绚日春秋

六十九 硬道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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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去了黄家。

黄文骢如此之忙,还特地从生意上抽身。

女儿都被自己出手了,能在无可奈何里找得利益,是聪明人不愿意放过的。

如今,他经过这么多天的缓思,却是想法当得这个岳丈,也好将这屈辱事当门亲事,而不是在卖女儿。

他先给飞鸟谈了许多生意上的道理,又讲了些大家中的规矩,还设了家宴,聚了一些平辈的年轻人和飞鸟一起喝酒。

家中长辈都安排的有话,这些黄家子辈也都放下前嫌,和飞鸟打成一片,竞相灌酒。

过了中午,被灌了不少酒的飞鸟在厢房里午睡了一会,听到有人叫他。

他睁开眼睛看看,见是黄皎皎撑着身子喊,便一把搂了她并排躺下,扯了辈子又睡。

“快起来!”黄皎皎是被母亲安排,叫飞鸟到堂上敬茶磕头的,可被他胳膊箍着按在被窝里,又气闷又挣不脱,心绪躁急。

她怯懦地叫,半天才出一句,见叫不醒,自己又挣不脱,只好涔涔躺着。

她被搂得发热,心头也怦跳不已,便用力转侧身子,无可奈何地平静自己,愁苦地看。

飞鸟的眼睛闭得并不紧,留有一条窄窄的缝隙,微微透着光芒,让人想窥视里面的珠宝。

他的鼻子喷出丝丝的气息,都能拂到黄皎皎的面颊上,带着一流细腻的凉意。

黄皎皎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那嘴唇因烧酒和午觉而干干的,干裂着白色的皮子。

不知道怎么的,她看得恍惚,内心却起了一种冲动,一刹那竟想用自己的口水打润。

这是一种奇怪而荒唐的冲动,来得莫名其妙,就像你在花园中行走,想挪开一块石头,或者想扶正一株植物一样。

她努力抑制住,用平静的呼吸来平息自己,受到飞鸟深长而厚重的呼吸影响,不知不觉一致跟从,最后慢慢瞌睡,意识模糊去。

她忘记了自己的使命,竟然在叫人起床中一同睡着。

而指使者——她的父亲却是百忙中分身,时间并不宽裕。

他已经喝了一个女婿的午茶,见等不来另两个人,不禁有些着急。

他面前这个女婿是一个家在直州的官宦子弟,因路途而省亲很少,住下的时间也长。

这个叫翟延的青年也有点不耐,说:“七妹夫怎么还没到?我还打算一起到街上看看,给凰儿买点东西呢!”他是二女婿,而黄皎皎是第七女,因酒席上诸人不是朝他灌酒而浅尝辄止。

他口中所说的“一起”,其实是贵人家极其寻常的比,有时当着岳父的面,让岳丈家看重;有时候是为让自己家的婆娘理直气粗,在娘家高人一头;有时是几个人斗威风,斗本事;有时是应娘家人想知道女儿在人家家中的分量和地位,看姑爷家世,钱,见识,学问的。

在“斗”上无论大小年龄,分为文斗武斗,文斗是大家呵呵一乐,在谦虚暗比中完成,过后对对方的家世有个了解,以后在各女婿间也好相互救应,交往。

而斗出火气的便是火并,较真怄气,因此忌恨终生的都有。

女婿到娘家聚集,这个“比”之所以重要,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富家贵室通常不是一两个女儿,一旦出嫁后,嫁的人家怎么样关系着各个娘亲在家中的地位,也关系着娘家该向谁不向谁。

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也能考证出女婿们的气量。

黄文骢看他提了头,又见他站在那里,虽然头胖身短,气度却很雍容,姿势恭顺有礼,想想对飞鸟的印象,有点不看好比的后果,但想想两人年龄差异这么大,觉得不会上升到武斗。

他敲了下几案,示意旁边的正室去叫。

新婚夫妻常常会对房中事乐此不彼,母亲去比下人方便一些,免得下人借机看不该看的,将来又嚼舌头。

黄皎皎是她母亲那里的老小疙瘩,她母亲虽对飞鸟横眉竖眼地记恨,但为己为女都不敢怠慢,站起来就去叫飞鸟。

她去了飞鸟卧下的房子,敲了门不见动静,只好自己进去,一进去就看两人盖着被子,并头睡熟,心里叫着荒唐,大声喊了两下,又退了出去。

黄皎皎醒了,听着母亲叫她喊飞鸟,就大声地叫。

有母亲做了后盾,她胆子大了好多,见拼命喊他喊不醒,便用拳头密密地擂。

飞鸟睁开眼睛,暧昧地哼哼两声,叫了个“小宝贝”,用手拍了她两下,又翻了身子睡。

黄皎皎没有办法,边爬起来,边给母亲说自己叫不醒。

黄母着急,问了两句,只好进去喊。

在飞鸟终于被折腾醒后,黄母安排了许多话,又怕飞鸟的钱不够,就给了他一些钱,说:“他家虽贵,却没咱这样的家有钱,别小气,被比下了不好看。”

飞鸟听明白后,大奇,问:“就比着买东西?”“还要有情趣,会识货,会花,花得久。

等一会,我叫你天霸哥陪你们去,听他的,他给你们看着买。”

黄母精心安排说。

“为什么要他看着?”飞鸟不愿意地嘀咕,但也只好爬起来跟黄皎皎一起到堂中,按她母亲教的那样捧茶。

黄文骢威严地坐着,接了他奉过茶,受了他的礼,便温和地跟他们几个说:“今个天好!就按你们延哥说的。

你们都是好年岁,出去看看,玩玩。

咱家中虽说没什么本事,那也不能让人瞧不起。

你们也别到其它房头上约人了,就你们姊妹几个,好好装扮装扮,不要生和气,啊?!我还有事,就先出去了!”飞鸟打了个呵欠,等黄文骢出门后,揽着黄皎皎坐了他刚才坐的位置喝茶。

周围的人大眼瞪小眼地看他放肆,却没话可说。

家中长幼有别,长辈还在,他就这样上去了,其实是大大地出丑。

黄皎皎的母亲用眼睛瞪他,却瞪出了一句话:“我口渴!”要是在年后省亲的日子,要出发时,一姓金婿会隔了几条街的别房,聚齐到一起,由长房长子或长孙约束着,在房子,户外来个比拼,找家珠宝首饰商,找个门客出些题目,以此考验。

这样的斗范围比较阔,基本上不会结下私怨,有时也能在年外造个乐趣。

可飞鸟来得不是日子,大伙也就平常一些,由旧姐夫比新妹夫。

一会后,一行人有车有从出发,要去在花钱的地方兜上一圈。

飞鸟不比翟延的仆从车马,身边连仆人都没有。

按说以他的年纪,若不是家中支持,想和别人这等年纪的人比,确实也难有可比性。

可黄皎皎自小听得家人常论长辈兄姐,如今已经是及笄之年,却体不会到这种差别?她自然低落不已,并没有上二姐的马车,直接和飞鸟伙上一匹马,头低得低低的。

她没跟飞鸟闹什么,只是喃喃地说:“二姐头上像蜻蜓一样的步摇真好看!”“给她借来戴两天嘛,她是做姐姐的!”飞鸟知道她的意思,却不懂得她的心,更不明白人家家不像自己家,分房自重。

黄皎皎一阵失望,觉得他不会给自己买。

渴望难受下,她一个劲想提醒他,自己母亲给他了钱的。

他们奔了第一个花钱的好地方——淑春园,在路边停下。

这里是以淑春楼为名的一个片区,包括几座连着的楼群,大院。

里面都是出了名的女用首饰地,新旧名贵古董首饰,女衣刺绣,香料名裘,花鸟虫鱼,应有尽有。

飞鸟年前下乡时来买过几次女用,后来又带家人逛过,但依然陌生。

在放下黄皎皎的同时,他想到黄皎皎母亲的安排,见这五,六个还单身的,蹭胭脂水粉的姐妹都跑到了翟延那里,就连黄皎皎的两个亲姐妹也只过来一个,还是上次任自己在人裙里放食物的那个,察觉到点什么。

但他家和人家家有许多不同,他却没经验把原由摸个清透。

黄凰也下车,头上绿蝶几欲高飞。

飞鸟看黄皎皎别过头就直愣愣看人家头上那饰物,想也不想,走了过去,一把拔下,口里却说:“戴一会!”黄凰是黄文骢别房老婆生的。

她就像一只光彩照人的牡丹,头上黑丝金步摇,身有滚缎博纹衣,腰束得很细,下面穿了木屐,正翘首慢步,冷不妨被飞鸟过去拔了头饰,一摸头发,自己的倭包堕了下去,虽然生气,但还是矜持地叫了一声:“你给我妹妹买才是,让她戴别人的,你也不嫌丢人?”她的丈夫翟延都是混世面的人了,做得也大度,回过身子,笑着说:“女人们都有心爱的首饰,就像男人的刀剑,哪里会舍得给人戴?你再买吧,要是钱不够,我借你!”黄皎皎的脸一下火辣辣的,她有点没脸见人,躲在马后,只看着抠土的脚尖。

恨不得马匹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就是,就是!”黄天霸嫌他丢人,从他手里夺了首饰,还到二姐手中。

“买吗?!看看皎皎妹(姐),连敢吭声不敢,跟着你算倒霉透顶了。”

一圈人纷纷指责飞鸟,怪他吝啬不恤。

“以为我没钱?!”飞鸟一把拿出几个金币,依仗脸面厚实,挺着胸口向人家叫扛。

黄天霸虽然跟他别扭,可也怕他给自己母亲,妹妹丢人现眼,见他拿了几个金币充大款,吝啬得惨不忍睹,还是不得不和他站到一条战线上。

走近一点拉他,低声说:“要不是我妹妹,我才懒得理你。

你这点钱还不够晚上吃饭的呢。”

飞鸟怏怏一愣,边走边说:“那晚上我们回家吃饭!”这些姊妹们算是看明白了飞鸟,无不叫轰他,但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在竟相挑些轻视的话来贬低他吝啬时,她们也把风转到黄皎皎这里。

边往里面走,边说她们的皎皎一件首饰也没添,衣服都快穿破了,不像以前那么又蹦又跳,活泼漂亮了。

而黄皎皎的二姐却借机偎依着自己的丈夫,论道自己前几天看到的首饰。

黄皎皎对自己的二姐又羡慕又妒忌,面对姐妹们的冷言冷语,心里更不是滋味,差点要哭出来。

她眨眨通红的眼睛,不服软地叫板:“小鸟今天就买给我!”飞鸟被她说得心像针扎一样,更被人说得冒火,过去挽了黄皎皎的胳膊,说:“长得不漂亮的人就算戴再漂亮的东西也不漂亮,皎皎什么不戴也漂亮。”

他自以为自己贬低了一群女人,事实上却间接地否认了黄皎皎的话,刺伤了对方。

眼看一家名贵的珠宝店就在眼前,黄皎皎一把甩了他,扭头就往一旁跑。

众人吃了一惊,踏步到首饰店的几个都站住叫。

飞鸟撇开两条腿,追了两步回头,没火并就宣战:“笑话我们,你们等着瞧!”黄皎皎怎么会跑过他?他拉着黄皎皎,心里也酸溜溜的,第一次发现,自己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其实是在赌气。

见她几乎要哭了,飞鸟看看四周的人,小声地劝:“他们笑话你没钱,你就真没钱了?”“那你要给我买!”黄皎皎努力控制住要脱眶的眼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