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四十八 马伏枥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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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的雨后,原野中一片翠洗之色。

青纱帐呈出渐成之势,挡住平地上的了望,但立于高处却依然平坦,美丽辽阔。

荒地,庄稼地相间相成,分不清那草浪还是芝麻地里中点缀着星星一样的野花。

远处有上百家居户,那是邦河王子的封邑之一,却没因战乱而空下。

就在这处高地上,浑身月青色的李卫撑着一把伞儿陪秦纲站着。

秦纲身着墨孝,眉头不展,望住长月方向远眺。

李卫也伸长脖子,举目四看,却弄不明白主子的心思,更弄不明白主子在看什么。

他把眼角轻挪,立刻看到远处的河边垂柳下,几个牧童骑着牛儿悠然徜徉。

主子自然不会看这个,李卫心里明白。

他扬头再看,却是几只云雀应蝉声而起,在蓝天白云间盘旋,主子自然也不是再看这个,他心中也明白。

“殿下!我们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李卫劝他说。

“为何不能久留?”秦纲淡淡地说,“我奉诏入京,虽不知父王生死,离去就是一罪,你说我该去还是该留?”李卫插不进话,慌忙给下面阴凉处的几个谋士招手。

这就个谋士是近来才招揽的,个个争着要主子赏识,见李卫袖子一摆,立刻争先恐后地跑上坡子。

秦纲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打扰了,有些不快地看住李卫。

李卫挤着眼睛笑了一笑,说:“主子~~,主子!我劝不了您,那他们一定行。”

“要你准备的礼品准备了吧?我要去看看驻军在直州界功的冠军侯健布将军!”秦纲轻轻问。

李卫不敢相信地看住秦纲,移开伞,立刻跪在地下,冲着上来的谋士们发劲,说:“快!找理由劝主子!”“主子的决定是思虑过的。”

一个白衣秀士说,“健布将军忠义,万不会出卖主子的。

反而说不定能支持主子荣登大宝!”秦纲满意地笑笑,他不是对白衣秀士的理想化说法满意,而是为自己的决定而满意。

谁能想到他能这么大胆,驻留邑地没走,而且去见健布将军?健布是中立大臣,新王初立而幼小,王权不振,这些中立大臣便无法团结,谁先入相见,谁能先提出帮助新王重振朝纲,他自然便在情理下倒向谁。

即使不是如此,自己先入相见,也必然会让鲁王两派误认为健布支持的人是自己,洗牌中,自己才不会被妥协下的两派倾轧,有资格拿到洗牌中的新牌。

一个快马而来的骑士甩蹬下马,快步跑来,跪拜之后站在秦纲身边,趴在他耳朵边说话。

秦纲脸上的笑意越来越重,他挥了挥手,自己举步走下。

李卫喊叫着冲上来,再次为秦纲撑上伞,边走边说:“主子心如沉渊,这自然不是小人能明白的,可也要注意安全。

小人请主子多带些人,见形势不对就走。”

***** **在酒楼招待过黄家兄妹后,飞鸟打发余山汉先回,自己则自告奋勇去送客。

余山汉知道他是瞄准人家漂亮的小姐,也只有白白叹气的份。

余山汉进院子,见二牛的母亲在阴凉里坐着,眼睛青肿,手里捏着念珠,一个一个地数,又一次想起自己的母亲。

天下大赦,自己的兄弟不知道会不会乘机返乡,自己要去看看才是。

他边想着这些,边蹲到二牛母亲身边。

“狄官人!你回来了?你听说哪天国王出殡没有,我好叫二牛带我去。”

二牛的母亲终因看不到,认错了人。

余山汉鼻子一酸,有些哽咽地说:“我不是我家主公!”“噢,你不是呀,那你知道不知道?小鸟儿最伶俐,他说不定知道呢。”

老婆子絮叨地说,“你是今天来的客人家?你多大了?”“四十了!”余山汉见她伸出手,连忙握住说。

二牛媳妇端了碗粥出来,有些腼腆地说:“我婆婆眼睛不好,见人就爱拉人说话,你不要嫌弃!”余山汉抽了下鼻子,安慰老人两句,告诉她说飞鸟一定知道,这才站起来离开。

他摸出一个穿在穿在线上的子钱,放到嘴边,眼睛红红的。

自己的母亲一样爱她的君王,自己的兄弟,家人一样爱他们的君王,可是恶霸却依然欺凌他们,让自己一家家破人亡。

也许他们在不瞑目之前,依然念念不忘是朝廷的公道。

“怎么了?余叔叔!”飞雪跑到他身边问。

“没什么!”余山汉笑笑。

“我哥哥呢?”飞雪又问。

“他?送人家回家了。”

余山汉收起自己母亲叠的罗汉钱说。

他进了屋,花流霜见他就问:“你怎么和他们走在一起的?将来他们与你家二爷扯了纠纷,那还不是来找老爷?老爷都在避他们。”

“我不知道。”

余山汉一想也确实是这里理,有点后悔地说。

“算了,将将家里的情况,我阿妈还好吗?”花流霜问。

“想飞鸟,做梦都想,我看日子不长了,整日都挂念在嘴边,见人就落泪。”

余山汉说。

“别给你少爷讲!”花流霜说,“他是男人,不能总什么都挂在心上。”

“恩!”余山汉点点头,问,“主公现在在何处为官?我想去看看,也好给家里递个话。”

花流霜沉默了,好久才嘘了一口气,看看一边的龙蓝采没有说话。

龙蓝采却义愤填膺,说:“还不是给靖康人养马,真不知道他图了什么,四十多岁的人了,被人家呵斥来呵斥去的!官也被罢了,说是老爷在官爵上作假!”“咋这样?”余山汉大怒,“老爷的爵位那是军功,哪个说是假的?”“算了,不要讲这个!”花流霜说,“说是什么天下忧则心忧,可谁体他这份心?你家老爷不让讲,他说这说白了,是朝廷不把放地人归在国内,恐怕龙爷的官也是个空号,无案可辑!顶多是按藩镇外邦,君恩赐号!”“这要让我哥哥知道,还不反了天!”龙蓝采无可奈何地说,“所以老爷想瞒着吧。

我怎么不知道老爷什么时候说的这话?”“你不在的时候说的。”

花流霜淡淡地说,“回去适当地说,让那边的人别太当这一回事,别学你家老爷进来。

身边无了自家的人,别说让你坐冷板,把你下狱都有可能。”

“恩!”余山汉立刻便想到了严重性,点点头。

“你劝劝他,就算是男人说一不二,入关就入关了,也未必不能下野自己做些大事。”

花流霜又说,“我已经劝过他多次了,都不顶用,真怕将来龙爷和朝廷搁个不和,牵连到老爷身上。

趁你来了,要好好劝劝他,这天下怎么样,和他父子有什么关系?天下又不是他们的。”

“其实,龙爷也挂念,让我来给主公说,想让我劝他回去。”

余山汉说。

“对了,飞鸟呢?你怎么不把他抓回来?他看上人家丫头了,不能任着他。”

龙蓝采突然想起这事,立刻站了起来。

花流霜示意她坐,最后抬出龙青云说:“男孩子大了,见美丽女子动心那是很常见的事,等到手就冷了。

那黄家的丫头也确实标致,要过来当个鸽子养也没有什么,他黄家不会不允吧。

她和你侄女不同,这性格多像他的舅舅?”“那也不行!我侄女对他多好?”龙蓝采坐虽坐了,心中却是大不忿。

“主母。

我看——”余山汉吞吞吐吐,说,“怕是少爷不这么想。”

“怎么?”花流霜问。

余山汉把庙里的事和自己告知的家事一古脑地倒下来。

“他可是个男人?任人家欺负。”

龙蓝采勃然大怒,越发发觉飞鸟的软弱。

花流霜也动了怒气,说:“是该调教调教他?自己的女人要嫁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哪个男人能无动于衷地出让自己的女人?”段晚容和飞鸟同寝的事,不刚她知道的,几乎家人背地里都清楚。

她这就火不打一处冒,接着给余山汉说:“你讲给他,完完全全讲给他。”

“可她在我来的时候已经就要出嫁,这么天了,恐怕——。”

余山汉知道嫁出去的人如同泼出去的水,现在即使能惹起飞鸟的醋意,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他肯,恐怕你家二爷也不肯。

狄家少爷的女人让一个呆头小子给抢了,以他的性子,那是决不允许的,尤其是老爷不在的时候。”

花流霜淡淡一笑,站起来说,“不要给老爷讲!”狄南堂傍晚才回来,一身是汗,衣服湿透。

余山汉叫了一声,眼睛酸酸的。

“山汉!你怎么来了,去歇着去,我去拴马。

这马老了,也病了,就像我!”狄南堂拍拍他说。

“我来!”余山汉慌忙抢先扯过马缰绳去系,果然见马不精神,走起来蹒跚。

狄南堂推搡他去歇着,自己边去拴马边说:“没事不要过来,龙爷见你这样,还不觉得你心在我这里?”余山汉答着话,却看到狄南堂背后有几个脚印,因汗液而凝固上面,他的血一下子飙上头,嗓子堵得厉害。

“主公,这又何苦呢?”余山汉沙哑着问。

“怎么?”狄南堂却不自知,拴了马就拉余山汉寻个地方坐,口里说着,“官署里累,这一回来一身汗!”余山汉见他若无其事,还有意欺骗自己,再控制不住感情,眼泪滚落。

“怎么?家中出了事情?”狄南堂问。

余山汉怕自己努力控制的情绪崩溃掉,不敢说话,只是摇头。

“大男人家,见了面难道要哭哭啼啼?”狄南堂重重拍了他一下,显得微微生气,说,“你先坐着,飞鸟!飞雪!西瓜还有不?抱来一个!”“我刚刚吃过了!”余山汉扭过头去说。

飞雪抱了个瓜出来,高兴地喊着“阿爸!”“你哥哥呢?”狄南堂问。

飞雪一下不高兴起来,把西瓜放在桌子上,说:“他去送人还没回来。”

“送谁?”狄南堂问。

“落日黄家的人。”

龙蓝采一出来就闹,说,“你看你儿子那出息?见了人家漂亮女孩子就腿脚发软,回都回不来了。”

“少年人!”余山汉笑笑,说着好话,“你回来治治他,我看他下次就不敢了。”

“你做父亲怎么不管他?”龙蓝采这次没那么容易劝,怒气反更旺。

“这怎么管?是不是?”狄南堂笑眯眯地给余山汉说,“看!这小子今天又犯了众怒,你看着,我今天非教训他不可。

你是知道的,这小子没长进,可道理比谁都多,你等会帮帮腔。

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

说完自己就进屋子去找衣服。

龙蓝采怒气还是没消,见余山汉在切西瓜,飞雪去叫二牛媳妇和二牛老娘,就摆道理说:“你说今天要不要用鞭子好好打他一顿?”“该,该!”余山汉连连点头说,心中却想打他有什么用?龙蓝采正说着看到二牛和飞鸟一起回来,立刻停住话,怒气地走过去。

飞鸟骑着马,马上放着几匹布,二牛步行,两人都浑身是汗,连“苯苯”都瘫软无力。

“阿妈!”飞鸟抱了几匹白布在怀里,见面就问,“饭好了吗?我吃完了饭还要去卖布!”“白布走俏,我看这次从城外接来点货,想不赚就不行!”飞鸟边把布递给二牛边下马,自顾子地说,“今天跑了几十里,养家是难呀!”“你不是送人家黄小姐送到现在?”龙蓝采忍住怒火,奇怪地问。

“嗨,大丈夫事业为重,送女孩子错过商机?!”飞鸟牵着马边走边说,“我去给马洗澡。

‘笨笨’今天是累死了,不知道跑起来烧坏掉了没有。”

余山汉也吃了一惊,热天纵马最是伤马,他连连说:“你怎么这么折腾马?”“笨笨”轻轻地嘶叫,以此来同意余山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