的?”,那名书记也没惯着沈宝昌,抡起胳膊,“啪——”就给沈宝昌来了一个大耳雷子,一下子就把沈宝昌给打懵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气得嚎啕大哭,最后还是孙大壮给那个书记两脚,算是给沈宝昌找回点儿面子,解了围。这个事儿在临江乃至全成田被传来很久,只要是说沈宝昌太面,啥也不是。赵未平当然也听说过这个事儿。

作为党委副书记,赵未平最不缺少的大概就是酒局,而他就任以来参加最少的活动也是酒局,所以没有人真正了解赵未平的喝酒实力。因此,赵未平的酒量在临江始终是一个谜。

刚走马上任的时候,乡里的一些人拿他不以为然,没怎么把他这个老师出身的小书记当一盘菜儿,表现出来的方式就是经常在酒局上让他难堪。开始的时候,赵未平以忍让避之,然而长此以往,赵未平就成了酒局上的下酒菜了。

就在他上任后头一年元旦,乡里召开年终总结大会,会后搞聚餐。那天参加聚餐的人不少,除了乡机关的全体干部外,还有各村的党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机关食堂里满满当当地摆了十桌。这酒喝着喝着,赵未平又成了一些人的挑逗对象,不料,这一次的结果却令大家目瞪口呆。

由于沈宝昌早就借故躲开了,所以孙大壮就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大。

聚餐刚一开始,孙大壮就高门大嗓地说:“平时不让你们喝酒,怕误了正事儿,可你们寻寻摸摸地偷着喝。今天我让你们敞开了喝。不过,在喝酒之前,我首先要宣布一个纪律,那就是今天谁他妈的也不兴耍熊,不喝倒谁也不能撤桌。”

大家闻听嗷嗷直叫,一齐鼓掌叫好。

在临江孙大壮就有这样的权威,那就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金口玉牙,说啥是啥,用临江当地的话讲叫“嘴大”。因此,临江还给孙大壮编了几句顺口溜,把他编到临江的“四个大”之中,即“松花江的水,靠山林蛙的腿,福胜的白菜,孙大壮的嘴”。说的是松花江涨大水那是没治了,九八年一场洪水,让临江十万亩土地变成一片汪洋,因此排在“四个大”的第一位。排第二位的是靠山林场养殖的林蛙,那林蛙最显著的特点是腿大而肥,用它做的红烧蛙腿是当地的一道名菜。排第三位的是福胜村种的大白菜,个头大心儿实,远近闻名,是临江的一个品牌。最后说的就是乡长孙大壮了。如果用老百姓常说的话来形容孙大壮那就是一个词——尿性。

开始的第一个节目,是乡党委和政府的领导给各桌的同志们敬酒。只见红光满面,豪气冲天的孙大壮带着赵未平等各位副书记和副乡长,以及武装部长,组织委员,宣传委员,纪检委员等党委成员挨桌敬酒。

孙大壮提议说:“如果一个桌喝一杯的话,那就是十杯,没等正式喝就完蛋了。我们班子在场的一共是十个人,每个人主喝一桌。主喝的人干杯,其他的人喝一口表示赞助,行不行?”大家鼓掌叫好,表示赞同。

走到第一桌,孙大壮二话没说,仰脖就把二两半小烧直接倒进了喉咙,引来大家的一片叫好声。

走到第二桌就轮到了赵未平。

自从赵未平到任以来,还没谁在公开场合见赵未平怎么喝酒,就是在乡领导班子给赵未平的接风宴上,赵未平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为这事儿,颇让孙大壮不满,对赵未平的印象也因此大打折扣。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作为领导的赵未平也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在别人看来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挺着。这时的赵未平刚说完了祝酒辞,还没喝酒,全桌的人都站起来,想看看赵未平有如何的表现。一旁的孙大壮打趣道:“小赵可是从来不喝酒的啊,你们谁见过他喝酒?今天这酒能不能喝,就看你们诸位能不能让小赵感动一把了。”

赵未平说:“我的大乡长,你就别在那儿烧火了。”

在座的其他人就你也说他也劝,非让赵未平喝一杯不可。

赵未平说:“既然是我给大家敬酒,我肯定不能掉链子,扫大家兴,这杯酒我干了,你们大家随意。”说完毫不犹豫地干了杯,大家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阵叫好。

孙大壮打手一挥道:“小赵都干了,我看谁敢耍赖?”

满桌的人没有一个犹豫的,也都毫不含糊地干了杯。

孙大壮见状,叫了一声“好”,说道:“我也赞助一杯。”说着陪着干了一杯,这又引来大家更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

领导们敬完酒,就轮到大家给领导们敬酒了,也不知道是有人暗中组织还是情不自禁,这酒敬来敬去,最后的焦点又集中到赵未平的身上。机关的几个人加上几位村干部围在赵未平身边,嚷着要向他敬酒,其他人在一旁嘻笑着看热闹。赵未平坐在那儿只是微笑也不搭话,这时孙大壮来为赵未平解围道:“这样吧,我来调解一下,小赵再喝一杯,你们每人干一杯就算了,行不行?”

大家就说“听孙乡长的。”

一位已经半醉的村委会主任以酒遮脸,偏和孙大壮扭着来,晃着脑袋说:“不好使,今天孙乡长也不好使。孙乡长行不行?”

孙大壮笑骂道:“熊样,两口小酒喝的,想上房啊?”

那位村主任摇头晃脑地说:“我不上房,我今天就要和赵书记喝两杯,行不行?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这时,旁边就有人插话说,这位可是全乡资格最老的村主任了,别说是乡里领导,就是县里领导都得给三分薄面。赵未平听出来是什么意思了,无非就是想让他喝酒。

那位村主任看着围在周围的人,口气轻慢地说:“我们给赵书记敬酒,他就得喝,对不对?咋的,看不起农村人哪?”

事情弄到这个程度就有些变味儿了,场面有点僵,但孙大壮并不着急,而是在一旁嘿嘿地乐,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这无意中又给那位村主任壮了胆,撑了腰。

赵未平微微一笑站起身,看了看大家,然后问那位村主任:“你还能喝多少啊?”

村主任脖子一梗,大声道:“我……喝不多,但你,你赵书记喝多少,我、我陪多少。咋样?”

赵未平仍然微笑着,不慌不忙地问:“好,喝可以,你能跟上趟儿吗?”

这句话颇具挑战性,大家听得真切,那位村主任不觉睁大了猩红的眼睛,就连孙大壮也挑起来眼皮。

赵未平环视了一下,说:“今天大家都挺高兴,喝点儿酒助助兴理所应当。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给我敬酒,我非常感谢。以前在学校工作的时候,在座的各位没少给予帮助,今后还希望能在工作中得到大家的继续支持。在这里,我也借此机会回敬一下大家。”

孙大壮一听,不觉“哦?”了一声。

这时,其他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想看看赵未平如何解这道给自己出的题。

赵未平说:“我有一个建议,敬酒不能搞车**战,那样不公平。比方说你们十个村,不等每个村敬我一杯,我就得到桌子底下去了。再说,我也不能多喝多占,对不对呀?”

大家哈哈笑了起来,都说“对”。

“所以,要喝可以,但要一起喝,大伙同意不同意?”赵未平高声问道。

众人一齐呼应:“好,同意。”

赵未平拿过酒杯,说:“我敬三杯酒。第一杯,是我对大家的回敬;第二杯,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勤工作;第三杯,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合家欢乐,万事如意。”

赵未平说着就把倒了三杯酒,说:“要喝,要敬,咱就三杯一起来,怎么样?都谁来?”

孙大壮眼冒亮光,撸胳膊挽袖子地叫道:“这个提议好,三杯一起喝,一起喝,我算一个,我陪着。”

先有赵未平提议,后有孙大壮表态,别人就是不想喝也没有了退路。先前跟着起哄的那些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三杯酒就是七两半,不是谁都承受得了的。可是没办法,已经逼到这个份儿了,能喝不能喝都得硬顶着。

赵未平说了声“先干为敬”,就一口气连干三杯。

这一下,赵未平技惊四座,所有的人都傻眼了。没等喝完第三杯,那位村主任就已经倒了下去,但人熊嘴不熊,还在叨咕着:“你喝多少,我喝多少,我,我……”。

那天,最后到底喝了多少酒没有人记得清了。总之,基本上达到了孙大壮事先提出的“不喝倒谁也不能撤桌”的要求,不少人都是“站着进来倒着出去的”,就连一向霸气实足的孙大壮也是被人扶回去的,全场唯一剩下的清醒者只有赵未平一个人。

月亮渐渐爬高,散发出清爽的光辉,夜空仿佛也被月色淘洗得清澈纯净了许多。干燥的风也似乎褪去了些许严酷,温顺了不少。

简单吃了点儿晚饭后,赵未平便坐到书桌前,打开淡绿色的台灯,把一叠空白的卡片和一支笔放在桌子上,眼睛望着对面书架上的书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每当这时,他才觉得这个世界是属于自己的,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才可以放浪自己的身心,去享受那种无拘无束的心灵漫游。

这是赵未平习惯的生活,是他希望的生活,也是他觉得最适合自己的生活。

书桌上堆放着一些书籍,这是赵未平最近翻看过的书。书很杂,方方面面的都有,他准备一边做一些摘录,一边等蒋玉雯的电话。

赵未平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那是黑格尔的《逻辑学》。赵未平稀里哗啦地翻到第一版序言,见到从前划着红道道的一句话:“熟识的并不是真知”。赵未平深思了一会儿,把这句话摘录到卡片上。又接着翻,翻到《现象》一章,那里也划着一条红道子:“内容必须表现出来”,赵未平也做了摘录,并同样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赵未平把《逻辑学》放到一旁,又抽出一本《周易通解》,随意地翻着。在书店扉页上有赵未平早先写的一句话“当作哲学来读”。赵未平翻看到第六十四卦的第一卦《乾》卦。在“元、享、利、贞”的下面曾有他画过点重线。在书的天头上有几行眉批。在“元”字上批的是“万物之源”;在“享”字上批的“锐不可档”;在“利”字上批的是“营养万物”;在“贞”字上批的是“居正”二字。

赵未平信手翻阅着。

翻到《乾》卦——“潜龙勿用”。那上面也有自己的注的“隐蔽”二字。在“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句中的“大人”两个字下划了重线,写着“机遇”两个字。赵未平又翻到《谦》卦十五,“见君子有终”句。赵未平把这句话连同原来的注释“做事要有始有终”一块儿摘录到卡片上。翻到《颐》卦二十七“利涉大川”一句。赵未平细细地读着卦辞,然后摘录下来,并逐字进行注释。他写道:“利,就是相应的条件。涉,就是渡。大川,大河也。可以理解为只要条件成熟就要乘势而上,也就是所谓抓住机遇。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赵未平还没写完,手机就响了起来,在寂静的氛围中,手机的铃声显得格外刺耳,竟然把赵未平吓了一跳。赵未平待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拿起手机,一看是蒋玉雯的号码,便急忙打开。

蒋玉雯劈头就一句:“怎么才接?搞什么鬼呢?”

赵未平赶紧解释,说:“对不起,正写在东西。我也没搞鬼,我这屋里孤家寡人一个,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哪有什么鬼可搞乎?”

蒋玉雯笑着说:“你就耍贫嘴吧!我问你,对那天的会是咋想的?”

赵未平脑袋迅速翻转。蒋玉雯指的显然是全县干部大会。就说:“你要问我的就是这个事儿呀?”

蒋玉雯道:“这个事还小吗?”

赵未平懒洋洋地说:“报告,我还没来得及深入贯彻落实。”

蒋玉雯说:“有点正经的。马上就要换届了,今年又要搞‘海选’推荐这种方式,你就没有动动脑筋?”

赵未平如实回答:“没什么想法。”

蒋玉雯深思地问:“对你们乡的形势是怎么看的?”

赵未平说:“我认为一切都在按惯例在运行。沈宝昌这八成能回县里,大家都说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看最后能给他个什么位置。沈宝昌要是走了,孙大壮接任应该不成问题。”

蒋玉雯追问道:“那你自己有什么想法?”

赵未平沉吟了片刻说:“我感到我没有什么优势。毕竟人头不熟,资历太浅,‘海选’不就是靠这个吗?”

蒋玉雯讽刺道:“你倒是一针见血,还挺有自知之明的。想退缩了?”

赵未平解释说:“倒也不是什么退缩,还是顺其自然吧。”

蒋玉雯嘿嘿地笑了起来。

赵未平不禁问:“你笑什么?”

蒋玉雯反问道:“顺其自然?怎么个顺其自然?你说说看。”

赵未平像说绕口令似地回答:“该咋样就咋样,能咋样就咋样。”

蒋玉雯用鼻子“哼”了一声,说:“好像挺悲观的嘛?”

赵未平叹道:“我也是面对现实呀。”

赵未平说的的确是实话。他对那个会确实没作过多的思考。因为他本人对这次换届本身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对自己能否进一步更是不敢奢望。所以,感到这事儿跟自己没多大关系,心里反而比较坦然。但参加会议的其他人私下议论纷纷,他倒是听得很清楚,主要是对今年要通过“海选”办法推荐干部的做法微辞颇多,认为这样下去肯定乱套。也有人说这么一来,原来的付出白搭了,这回就是想拉关系都拉不过来。你想想,有了好位置谁能轻易让?而好的位置也就那么区区几个,参与的人是它的多少倍?是典型的狼多肉少。听着别人的议论,赵未平也暗自思忖,是呀,全县老资格,有背景的候选者多了去了,就是有位子哪能轮到自己呢?可蒋玉雯的电话扯动了他的神经,他倒想听一听蒋玉雯怎么说。

蒋玉雯叹息道:“你呀,你呀,白长了个聪明灵俐的脑袋,在这种时候不让它发挥作用真是浪费资源。”

赵未平诚恳地说:“愿闻其详。”

蒋玉雯不等赵未平说完,就连珠炮似的地自问自答道:“‘海选’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方式吗?方式是为什么服务的?是为内容和目的服务的。那么内容和目的又是什么?就是要提拔干部。那么要提拔干部,提拔哪些干部?是长个脑袋就能提拔的吗?”

听着蒋玉雯像解剖似的分析,赵未平的脑袋里也在极速地思考,他承认蒋玉雯提出了一个自己尚未涉猎的新问题。就催促道:“你接着说。”

蒋玉雯思维缜密地说:“你要注意分析事物的本质而不要仅仅看到它的表面。钱书记为什么在临秋末晚搞个什么‘海选’?是吃饱了没事干还是赶时髦?我看都不是,这里有钱书记的策略。”

赵未平咂咂嘴,问:“什么策略?”

蒋玉雯继续道:“我看,钱书记首先是为了堵别人的嘴。以往调整干部,权力集中在县委,也就是说集中在钱书记一个人手里。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可这样有人心里就不舒服。听说前几天的常委会了吗?就有的领导提出说这几年在干部的问题上有失误。钱书记是注定要走的人了,他犯得上在这个敏感时候得罪人吗?这是其一;其二,搞‘海选’还可以越过一些不必要的矛盾。比如说,有些人并不是钱书记要用的人,但为了平衡关系又不好拒绝,怎么办?这个‘海选’就派上了用场。凡是钱书记不想用的人就可以拿‘海选’说事儿,也就是说对这些人‘海选’的结果是好是坏则是致命的。凡是钱书记想用的人呢?‘海选’的结果就不会成为唯一理由,总之,形式是为了表现内容,而不会决定内容。”

赵未平很服气地说:“你分析得有道理,我的脑袋也好像开了点儿壳儿。我也这么看,在干部问题上,钱书记肯定不会放任,也不会一味地强硬。”

“所以,你要认清这个形势,”蒋玉雯加重了语气说,“钱书记器重你,提携你,这是别人无法同你相抗衡的,是你巨大的政治优势。如果不趁钱书记在位期间更上一层楼,等到他走了再考虑可是连黄瓜菜都凉了,想买后悔药都没地方买去,到那时候啥都晚了。”

“那我该怎么办呢?”赵未平诚恳地发问,他的心里让蒋玉雯给说得有些发急了,“该做些什么呢?”

“当然你必须要有所作为,而不是你说的顺其自然,等着天上掉馅饼。”蒋玉雯果断地说。

赵未平疑惑地皱着眉头,问:“做什么好呢?”

蒋玉雯高屋建瓴地说:“做什么你自己去想,但目的就是一个:巩固已有优势,创造新的优势。”

赵未平点点头,似乎下定决心,说:“好,我明白了。”

蒋玉雯打趣道:“真明白了?”

赵未平回答:“真明白了,谢谢领导教诲。”

蒋玉雯逗趣道:“好吧,记着交学费。”

赵未平连忙说:“一定,一定。”

放下蒋玉雯的电话,赵未平的情绪亢奋起来。他打开抽屉拿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慢地徐徐吐出,看着不断变幻的烟雾,赵未平的思绪在纵横驰骋。

蒋玉雯说得对,钱似海的器重和提携是自己最大的优势,必须利用好这个优势。但是客观情况在那里明摆着哪,自己真的有可能再上一层楼吗?

赵未平反复思量着,心里不觉又产生了犹豫。赵未平犹疑的目光落到方才在卡片上写的关于“利涉大川”的注释。读着读着,赵未平好像下定了决心,似乎是为了激励自己似的,在思考片刻后提笔写下一行字:“条件成熟(或面临机遇)的时候,要充分利用,乘势而上;条件不成熟或机遇欠缺的时候,要积极地创造机遇。这是积极的人生表现。”接着在“积极的人生”下面又重重地划上两道横线。

赵未平感到意犹未尽,便在卡片上又写道:“巩固已有优势,创造新的优势——蒋玉雯语句”。

(3)人脉近来,沈宝昌的精神头始终不太足,整天提不起神儿来,对什么都是一副无精打采毫无兴趣的样子,乡里的工作也不上心,基本上不太管,大事小情都推给赵未平,理由是“你管常务”。

早上一到单位,办公室主任就来找赵未平,说沈书记让你去一趟。

赵未平到了沈宝昌办公室,一看沈宝昌那张年青的脸又绷的紧紧的,脸皮都恨不得都要绷破了。

赵未平曾经很认真地给沈宝昌画过像,仔细地分析过他的优缺点。

在赵未平看来,沈宝昌为人还是不错的,心地善良,也有亲合力。论才华,应属出类拔萃之类。口才比较好,特别是讲理论,古今中外,都有一套。文笔也出色,不愧为南开的高才生,要不然也不可能成为钱似海身边不可或缺的“御笔”。在沈宝昌身上优点突出外,缺点也很明显。比如,不喜欢下基层,不愿意面对和解决具体矛盾,特别是在矛盾比较尖锐的时候,往往心理上就处于退缩状态,手足无措,缺乏冷静,沉着和必要的韬略。在工作的方式方法上,也没有自己的东西,只是习惯于坐在办公室里开会听汇报,没有深入基层真抓实干的精神。如果要评价沈宝昌的优点的话,那么作秘书当随从,搞务虚工作是绰绰有余了,那么作为镇守一方的地方长官,他的那一套就显然不够用了。然而,沈宝昌不知是回避还是无意识,对自己在实际工作中的不足从来就没有过弥补的自觉意识,以至于有些人背后称他为“绣花枕头”。

赵未平关切地问沈宝昌:“怎么?不太舒服啊?”

沈宝昌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没有,都是些烦心的事儿,你坐吧。”

赵未平坐到椅子上,望着沈宝昌愁苦的脸。

“我找你是有这么个事。东胜村的潘书记,昨天晚上在家里叫他小舅子给揍了,据说是—砖头子拍脑袋上了,现在住院了。”沈宝昌皱着眉头,轻描淡写地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赵未平说:“打人犯法,伤了治病,你犯什么愁啊?”

沈宝昌站起身,锁紧眉头,倒背着双手踱着方步,说:“我是替老潘感到丢人,你说这都什么素质?”

赵未平哈哈一乐,摇摇头。

沈宝昌说:“老潘小舅子昨天晚上已经被乡派出所给拘起来了,老潘也住进了乡医院。老潘的老婆昨晚给我打电话,哭着喊着大骂老潘不是人,说老潘‘吃着碗里的,掂记着锅里的’,在外边跟谁谁怎么怎么的了。你说,就她长的那个鞋拔子样,有什么可吃的?死乞白赖地让我找派出所把她弟弟放出来,什么玩意儿!”

望着沈宝昌气囊囊的样子,听着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叙述,赵未平想笑又不好意思,只得憋在心里。

沈宝昌吩咐道:“待会儿,你代表党委和我去医院看一下老潘,再跟派出所讲一讲,没啥事儿就把人先放了吧,别让那老娘们儿磨叽。总之,你去处理一下吧。”

“又是我?”赵未平故意问道。

“是呀,谁叫你管常务呢。”沈宝昌一本正经地回答。

“哈哈,好吧。”赵未平一笑,没多说什么。

沈宝昌继续捶头晃脑,不断地自言自语:“什么玩意儿?什么素质?”

离开乡政府,赵未平让办公室主任买了一些水果补品后就赶到乡医院,见到了正躺在**打点滴的头上缠满绷带的老潘。

老潘五十多岁的样子,长了个五短身材,浑身上下都是圆的。混黄的眼中透着愤怒,黝黑的脸上带着几道划痕。

一见赵未平走了进来,老潘马上叫了声“赵书记”,就欠着身子同赵未平握手。

赵未平赶紧说:“快躺下,别动,别动,小心滚针。”

老潘边叹气边摇晃着脑袋,满脸的委屈。

赵未平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老潘的床边,关切地问:“怎么回事呀?”

老潘唉声连天,说:“赵书记,别说了,憋屈呀,我真是冤出大头来了!”说着说着,竟流起泪来。“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啊。东胜村就没他妈几个好人。”老潘咬牙切齿地说,接着就讲昨天晚上事情发生的经过。

原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就传说老潘和村妇女主任有一腿,弄得全屯上下没有不知道的。至于老潘和妇女主任到底有没有一腿谁也没按着,起因倒是老潘有一次酒后失言,让大家听了个满耳。老潘说啥叫女人?只有那样的女人才叫女人。肉那个白,**那个挺,屁股那个圆,就连那个地方的毛都……话能说到这个程度,你就是不让人相信都不可能了。坏就坏在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老潘老婆的耳朵里,这个母老虎就咬牙切齿地逼问老潘。老潘死活不承认,说这纯粹是他妈的恶心人,我多大岁数,人家才多大岁数?啊?论亲戚关系,我还是她表舅呢!但任凭老潘指天起誓效果仍然不佳。老婆发誓道,一定要人赃俱获,让老潘低头认罪,整的老潘整天提心吊胆的,连日子也过不安生。

昨天晚上老潘主持召开村党支部会议。开完会,老潘就和走在后面的妇女主任说了点别的事儿。不料黑灯瞎火地,妇女主任一没留神,把脚脖子崴了,疼得不行。老潘就在一边赶紧掺着她,谁知没走出几步,老潘的小舅子也不知在哪儿喝完酒回来了,正好看见这一幕。趁老潘没防备,他小舅子检起一块砖头照老潘脑袋就是一下子。这一下子就把老潘给撂倒了。

“你说说,赵书记,这是什么虎**玩意儿?唉,我操他八辈祖宗的。”老潘怒不可遏地骂道。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完。老潘的小舅子借着酒劲儿跑到老潘家,进屋就吵吵说他今天抓住现行了,把两个狗男女按到了一块儿。老潘家的母老虎一听,“嗷——”的一声跳下地,疯了似的冲了出去。到了现场,正看到妇女主任在那里救护老潘。母老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扑了上去。妇女主任毕竟年轻,母老虎没疯狂几下就已处下风,气喘不已。老潘的小舅子哪能眼看自己的姐姐吃亏,就抢上前去,劈头盖脸地一顿拳脚,不仅把妇女主任打趴在地,而且撕乱了衣衫,让妇女主任真正“大白于天下”。妇女主任也没含糊,除了拼死反抗外,还毅然决然地报了警。

赵未平听着老潘的叙述,脑袋里随之不断映现着那一幅幅画面,觉得挺有意思。

正说话间,老潘的手机响了。

老潘接起电话一听,“腾——”到从**跳起来,嘴里大骂道:“我操她妈的,还反了她了?她要死就让她死去,我就不信那个劲儿了呢,我现在就回去,我亲眼看着她死。”

赵未平一见忙按着老潘,急忙问:“这又怎么了?你先别着急。”

老潘手一摊,说:“我那个败家老娘们,在家里又寻死上吊呢。”

护士在一旁劝慰老潘:“你别动,小心滚针。”

老潘伸手就要去拔针头,说:“我不打了,我得回去,我看那个败家老娘们能咋的。”

赵未平连忙制止道:“你行了,你还是好好打你的点滴吧,我去一趟看看是咋回事儿。”

老潘见状,只好重新躺下,长叹一声:“唉,没好,没好啊,摊上这么个败家的老娘们!”

赵未平驱车赶到东胜村老潘家里,正赶上老潘的老婆像耍猴似的又哭又闹,不断地揪头发,撞墙壁,寻死寻活闹得正欢,几个邻居在那里正连拉带拽地劝着。

有人说乡里的赵书记来,老潘的老婆一听更是大放悲声,边哭边唠叨着什么“没脸见人”、“不想活了”什么的。

赵未平摇摇头,就走过去对她说:“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哪?这样好吗?”

老潘的老婆说:“赵书记,我可没法活了,这哪还有脸见人哪?老潘那老不要脸的,吃着碗里的,掂着锅里的……”

听她这么一说,赵未平就想起沈宝昌说的“你说她长得那个鞋拔子样,有什么可吃的”话,就憋不住想乐。

此时的这个中年女人刀条子脸上东一条子西一条子,披头散发,鼻涕眼泪抹了一脸,再加上原本就长得对不起大众的模样,真是没个看。赵未平又想起那个妇女主任,三十多岁的年纪,漂亮丰腴,的确比眼下这位养眼得多。

望着没完没了的哭骂者,赵未平说:“嫂子,你就准备这样哭下去吗?”

老潘的老婆说:“我不是哭,我要去死。我在这屯子活了几十年,没让人指过脊梁骨。不要脸的死老潘整出了这么大个寒碜的事儿,让我哪有脸去见人!”说完又是一阵号啕。

赵未平见咋劝也不行,就使出了杀手锏,便说:“嫂子,你看你还是就这么哭下去,还是想想办法让你弟弟早点回来呀?”

这句话还真管用,老潘的老婆一怔,马上停止了哭骂,问:“你说什么?”

赵未平说:“我是说你是这么哭下去,还是把你弟弟早点整回来?”

老潘的老婆把脸上的鼻涕眼泪一抹,干脆地说:“只要你能让我弟弟早点出来,我就不哭了,真的。”

赵未平没去看老潘的老婆那张长满横肉丝儿的脸,把目光挪到别的地方,说:“好,那就这样吧,你也好好休息,别哭闹了,我走了。”

赵未平说完就往外走。

老潘的老婆赶忙下地趿垃上鞋追上来,嘴上忙不迭地说:“赵书记,你慢走,我弟弟的事儿……”

没等她说完,赵未平已上了车,随即汽车就开动了。

赵未平在车上给派出所所长打了个电话,说老潘那是家事儿,把那小孩子放回去吧。所长就说,本来我们真的懒得管这破事儿,可是人家妇女主任报了案。老潘的小舅子也太不是人,把人家的衣服都撕破了,白花花的肉让人看了个满眼,真不是个东西。得了,既然你赵书记发话了,我们就打发了那小子吧。

打完电话,赵未平闭上眼睛,很快意识就有了些朦胧,连手机响都没有听见,一旁的司机叫醒了他。

赵未平接起手机,原来是乡里的另一位副书记苏安。

苏安问赵未平在什么地方,赵未平说正从东胜村住乡里走。

苏安就问:“你晚上有没有事儿?”

赵未平说:“没有,你有什么事吗?”

苏安就说:“也没什么大事,想和你唠唠嗑。”

赵未平说:“好啊,晚上找个地方,我安排。”

苏安打断他:“咱俩哪儿也不去,你就到我家来,我让你嫂子弄几个菜,就在家里整。”

赵未平爽快地说:“那好,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打扰了。”

苏安说:“哪那么多打扰,晚上我等你。”

苏安是乡里主管农业的副书记,是个老乡镇了,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接近退休年龄,可干工作仍然踏踏实实,一丝不苟。特别是苏安比较正直,敢说话,为人处事处事比较公道正派,给赵未平留下了深刻印象。对于苏安的突然相约,赵未平认为肯定这里面是有事儿,但到底是什么事,一时还搞不清楚。

赵未平关上手机,司机道:“是苏老爷子吧?”

赵未平说:“是苏书记。”

司机说:“那可是个好老爷子,要水平有水平,要为人有为人,说话一套一套的。”

赵未平点点头,表示赞许。

司机感概地说:“就是上边没人啊,要不早就应该上去。他当副乡长的时候,咱们县李县长才是个农机站的技术员。”

赵末平接口说:“那可是老革命了。”

司机继续说:“老革命有啥用?还不是在基层窝了一辈子,看来也只得在乡里退休了。头几年要不是孙乡长来当乡长,苏书记肯定就是乡长了,大家一哄哄的。”

赵未平沉吟着,没有说话。

苏安的家离乡政府所在地不远。

回来后,赵未平特意去买了两瓶酒才朝苏安家走去。正走着,苏安来电话,问他到哪儿了,赵未平说正往你那儿去呢。苏安说好好好,我这就到门口接你。赵未平连忙谢绝,说不用不用,我能找到地方。

说归说,劝归劝,苏安还是出来迎接赵未平,赵未平很不好意思,二人就上前赶紧握手,两个人亲热得很。

苏安家住着一个大院套。三间正房名堂瓦舍,前边有院子,后边有园子,里里外外透着利索。

进了屋,见小餐厅中间的饭桌上已经摆上了几个凉菜,苏安定老伴正扎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

苏安朝老伴喊了一声:“赵书记来了。”

苏安的老伴忙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盈盈地说:“赵书记,你先坐,我这儿马上就得。”

赵未平连忙拱手道:“嫂子,给你添麻烦了。”

苏安说了声“别客气”,就拉着赵未平坐在椅子上,说:“你先喝水,尝尝这个茶,这是我儿子从南方给我捎回来的今年新茶。”

赵未平知道苏安的儿子在南京上大学,毕业后留在了那里,现在家里就剩老俩口,生活得比较闲适。

不一会儿菜就齐了,苏安边招呼赵未平入座边问赵未平喝白的还是啤的。

赵未平说:“今天我陪你,喝啥你说了算。”

苏安说:“好!我这里有六十度的小烧,中不?”

赵未平说:“听大哥的。”

苏安对赵未平的痛快非常高兴,脸络腮胡子都兴奋得翘了起来。苏安一边倒酒一边说:“赵书记,我知道你是海量啊,大家都说你是临江的酒神!”

赵未平笑着摆手说:“你老兄可别信那一套,我那是吓唬人的。我喝酒看气氛,典型的喝情绪酒。”

苏安赞同地说:“这就是真喝酒的人,酒不能瞎喝。啥酒都喝的是酒魔。古人云:酒逢知已饮,诗向会人吟。”

赵未平心想,果然有水平,凡是能整出“古人云”的人本身就不是凡人。

赵未平喊苏安的老伴一同入席。

苏安老伴胖胖的脸上溢满了笑容,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让人感到亲切、温暖。她一边摘着围裙一边说:“你们喝你们的,不用管我,我到那院还有事,赵书记,你喝好啊!”

苏安说:“咱喝咱的,不用管她,来。”

说完,苏安就把酒盅端了起来。

赵未平见状,伸手一拦,说:“咱俩还费那事儿干什么?一人来一杯,省得总倒。”

苏安的脸上现出兴奋的光焰,大声叫道:“好,痛快。”

接着,苏安就拿出来两个大酒杯,一一斟满,清澈的**溢出浓浓的酒香,在灯光下反射出淡青色的光影。

苏安说:“赵书记——。”

赵未平连忙摆手,说:“您可别一口一个赵书记的,我一口一个苏书记,咱俩这酒还怎么喝?您是前辈,叫我小赵就行了,我攀个大辈,就叫你大哥,行不?”

苏安脸上涌满笑意,满脸的皱纹都充满了笑容,不住地点头,说:“好,好,这样好。那我就叫你老弟。”

赵未平忙说:“我叫你大哥。”

苏安端起酒杯,习惯地摸了一把腮帮子诚恳地说:“你到乡时间不短了,这还是第一次端我的饭碗,俗话说:大敬小,必定好。这是大哥做得不到位,今天咱哥俩有缘,你能给大哥这个面子,我非常高兴。”

赵未平也很感动,拉着苏安定手动情地说:“大哥,你要这么说就外道了,不是你做得不到位,而应该是我这个当老弟的早就该来拜望您这位前辈。”

苏安颇为感概地说:“咱俩虽说在一个班子里共事,每天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都是各忙各的,实际接触并不多,可你老弟为人坦诚,办事仗义,对老哥哥的工作没少支持。别看你年纪轻,我看你行,我不是自吹,这么些年来还没看走眼过人。古人云: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我认准了你,这是老哥哥今天为什么要请你喝酒的原因。”

赵未平激动的心情也难以控制,他双手捧起酒杯道:“老哥哥,我先谢谢你,啥也不说了,这杯我敬你,干了。”

说完,一仰脖子,一杯酒就下了肚,苏安也一杯见了底,二人相互一亮酒杯,同时叫了声:“爽”。

苏安说:“来老弟,吃菜,吃菜。”

说着,就给赵未平夹了一块红烧肉。

二人重又斟满酒,拉开了叙谈的架式。

月上东厢,碧空澄澈。

温煦的风就像是母亲爱怜的絮语在耳边飘荡。原野里不时地传来声声的犬吠,仿佛时刻提醒着人们不要忽略这人间的美好。

苏安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耀眼,脸上的皱纹也越发的显得突兀。

苏安真诚地说:“老弟,你到任以来,干得不错,大家有目共睹,对你的评价挺高。”

赵未平忙摇头道:“大哥,你别夸我,别人的评价我可没听到啊!”

苏安一侧目,说:“你当然听不到,他们又不会当着你面说。古人云:知已知彼,将心比心呀。咱们乡里这些干部虽然能力水平参差不齐,但看事看人看问题还是公正的。人就是这样,想让人说你不好,那容易,谁身上没有毛病啊?连毛主席那么伟大的人物还三七开呢,何况我们这些凡人?但要想让大家都说你好就不容易了,为什么呢?古人云:人各有心,心各有见。那玩意不是权威吓出来的,也不是买好买出来的,得让人发自内心,心服口服才行。”

赵未平谦虚地说:“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干了些份内的工作。”

苏安说:“你那工作好干哪?我们都看得清楚,你这个常务书记夹在那儿俩个人中间,这要换了别人,别说干工作了,气都早气死了。”

赵未平忙问:“大家都这么看吗?我倒觉得这俩位领导干工作还是认真的,个性也是挺鲜明的。”

苏安表现得不以为然。他双手扶着桌子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紧盯着赵未平说:“啥叫认真?啥叫鲜明?先说沈宝昌,你看他什么时候和大伙交过心?啥时候下过基层?啥时候认真研究过工作?充其量不得不开开会,作作样子,他不就是学钱书记那一套吗?可他没想想,那一套是他能学得了的吗?我看他除了一门心思想早点提起来回县里外,别的,啥心思也没有。再说那个孙大壮,老临江的人都叫他孙大炮。他干工作倒是认真,认真到除他自己外,谁干的他都不信任的程度。天底下只有他一个人行。要说个性,我给他俩概括了一下,不偏不像,一人一个字儿——沈宝昌是‘装’,孙大壮是‘狂’。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看法。”

苏安的一席话完全出乎赵未平的意料。他想象不到平时在一起嘻嘻哈哈的同事评价起人来还真是口口到肉刀刀见血。

苏安端起杯同赵未平碰了一下,两个人共饮了一口酒。

“前两天,孙乡长同政府的几个人吃饭说了不少过格的话。”苏安表现出一种不屑的神情,“其实他想摸一摸政府那几个副乡长的底,看看对他的态度。看来,他对‘海选’的事儿挺上心哪。”

“我看应该没问题。”赵未平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地说,“如果沈书记调回县里,那么孙乡长接任书记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苏安撇了撇嘴,完全是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态。

“那可不一定,要是真的走‘海选’这条道的话,我看他们俩都得废。”

赵未平看着苏安,等待他的下文。

苏安说:“咱俩今天说的不涉及对人品的评价啊,咱就说工作。沈没什么威信,这一点就不用说了。孙大壮虽然是老乡长了,但是他作风太霸道,是那种说打就拽的主儿,那几个副乡长和政府那伙人都是敢怒不敢言。不说别的,他缺乏对同事的起码尊重。”

赵未平说:“我倒是挺欣赏孙乡长的风格。想说就说,想做就做。你比如说放屁吧,他只要想放,就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场合,说放就放。是真正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毫无忌讳,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苏安撇了撇嘴,看破玄机似的摇摇头,嘲讽地说:“你还欣赏?还风格?那叫耍。古人云:知止常止,终身不耻。他那是连起码的羞耻都不懂。他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一律打家伙,也知道分场合,分对谁。你看过他在钱书记跟前放过屁吗?你看过他在李县长面前放过屁吗?他没有,他不敢!”

赵未平哈哈大笑,道:“还真别说,真是没见过。”

苏安说:“就是,来,喝酒。”

几杯酒下肚,气氛显得更加融洽,双方都为彼此的真诚所感染,话也就越说越明,谈的也就越来越深入。

苏安点起一支烟,慢慢地吸起来。赵未平望着他花白的头发和瘦峭的脸颊,知道他最近身体不太好,不久以前,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点滴。

“马上要‘海选’了,”苏安吐出浓浓的烟雾,“你老弟要重视啊!”

赵未平平淡地说:“我没什么想法。说实在的,我到乡里的时间毕竟还短,和一些老同志没法比,和沈书记和孙乡长就更不能相提并论了。”

苏安一摆手,正色道:“古人云:年青莫道春光好,只怕秋来有冷时。现在讲究抢抓机遇,你可不能长他人威风啊?”

赵未平说:“我说的是实话,我不可能和沈书记孙乡长他们去竞争,我也没有这样的奢望。”

苏安一听,脑袋摇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赞成你的说法!你别看沈宝昌有钱书记这一层关系,有县里第一后备的牌子;孙大壮有李县长的关系,有八年乡长的资历,那些东西都不是绝对真理,没人认可啥都白扯。”

赵未平坦诚地说:“可他们毕竟有这些优势啊,别人是没法比的。”

苏安上来了较真儿的劲。他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以一副苦口婆心的口吻动情地说:“你想过没有,‘海选’靠的是什么?说白了那靠的是人缘儿,他们俩在这方面都欠缺。钱书记整的这个事,我举双手赞成。我今天不是喝了两杯酒,我今天找你就是要跟你说这个意思。咱们乡这个状况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看看都成什么样子了?谁研究工作?谁干工作?上午上班点个卯,人就不知哪去了。毛主席说只有落后的领导,没有落后的群众,这话对呀!咱们乡里的这个局面怎么来的?那还不是有人带头以身作则的结果吗?大家的眼睛是亮的。这么跟你说,老弟,这次‘海选’,咱们乡的推荐票,我可以保证肯定投给你。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

赵未平一听,不觉心里怦然一动。

苏安拉过赵未平的手说:“你别看大家平时不吭不哈,但都心里有数,大家看好你,也是从咱们乡的工作出发,从咱们乡的未来出发。”

一腔热血涌上心头,赵未平有些语无论次地说:“这,这……”

苏安拍着赵未平的手背安慰着他说:“你不用多想,这是大家共同的意思。对你来说应该主动抓住这个机遇,对我们而言是‘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为什么呢?你具备这些条件,这是你的人脉,不是谁都有的。”

赵未平感到今天的酒劲儿特别大,自己有一种想要喷薄欲出的感觉。

两个人都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苏安表现得更明显一些。此时,已不象开始时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而是勾肩搭背,抵首相向。

赵未平说:“老哥,不喝了,咱不喝了,行不行?”

苏安瞪着猩红的双眼口齿不清地说:“行,咱不是酒鬼,喝好为止。今天咱俩喝得还行,没少喝,该说的也都说了。差……不多了,差……差不多了。”

赵未平搂着苏安的肩膀,说:“谢谢老哥,今天跟我说的那些话,老弟心里有数了。”

苏安伸出手指,努力一板一眼地说:“古人、人云:知音说、说与知、知音听,不是知音莫、莫、莫与说。咱俩今、今天交的是心、心……”

赵未平说:“老弟我明白,我全明白。”

苏安握着赵未平的手,掏心窝子似地说:“我、我一个马上要退的人了,我什么都、都不怕,我、我敢说,你行,就你行。你就记住老哥一句话,他们都是相对真理,你、你不用信他们那一套三枪鬼画符。”

赵未平激动地双手握住苏安的手,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苏安硬撑着说:“古人云……不、不行了……”话没说完,苏安身体一歪,趴在桌上睡着了。

赵未平望着苏安,也有些醉眼迷朦,嘴里嘟囔着:“老哥,老哥,你喝多了!啊……”

(4)东河事件临江乡是本市的“边境乡”。

临江乡的东河村与相邻的一个叫上临江的乡接壤。与之接壤的那个村叫西河村。临江乡在历史上曾叫过“下临江”,顾名思义,两个乡都因江而建,而且是上下游的关系。由于土地接壤,在生产方面就少不了接触,特别是远离江边的北部地区,两个村共用一条天然的水源进行灌溉。正常年份的时候,水量充足,问题不大。今年因为春旱伏旱连了茬儿,降水比往年少了四成,所以水源就成了大问题。由于水源不充足,上临江西河村的个别农民就利用地理优势占据了水源,灌溉自己的土地,而把通往下游的出口堵上了。因此,临江东何村的灌溉用水就发生了困难。要承认这绝对是某些人的个人行为,但矛盾却激发了。两个村的农民为了争夺水源打了起来。吃了亏的东河村的农民秦二愣子一铁锹打翻了西河村堵了水而又强词夺理的袁大脑袋,袁大脑袋有名的大脑袋瓜子顿时就开了瓢。西河村的人一见袁大脑袋变成了血葫芦就不干了,结果双方锹对锹镐对镐的就大动了干戈。这边一动锹镐,就惊动了派出所。上临江的派出所行动迅速,抓了临江东河村打人的秦二愣子,而东河的人也不示弱,扣留了西河的一个人做人质。事态严重起来,双方剑拔弩张,谁也不让步,大有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这是发生在星期日白天的事儿。

临江乡主管农业的副书记苏安第一个接到了村里的报告,他不敢怠慢,马上就会同常务书记赵未平一起打电话向沈宝昌汇报。

“啊?”沈宝昌一听有人脑袋瓜子开了瓢,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抓着电话的手也颤抖起来。赶紧追问情况严重到什么程度。

苏安说好在问题不大,就是开了一道口子,缝了几针,没有生命危险。

沈宝昌闻听才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你说话怎么也大喘气呀?”

苏安没心思听沈宝昌在那儿大呼小叫,就说:“没想到这个事闹出这么大动静,现在双方互不相让正顶着牛,如果不想办法赶紧解决,后果将不堪设想。”

赵未平接过电话,补充道:“我和老苏的看法一致。这件事东河村已经上访几次了,由于涉及两个市两个县,所以我们也没能很好解决。在这件事上我们反应太慢了,我们有错误。”

沈宝昌打着唉声问:“你们俩是什么意见?”

赵未平说:“应该马上赶到东河,现场办公,拿出具体处理意见,并且报告县里。”

沈宝昌踌躇地说:“好吧。不过我现在在家,就是马上往回赶也得点工夫,我看这样,你们俩就代表乡里到东河去一趟,同时通知孙大壮和其他成员,马上赶到那里开现场会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我直接去。”

孙大壮接到苏安的电话时正在参加一份婚礼,喝得正在兴头上。听苏安说东河因为水源的事儿同西河发生了矛盾,就说了一句“操,一脚踢卵子上了——没**啥事儿”,连筷子都没撂,继续喝他的喜酒。

苏安对孙大壮不以为然的态度很恼火,就强压着火气说:“沈书记让通知你到东河,要开现场会商量商量。”

孙大壮嘴里“嘎巴嘎巴”嚼着东西,含混不清地说:“我这儿正忙着呢。”

苏安一听就火了,便没好气地说:“我就只负责通知,别的不管,你看着办吧。”

现场会召开的时候,已经是星期天的下午了。

听完了村里的汇报,也实地了解了情况,大家便坐下来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

轮到孙大壮发言的时候,他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撇了撇嘴,喷着酒气说“别听风就是雨的,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哪年不闹?年年这样,闹哄闹哄也就那么的了,不是没出人命吗?”

苏安摇着花白的脑袋,表示不能同意孙大壮的意见,心情焦急地说:“今年情况同以往不太一样,双方发生了群殴,对方抓了我们的人,东河也扣了西河的人,双方都顶着牛,互不相让,这事儿眼瞅着要闹大。古人云……”

孙大壮马上把眉头一皱,歪着脑袋打断苏安的话:“你就直说吧,别古人云云云的,你说你是啥意思?还古人云云云啥呀?”

苏安被噎得直翻白眼,气得嘴唇直哆嗦。但最终还是忍下了这一口恶气,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赵未平看了一眼孙大壮,对他霸道的作风很气愤,再怎么的也得让人把话说完,不能耍态度欺负人。于是接过话说:“苏书记说得对,这次事儿闹得比较大,性质也就发生了变化,我们必须要拿出主意来,要不上边追问下来,我们就被动了,此事宜早不宜迟。”

“就这么点儿事,磨磨叽叽啥呀?”孙大壮眉毛一挑,不耐烦地嚷道。

沈宝昌白了孙大壮一眼,接着赵未平话头说:“是得拿个主意。老孙,你情况熟,看看我们怎么处理好?”

孙大壮一剔着牙一边闭着眼睛,不屑地说:“要我说就那么的。中国这事儿就是这样,要想解决问题还真就得整点事儿出来,要不就没人重视。真出事儿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

沈宝昌皱起眉头,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赵未平在心里骂道:“这是怎么说话呢?啥水平?还有没有点儿党性?”

苏安的嘴里早已嘟囔出声了:“德性。”

沈宝昌转过头来问苏安:“你是主管农业的,你的意见呢?”

苏安的话里带着火气,说:“我反对孙乡长的办事方法,更反对他的态度。说气话也就那么的了,可问题并没有解决。打伤的人还躺在医院里,打人的人被扣在派出所里,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如果任其发展,酿成更为严重的事端,那我们就是失职。古人云,要未雨绸缪,我们既然没有做到这一点,就要想办法亡羊补牢,绝对不能放任自流。”

赵未平马上表示赞同:“我同意苏书记的意见,我们不仅要赶紧想办法弥补,还要考虑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料,这些话却冲了孙大壮的肺管子。孙大壮把水杯往桌上一墩,嚷道:“有啥**了不起的?啊,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们,树叶掉下来都怕被砸了脑袋瓜子。都他妈闹十年了,也打伤过人,也抓过人,咋的了?哪年没种地?哪年没收成?别总拿个鸡毛当令箭。”

见孙大壮气呼呼地一副霸蛮的样子,沈宝昌心里就有些发虚,嘴上就硬气不起来了。一听孙大壮这么说,也跟着附和:“可也是啊,看来是个习惯性的问题,是个历史遗留的问题。”

苏安一听这俩位说出这样的话,双目一瞪,满头花白的头发几乎要竖了起来,“啪——”地一拍桌子站立起来,恼怒地说:“如果你们俩位一把手要都是这个态度,那我也不管了。爱咋的咋的,反正我该汇报的都汇报了,我也不愿意没卵子找个茄子提溜着。”说完一扭头,“扑通——”一屁股坐下,把脸扭向别处喘起粗气孙大壮听苏安这么一说,也来了脾气,“啪——”地也一拍桌子,大嗓门子冲苏安叫道:“你少扯这套事儿。动不动就不管了,你说你能管啥?整天阴阳怪气的,捅捅咕咕的。缺了谁还做不了槽子糕?你不管,今天你不管还不行了,因为你是主管的。”

苏安也不示弱,“蹭——”地一下站起身,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回敬道:“孙大壮,你少指桑骂槐,有话讲在当面。你说我管什么?是不是你觉得全乡的工作就你一个干的?谁捅捅咕咕了?谁阴阳怪气了?今天你把话说清楚。”

孙大壮一见,反倒嘿嘿一乐,撇着大嘴说:“小老样,还学会拍桌子了,你要上房啊?”

沈宝昌一见这个阵势,腿肚子就有些发软,赶紧息事宁人地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接着劝苏安:“你该管还得管,你该管还得管。”

苏安涨红着脸,声音打着颤儿问:“管什么管?怎么管?你们一个认为是少见多怪,一个认为是历史遗留问题,农民在那儿支着黄瓜架子,你们……”

苏安说不下去了,眼中溢出愤怒的泪花。

赵未平起身拉苏安坐下,把水杯推到他的面前,然后对沈宝昌说:“我们不要再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争执了,必须马上拿出意见,提交县委县政府。”

孙大壮瞥了一眼赵未平,以不屑的口吻说:“操,耗子来例假——多大个肾(事),还报县委县政府?”

赵未平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他一字一句地对孙大壮说:“我希望你收回你的雷霆之怒,虎狼之威,这是在开党委会,不是在骂大街。你可以不发表意见,但不允许你影响别人发表意见,希望你尊重别人,也尊重你自己。”

孙大壮用手一指赵未平,高声叫道:“呦,小毛孩子,尾巴翘上天了,还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子。”

赵未平也提高了声音:“希望你别搞错了辈分。”

孙大壮仍然不依不饶,指着赵未平说:“你小子黄嘴丫子还没褪利索,敢这么跟我说话?”

赵未平回击道:“你用不着倚老卖老。”

沈宝昌又是老一套,求饶似地说:“好了,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吧,就算我求你们了,行不行?”

孙大壮拿着手机正准备打电话,听赵未平这么呛他,不等沈宝昌说完,猛地站起身,摔掉手机,一脚蹬开椅子,转身摔门而去。

随着会议室的门被“啪——”地关上,沈宝昌的手机响了。电话是县政府办公室打来的。通知沈宝昌马上到李森县长办公室集合,钱书记要听东河事件的情况。沈宝昌接完电话,一副疲惫已极的样子,叹着气说:“县里来通知了,让我们马上到李县长那儿去集合,一块向钱书记汇报东河的事儿。走吧,我们几个都去。”

在钱似海的办公室里,主管农业的书记,政法委书记,还有公安、民政、信访等相关领导已等候在那里。

钱似海犀利的目光扫了一下李森几个人,张口问道:“老孙呢?”

见没人回答,就一指沈宝昌:“你说。”

沈宝昌看了一眼李森,毫不隐瞒地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钱似海听完,面色严肃地盯着李森,直盯得李森浑身上下不自在。

“这还是共产党的一级政府首脑说的话吗?这是什么觉悟,什么素质?还有没有点起码的党性?”

钱似海指着李森继续说:“你找他,问问他还想干不想干,如果不想干就说话!”

李森接过话头说:“我马上就找他谈。钱书记,我把东河的情况汇报一下吧。”

钱似海余怒未消,半天没理李森的茬儿。

沈宝昌赶紧给钱似海倒了一杯水。

钱似海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同意李森开口。

李森汇报后,钱似海说:“这个事我看这么办。”

钱似海站起身,对沈宝昌说“你记录”,然后就一边踱步一边做出部署:一,县委县政府成立以李森县长为组长的“东河事件”处理领导小组,全权处理此次事件。参加成员有县主管农业的副书记、副县长、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信访主任、民政局长、临江乡主管领导和主要领导。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沈宝昌任办公室主任,赵未平、苏安任副主任。二,采取有效措施,迅速平息这次“事件”。首先要妥善处理伤人和扣人事件,决不允许事态的恶化。相关各部门要主动做好配合工作。三,研究长效机制,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这既需要政策上的,又需要技术上的;既涉及坚持原则,又需要做出必要的妥协。总之,要强调事件解决的技术性。四,领导小组马上例会,制定出具体工作方案,同时马上进入工作状态,防止事态扩大。

钱似海做完指示,回到办公桌旁,拨通了邻县县委书记的电话。

在一阵寒喧后,钱似海掷地有声地说:“好的,老兄,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我们必须在政治层面上达成共识。只要我们俩个有这样一致的认识,下面的工作就好开展了。我们这边是李县长全权负责。好,你也做个交待,双方马上投入工作,对,对,我们做好自己的群众工作。好的,老伙计,哪天请你到我这里喝酒,好,再见,再见。”

钱似海放下电话对李森说:“我已经和他们的县委书记说好了,要双方同心协力妥善处理这次事件,争取在局部解决问题,你们马上工作吧。看看大家还有什么建议?”

见大家没有表示疑议,就宣布散会,但把李森和沈宝昌他们留下了。

待其他人员退出去后,钱似海又招呼李森和沈宝昌等人坐下。

“要充分估计到可能出现的困难,虽然上面的问题不大,但涉及到具体人具体事可能就麻烦。比如说被打的人,被扣的人。你们要有充分思想准备。”钱似海细心地嘱咐着大家。然后又说:“老李不可能全身心的扑到这一件事上去,他主要还是做指挥统筹的工作,其它部门都是搞业务,在处理具体问题上发挥不了太大的作用。”

李森表示完全同意钱似海的意见。

钱似海对沈宝昌说“小沈,还是以你们领导小组办公室为主,把工作担起来,我方才讲的局部就是指你们这个层面,领导出来太多倒显得复杂,你看你们怎么安排一下?”

沈宝昌二话没说,马上明确表态道:“我们赵书记可以全权代表办公室,作为首谈代表,老苏协助他。”

赵未平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沈宝昌,苏安则面无表情。

钱似海看来一眼沈宝昌,说:“小沈,谈谈你的意见。”

沈宝昌很忸怩地笑笑说:“我没有意见,就是按照您说的抓好落实。”

钱似海显然对沈宝昌这种官话似的回答不满意,就把目光投向赵未平,问道:“小赵,你有什么考虑?”

沈宝昌把工作全推到赵未平的身上,这很超乎赵未平的意料,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搞突然袭击。这样的事儿,哪有不商量不研究就随便表态的?再说了,为处理“东河”事件,成立了这么大一个高规格的班子,赵未平是其中官职最小的,反过来,具体工作却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这完全不是一种对工作负责任的态度,也不是对干部个人负责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居心不良。

见钱似海已经点到了自己的头上,赵未平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思沈宝昌了,便马上集中精力,回答钱似海提出的问题。

赵未平一边思索一边缓慢地说:“我简单想了一下,从目前的情况看,事态处于暂时的平稳状态,没有进一步恶化,主要原因是对方公安机关的介入,使双方都认识到这次事情闹大了。这就为我们开展工作争取了时间。”

“我认为现在要首先要进行三个层次的接触。”赵未平的思路渐渐清晰起来,语言表达也流畅了许多。

“第一个层次,就是领导层次。方才钱书记那个电话打得好,虽然我们是受到侵害的一方,但处理和解决问题的态度却是真诚的、主动的,这为我们下一步工作奠定了政治基础,这就保证了我们可以在积极的主动的情况下处理问题。第二层次是当地党委和政府,也就是我们这一级。我们要马上去同上临江乡的党政领导见面,协调立场,共商解决的办法和措施。据我估计,我们两个乡的观点并不存在太大的分歧,这个事件的发生,在很大程度上是个人行为,而非政府行为,所以不存在让事件继续恶化的客观条件和主观愿望。第三个层次就是要同当事人接触,这是有可能会遇到麻烦的,主要是涉及到被打伤的人,被扣压的人,被拘压的人。不过我想问题并不会太复杂,可能主要是集中在经济补偿的标准上。”

赵未平的分析并不一定就怎么高明,但在大家都情况不明思路不清的时候,能拿出这样条理清晰,分析全面的见解来就不得不使人钦佩。

钱似海对赵未平的一番话点头称是,对他的分析表示赞同。

钱似海让赵未平接着说。

赵未平的神经亢奋起来,表现出很强的表达欲望。他继续说道:“但不管怎样,我们要首先达到三个目的。一是治病。也就是说,被打伤的该怎么治病怎么治病,谁打的谁负责赔偿医药费。二是放人。无论是派出所拘的还是被东河扣的,一律无条件放人,不追究复杂背景和原因,为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创造和谐氛围。三是放水。不管问题最后怎么解决,水不能断,人可以等,但庄稼不能等,西河必须保证对东村的供水。”

钱似海看着赵未平,又扫视了在座的其他人,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小赵分析的很好,提出的意见和建议也比较实际。”钱似海对赵未平充分肯定,“我看可以这样去处理。老李、小沈,你们按照这个思路再细化一下,制订出方案,抓紧开始工作,有什么事儿随时报告。”

临出门时,赵未平同钱似海握手告别,钱似海说:“小赵,不错。”

赵未平悄声地对钱似海说:“钱书记,我认为应该马上向市委、市政府报告。”

钱似海“哦?”了一声,有些疑惑地望着赵未平。

赵未平压低了声音说:“我再多说一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应该马上报告说我们已采取了有效措施,采取了工作上的主动,事态得到很好控制。”

钱似海凝重地点点头,说:“有道理,好,就这样。”

二人再一次握手。

回来的路上,赵未平心情挺愉快,其实方才跟钱似海说的那一番话并不是他事先想好的,属于灵光乍现。想着想着,他又突然感到有些懊悔,认为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了,种种举动有耍小聪明之谦,而这种小聪明在钱似海那里显得太小儿科,有点整过头了。

赵未平越想越懊悔,心里便骂自己“臭得瑟”,直到沈宝昌叫他下车,他才缓过神来。

由于沈宝昌以身体不好为由,全权委托赵未平同上临江乡的领导进行接触,赵未平也没推辞,马上就赶了过去。

同上临江乡的接触比较顺利,双方都表示要妥善解决问题,保证今后要和平共处,但在最后一个问题上却出现了僵持。

当赵未平提出让上临江派出所马上释放被拘压的人员时,派出所所长却坚决不同意。理由是现在已经造成了伤害,要追究刑事责任。代表上临江出面的一位姓皮的副书记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司法独立,地方党委没有权力干涉啊。”

赵未平心里本能地感到自己被愚弄了。

苏安起身要争辩,被赵未平制止住了。

赵未平保持着冷静。他笑了笑,一副颇为理解的样子,点头感叹道:“皮书记说得对呀,司法部门是独立办案,地方当然没有权力去干涉,我能理解,能理解。”

“不过,”赵未平话题一转,口气已然明显加重,“司法的独立性并不是孤立的。它在强调其工作的性质以外,更重要的是为当地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服务。如果你们认为这件事难以解决,那么我们并不强求,我们将选择其它方式,也走法律程序,到法庭上去评一评私自堵住水源、致使下游几百亩土地渴水,造成旱情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皮书记一时语塞,没有跟上赵未平的思路。

赵未平站起身,对皮书记说:“皮书记,我们告辞了,咱们法庭上见。老苏,我们回去吧。”

苏安早就气不打一处来,“蹭——”地站起身,拔腿就走。

皮书记见事态要失去控制,赶紧站起来相劝道:“赵书记、赵书记,你别急嘛,咱们再商量商量。”

那位派出所的所长则仍然是一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似乎此事与他无关。

赵未平心平气和地说:“我不着急,我充分尊重你们的司法独立,也请你们尊重我们运用法律手段的权力。”说完,拉开椅子就往门口走。皮书记快步上前,拦住赵未平,为难地说:“赵书记,你不能这么走哇,你这么一走,我回去跟领导没法交待呀?”

赵未平地转过身,好奇地盯着皮书记,以不可理喻的口吻说:“奇怪,不好回去交待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呀?我今天只所以什么都不计较主动来和你们沟通,是奉了我们县委钱书记的指示,钱书记已经同你们的县委书记达成了解决问题的共识,是你们的县委书记承认堵水在先,错误完全在你们,承诺无条件放人,否则,我根本不会来,起码也不会主动来。我的任务没完成,怎么成了你没法交代了呢?”

后边的几句话是赵未平临时发挥的。

皮书记一听有些**。

赵未平继续说:“令我感到奇怪的是,你们好像根本不知道你们县委书记的态度,或者说你们县委书记的话在你们这儿压根就不好使。我说一句扎耳朵的话,你皮书记好像也没有处理这个事件的全权,我看我们在这儿再说什么都是浪费时间磨洋工。”

皮书记刻满皱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细成一条缝儿的眼睛不停地眨着,眼角渗出白色的眼屎。

派出所的所长似乎听明白了赵未平的话,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也站起身来,有些不安地望着赵未平。

赵未平就跟没看到一样,仍然侃侃而谈:“其实我没有任何义务向你传达你们县委书记的意见。我看这样吧,我给我们钱书记打个电话,你也给你们书记打个电话,一是核实一下我方才讲的有没有出入,二来也说明一下,我们的协商没有取得实质性结果,我方回去准备打官司上法庭。”

皮书记手足无惜,不停地吧嗒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赵未平掏出手机,说:“我这就打”,说着就开始拨号码。

皮书记上前一把攥住赵未平的手说:“不用打,不用打,事情不复杂嘛,我们可以协商可以协商。”

见事态有了缓和的余地,赵未平也把话拉了回来。道:“本来也是这样,上临江、下临江原本是一家,只不是行政区划调整后才分成两家。这么多年来,两家鸡犬之声相闻,交往不断,可就因为这点事儿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村民的觉悟低一些,利已思想重些可以理解,我们可不能有那种狭隘的观点。”

皮书记见赵未平没有要走的意思了,心情也愉悦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一些。对赵未平的话不住点头,连声说:“那是,那是。”

赵未平趁热打铁,问:“皮书记,你看放人的事?”

皮书记马上表态:“放,马上放。”

赵未平对皮书记说:“咱们说是说,做是做,被打伤的人,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我们全部承担。”

皮书记马上接道:“再说,再说。”

那边派出所所长出去打电话放人,这边苏安也往家里打电话吩咐放人。

苏安对赵未平方才的一番唇枪舌剑的口才和随机应变的机敏心服口服,心里洋溢着无尽的钦佩之情。

赵未平同皮书记双双落座,又恢复了友好与坦诚的气氛。二人扯起几句闲嗑。当皮书记了解到他比赵未平大一轮带拐弯的时候,不禁啧啧赞赏。想说“后生可畏”,但没好意思说出口,而换成了“前途无量”。

赵未平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对皮书记说:“皮书记,还有一个事儿,我们俩需要形成共识,到时候还需要你多做工作。”

皮书记爽快地答应道:“你说,老弟。”

赵未平说:“我们虽然在解决问题上达成了共识,统一了思想,可伤者本人和家属不知是什么态度?万一他们来个不依不饶,胡搅蛮缠,你可得说话呀!”

皮书记胸脯一挺,说:“他跟谁胡搅蛮缠?他要把我家的水给堵了,我也揍他,他还有理了,惹多大事他不知道吗?”

赵未平点点头,惚然大悟地说:“噢,原来他就是堵水的,这顿揍挨得不冤,皮老兄,别说是你,搁我也得揍他。”

皮书记说:“那可不咋的。”

赵未平看了一眼苏安,同时对他们俩个人说:“那我们到医院去看看伤者吧?”

皮书记一个劲儿地摆手:“不用,不用,不能惯他臭毛病。”

双方放人的事儿很快就都落实到位了。赵未平提出东河西河两个村及上下临江两个乡应该有一个关于如何利用水源的协议,以避免今后类似事件的发生。

皮书记问:“老弟,你有什么想法?”

赵未平说:“今年特殊,春伏连旱,造成水源紧张。从目前情况看,旱情仍然没有缓解的趋势,所以水还是一个突出的矛盾。我想无论从什么角度说,对于水的使用都应该公平合理,我初步考虑是不是可以采取轮灌的形式解决问题。也就是说可以采取上下午轮灌,也可以白天黑天轮灌,这样就避开了矛盾。”

皮书记说:“我看行,就这么定了吧。”

赵未平说:“我们起草了一个协议,如果你没什么意见,那我们就鉴上字,以后就照此办理。”

皮书记连连称是。

原本看来很复杂的矛盾得到了圆满的解决。

回来的路上,赵未平问苏安:“弄得怎么样?”

苏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录音机一拍,说:“全都录下来了。”

赵未平深沉地说:“口说无凭不行啊,咱们领导多,光靠嘴说去汇报,依据不足。”

正说着话,赵未平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原来是韩精忠。

韩精忠急切地问:“赵书记,您在哪儿?”

赵未平说:“我在从上临江往回走的路上。”

韩精忠说:“那你就直接到县里吧,钱书记要听汇报。”

赵未平说:“沈书记在家呀,可以找沈书记。”

韩精忠埋怨道:“已经找过他了,他说他说不清楚,钱书记一听就火了,这不,让我给你直接打电话嘛。”

赵未平不再迟疑,说:“好,我这就过去。”

小型录音机里传出说话的声音,再现出赵未平唇枪舌剑的场面。钱似海静静地听着,不时地露出微笑。

录音放完了,钱似海突然问赵未平:“他们县委书记什么时候说错误在他们了?”

赵未平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我是顺嘴发挥的,也是为了唬他们。”

钱似海哈哈地笑起来,用手指着赵未平说:“没看出来,你这个小赵还有这么一手。”

赵未平解释道:“当时也是没什么办法,事情僵到那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钱似海一双大手扶在桌面上,赞赏地说:“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这叫急中生智,事情解决的很顺利很迅速,超出了我的预料。你回去写一个报告,报上来吧。”

赵未平说:“我还要跟宝昌书记汇报一下,是不是还需要向李县长和领导小组汇报完后再形成报告?”

钱似海一摆手,道:“形式主义害死人。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你就把报告直接给我吧。”

赵未平站起身,说:“那好吧,我这就回去准备。”

钱似海从桌子后边走到赵未平面前,说:“不用那么忙,今天晚上我给你庆功,喝庆功酒。”

赵未平有些不安,说:“钱书记,您忙吧,再说也没啥值得庆功的。”

钱似海打断道:“不,非常值得庆贺,你让我又认识了你的另一面。毛主席怎么说的?领导者一是用干部,二是出主意。用干部是第一条,看来选你去处理‘东河事件’是选对了人,沈宝昌也很有眼力,他知道自己干不了这种真刀真枪上战场的事儿,今天我们不说工作了,喝茅台,就咱们仨。”

站在一旁的韩精忠对赵未平悄声说:“钱书记今天高兴,喝酒你要悠着点。”

钱似海听到了韩精忠说的话,扭过头对韩精忠说:“你吓唬不了他,他有一个外号叫‘酒神’。”

赵未平惊愕地望着钱似海道:“钱书记,你怎么也知道?”

那天给沈宝昌接完韩精忠的电话后就没有了消息。沈宝昌挺纳闷,便第二天给韩精忠打电话想了解一下情况。韩精忠说钱书记听了赵未平的整个工作汇报,“东河事件”已经得到妥善解决。钱书记还为赵未平举办了庆功宴,二人一人啁了一瓶茅台酒,想不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赵未平竟然是海量,和钱书记喝了个旗鼓相当。沈宝昌追问都有谁参加了庆功宴,韩精忠说就我们仨。

放下电话后,沈宝昌陷入了深深的失意和嫉妒之中,同时,也为自己的懦弱再一次顿足捶胸。

“东河事件”已经圆满解决的事儿,孙大壮也不知道。他仅仅知道县里成立了李森挂帅的领导小组,沈宝昌不仅参加了领导小组,而且兼任办公室主任,赵未平、苏安也都是办公室成员。

孙大壮操起电话,仗着酒气,当着前来报告的徐才的面,直接把电话打给了李森。

“我说,李大县长,这是怎么回事啊?谁把我这个乡长给撤了?”孙大壮的口气带有明显的不满。

深知孙大壮脾气秉性的李森并没计较孙大壮的态度,而是平静地问道:“是不是喝了?”

孙大壮高门大嗓地说:“喝不喝你别管,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森反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孙大壮不依不饶,动着脑筋问:“是不是谁又在钱书记面前又臭屁我了?啊?是不是又给我下蛆了?啊?”

李森耐着性子说:“行了,大哥,别‘啊’了,没人对你怎么的,没事我撂电话了,我这儿还有人呢。”

孙大壮吼道:“不行,没人臭屁我,为什么把我排除在外?”

李森有些急了,不觉地提高了声音:“你先别问人家,还是先问问你自己。”

说完,“啪——”地撂了电话。

听到“啪——”地一声,孙大壮心里一激灵,好像酒也醒了不少,望着一旁站着的徐才,觉着脸上挺没面子,嘴里便骂道:“小样,官升脾气长,还敢跟我撂电话了。”

说完,气呼呼地呆坐在那儿,手脚不知往哪儿放好。

徐才给孙大壮倒了一杯水,正想劝劝他,听到走廊里苏安的说话声,便顺口说了一句:“沈书记和赵未平都没回来,他咋回来了呢?”

孙大壮瞪着眼睛,看看徐才。

徐才便说:“我去问问老苏,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徐才前脚出门,后脚孙大壮就想起来了,又拿起电话给东河村的村委会主任打电话想要了解一下情况。

当徐才再回到孙大壮的办公室时,见孙大壮已然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冲冲,而是落寞地坐在那里。

徐才上前刚说来一句“我刚才打听了一下,老苏说……。”

孙大壮摆摆手,说:“我都知道了。”

徐才还想再说点什么,孙大壮却下了逐客令,说:“你忙去吧。”

“操,这整的啥事儿呢?”孙大壮久久地凝视着对面那片被雨水涸过的墙皮,心里颇为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