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儿来到咨询中心,年纪很轻,梳着假小子般的短发,眼神灵动俏皮,红色服饰,显得比实际年龄要稍微成熟一点。她的问题是,面临集体点名时,会有些结巴。
这个问题已经持续了好几年,而且严重影响了她的前途以及社会功能。本来可以高中毕业就直接考取艺术类大学,但就是因为害怕公众场合上台时,不小心结巴带来的尴尬,她已经决定先不去念大学了,而是直接进入了某文工团。
公众场合,她会忽然失声卡壳
“第一次结巴时,我记得是在初中时,那时,我的文娱成绩还是相当好了。那是一次上台唱歌,我分明知道该怎么唱,但却失声了,就是发不出来那个声音。现场尴尬了好几十秒的时间,所有人的眼光都在那时看着我,我害怕极了。从那以后,我就觉得自己有了一点点这样的毛病,公众场合,如果有人点到我的名字,我的反应也会很迟钝,很慢,跟别人很不同。”她说这番话时,并没有结巴,但我能体会,在那个特殊的时候,她是结巴的,也是很难受的。
“这个问题好像成了我的一个顽疾。后来,很多次,公众场合的表演,我都因为害怕出丑,反而失声。半天不能连贯地说出该说的话,念出该念的台词,或唱出该唱的歌词。本来我喜欢文艺,完全可以长足发展,但是,我却越来越害怕,越来越胆怯。我越想过去,就越不能正常地发生,总是卡在那里……”
“我能感到,你在那个时候,有一些害怕,好像还有一些孤独。”我说,“你内在好像有一个孤独的,胆怯的小孩,是吗?”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其实我并不是智力问题,我就是思虑过多。为了不结巴,可能我会在头一天拼命地练习,培训自己,但,我越是重视那件事情,可能那件事情越干不好,第二天准黄。但是,如果有时候,我不经意起来,反而容易过去。”
“嗯,原来不经意的感觉很好哦。你再想想,你是怎么不经意地,就不结巴了呢?”我问。
“是这样,有时候我不去准备,也不去多想,可能因为我有别的事要忙。别的问题要想。如果我不把结巴这个问题在意了,反而,也许我就可以流利顺畅地表现了。但这样的情况少之又少,大多数情况下,我可能会思虑过度,回想过去出丑的经历感到害怕,又焦虑如果说不出来,别人会更觉得我出洋相,看不起我。因此,反而出问题。因此,我不能上艺校,只能去当了兵。但我发现,逃避这个问题,问题反而严重了。”她说。
“那到底怎么严重了呢?”我问。
“我们文工团进行军事化的作息时间和管理方式。每天不但特别累,而且要点好几次名。而每个人都要用尽量洪亮的声音,回应点名。我发现,点名让我很艰难,我总是会慢和拖延,其实就是简单的一个到字,到我这儿,却好像上刑一样,我也许会酝酿半天,才慢吞吞地说出那个到字,而且会遭来别人的诧异……”
“这样的情况总是这样吗?”我问。
“很多时候是,我其实非常害怕点名。但是越害怕,这个害怕反而如影随行。反而,在我忙别的事,不上心的时候,也许我才会轻松地说出来。”
分居家庭,她感到孤单又害怕
“是的,又是这样。看来你还是关心则乱了,呵呵。”我笑了,“那么,我想了解一下,你的家庭情况,能告诉我一些吗?”
“你的问题问得很好,”蕊儿似乎被人触碰了软肋,她的情绪一股脑儿开始释放了,从她对于家庭的描述中,我才慢慢体会到她问题背后那些真正的辛酸和问题。
原来,蕊儿的父母两地分居已经很多年。父母曾经感情还可以,但由于两个家庭有一些矛盾,外婆一直不太喜欢爸爸,爸爸又来自于农村,家境贫寒,从小吃了很多的苦,家里爷爷又有暴力酗酒倾向,都是奶奶照顾家,他从小就苦,只能独自奋斗,内在积累了不少负面情绪。
为了出人头地,被太太及家人看得起,父亲起早贪黑地奋斗,才有了今天的社会地位和权力,成为两家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还帮了不少人。但是,为了事业,他可谓牺牲了家庭。由于母亲独立而不温柔的性格,夫妻两人的生活并不和谐,因此聚少离多,爸爸可能一两个月回家一次,第二天就又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母女两个人。
母亲是家里的小女儿,外婆独自抚养她长大,而且有些重男轻女,母亲成了最不受关注的对象,从小就缺爱,且早熟,长大后很要强,说话很直,也不太知道拐弯抹角。不喜欢撒娇,对于丈夫不懂温柔体贴,属于比较彪悍,比较责怪的类型。
自己和女儿在家里,她可能会因为女儿成绩的下降而责备女儿。有时甚至采取体罚,把她关在楼道里,让她特别害怕。
说到这儿,蕊儿流出了委屈的泪水,“那时,我认为我妈可能不要我了,而我爸又不在,我特别无助,冷清,害怕,甚至恐惧。”
“父母对我都不是那种特别呵护照顾的,记得幼儿园的时候,因为他们都忙,我就是最后被接走的小孩。而小学时,他们更忙,我会被一天十块钱地先寄住在邻居家,很晚了他们才会接我回去。我觉得自己根本不幸福,好孤独,好害怕。”说到这儿,她又哭起来。
而这种家庭氛围才是蕊儿出现心理问题的根本原因。她的感觉,父母好像把她给丢在了文工团里,就不管了。“那里其实很少自由,管得很严,就像一个监狱。各种规矩很多,连折被子都要用擀面杖,横平竖直,一点都不要错。走路要赶着走。每天都要点名,你得声音洪亮,气场充沛,有时还要点上台去唱歌。见到领导必须打招呼。总之,既锻炼自己,但又让人很不自由。”
在这个地方,蕊儿还得受到老团员的欺负。那个班长是个奇葩,最喜欢欺负小兵。蕊儿被她不幸选中,她指使她按摩,打饭,揉背,把她当成粗使丫头使唤。蕊儿也算是独生女,哪儿受过这样的气。
蕊儿是一个敏感而聪明的女孩子,她的结巴问题,在这样的环境下,益发严重,但背后还是有特殊的家庭关系给她造成的情绪压力,文工团的严苛制度让她感到的不适应与想要逃避的恐慌。有对于前途的一种迷茫,因为她确实不想呆在文工团,她还是想克服自己的问题,然后继续去考艺校。
正念静心:让内在小孩可以轻松玩耍
我们进行了一个正念练习,去探索她内在的小孩在哪里。在静心时,她告诉我,喉部有些疼,不舒服。我让她看看自己的喉咙,关照一下自己的喉咙,看看那儿有什么卡着的能量,是不是有一个内在小孩在看着你,并呼唤你。
蕊儿仔细地感受了自己的喉咙部,那正是让她特别尴尬的部位,曾经让她总是在公众场合结巴,说不出话,带来无数尴尬。她慢慢地,用一种孩童般的发现的声音告诉我:“我看到我喉咙部位有一个小孩子,她很小,好像只有四五岁那么大点,她用有一些害怕的纯净的,还有一点尴尬的目光看着我。”
“那个小女孩,还有什么特征?”
“我看到她不太开心,似乎有一点孤单。”蕊儿有点要哭的表情,曾经父母对她的冷落疏离,暴力惩罚,把她一个人放在邻居家的那种无助感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她说着说着,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恩,小女孩有一些孤独。你想做些什么去安慰她呢?”我问。
她说,“我想带她出去玩玩,先抱一抱她。她已经好久没有很惬意地去玩玩了。”于是,她就先亲了一口小女孩,然后抱着她,把她放在一片有阳光的草地上。
“小女孩玩得开心吗?”我又问。
“她一开始蛮腼腆的,但慢慢地就适应了。她还真挺小的,没长大,所以特别喜欢无拘无束地玩。我看到她屁股一扭一扭地,四处跑,我就陪着她。”蕊儿又破涕为笑。
“好啊,那就让她玩玩吧。小时候,她可是有点累,很早就上幼儿园,又学舞蹈,又学唱歌,还有舞台剧,英语,就是缺玩。目前这个环境还这么艰苦,小姑娘难怪感到孤独呢。”我表示理解。
“嘻嘻,我看到她开始有一点开心了。我给她一个名字,就叫乐乐吧,欢乐的乐,小姑娘好久没这么自由地乐活了。”蕊儿说。
“好呀,小乐乐,她还像以前那样紧张吗?”我问。
“她其实天性是蛮喜欢玩的,也喜欢闲散恬淡的生活,她应该遵循自己的天性去生活。我现在正在陪着她玩呢,现在她一旦也不紧张,还比较放松。”
“那么以后,当你被公开点名之前,你也可以和小乐乐一起用现在玩耍的心态,去回应吗?”我问。
她想了想,说,“小乐乐也许会同意的,她只要遵循她的天性去生活,我那个时候可以先和小乐乐对个话,针求她的意见。”
“是的,放松一下,把注意关注在呼吸上,提醒自己就在此时此刻,就关注当下,好吗?就像小乐乐一样,她可不会去回忆过去,也不会去操心将来,她只是在当下哦。”我说。
“嗯呐,是呢。关注当下吧。”
家庭治疗,和父母的温馨聚会
在接下来的咨询中,蕊儿又谈了一些关于父母之间关系的胶着,三人关系的紧张。“我们从四年级到现在,几乎再也没有过和谐的家庭聚会。”她悲伤地说。
从话语中我才知道,原来蕊儿的父母对她的教育方式都有不当的地方。她能记得有一次,父亲对她的暴力。“那次,我想要爸爸带我去玩,但他却在看电视上的球赛,没有搭理我。于是我就爬到他的身上,结果把他的脸弄破了,出了血。父亲当时十分愤怒,他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那时已经认不得人了,马上举起一个板凳,冲墙角躲起来的我就砸过来。幸好妈妈看到及时阻拦,要不然,一场家庭暴力肯定会发生了。”
然而,那时所有的害怕、无助与孤单情绪全都锁在了情绪大脑,她记忆犹新。而类似事件还发生过几次。蕊儿感到极度缺乏安全感。
而妈妈呢?妈妈很关心女儿成绩,教育起来也比较粗暴。而父母关系又并不和睦,时常会有吵闹。父亲压根儿没把她当女孩子养,而是当作儿子来养。他很少陪伴女儿,说过的话总是变卦,不太真实。妈妈虽然和自己贴心一点,但独自带孩子压力比较大,自然也有情绪的发泄。
蕊儿成了辛苦维系父母关系的粘合剂,“我让我妈现在可以更潇洒一些,去好好地旅行交朋友,反正爸爸也会拿钱养家,别那么辛苦地工作了。我妈有时也会对我说,如果你什么时候同意了,我就和你爸爸分手,然后去寻找我的幸福,好吗?”听到妈妈说这样的话,蕊儿心里很难受。
爸爸呢?那个内在其实很弱小,但表面还是要装作强大的爸爸,他就像一只膨胀的气球。由于真实面因吃了太多苦而显得比较弱,他逐渐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弱点,于是只能把自己躲藏起来,甚至面对家人,他都要表现出自己官场上那一面,有时让人感觉不到父亲的温暖。
妈妈呢?她因为缺爱,单亲家庭的生活,并没有可以学习的两性相处榜样,因此习惯了自己独立带孩子,她也不喜欢丈夫的虚虚实实,好像小丑一样,有时还会对外人发脾气。但是,她也找不到更好地和丈夫沟通的方式,可能时不时地抱怨两句,认为自己不该嫁给对方。这大大刺痛了丈夫的心,让他在外面找肯定,更不愿意回家。因此,家成了名存实亡的所在,全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很少见。
于是,我打算做一次催眠,来探索这样的家庭关系背后的问题。
在诱导语中,我问蕊儿,现在,你能看到父亲的内在小孩,他有多大?
”很小呢,我发现爸爸的内在小孩比我的乐乐还小,只有两三岁。”这是一个惊人的发现,“那小孩就是自顾自地玩,也不理人,他看上去挺自我的。”蕊儿说。
“恩,你叫他什么?”
“小黑吧,他长得不白。小黑挺在乎自己的感受的,但是却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尤其是我和妈妈。“这就是爸爸的内在小孩给她的印象。
”你愿意小黑和乐乐一起玩吗?”我问。
”愿意呀,乐乐现在正带着小黑一起玩呢,但是小黑不怎么爱理人。他太小了,不懂事。”
“妈妈现在在做什么?”
“她正在做饭呢,她似乎总在为我们做饭,我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有没看到妈妈的内在小孩的样子呢?”
“恩,妈妈的内在小孩有13岁,我们叫她阿莲吧。阿莲很早熟,从小就得听话懂事,被外婆一手带大,但外婆还有些重男轻女,阿莲被迫很强势,独立。”
“现在,你和爸爸妈妈的内在小孩在一起做什么呢?”
“他们三个小孩终于见面了。小黑、阿莲和乐乐,一个三岁,一个十三岁,另一个五岁。我们三个在一起吃饭。”蕊儿说。
在这个家庭里,其实给孩子的印象,父母在心理年龄上并没有很成熟,尤其在情商方面,爸爸只是一个两三岁,不善于控制情绪,我行我素,自我为中心的孩子。孩子打扰了他,他会马上暴躁起来。对于家庭,他责任感不是太强,总是忙自己的,不着家,有时回来一天就走了,和妈妈之间的感情也比较疏离,很难懂得去体会妻子的需要。
而妈妈呢?她似乎早熟,但内在也不是很懂爱,亦缺乏爱的榜样,爸爸回来,她只有指责或质疑,所以爸爸会不爱回家。面对女儿学业上出现的问题,她也不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能会暴力相向。
蕊儿夹在这样的父母中间,感到孤独而无助。两个大人都缺乏成熟的沟通技巧,解决家庭问题的能力,也都缺乏安全感,所以问题只有在孩子身上体现出来,孩子会发恶梦,会产生语言障碍,会那么孤独。
我看到了一切的家庭剧来源,也同情着蕊儿的处境。
但是,蕊儿的内在小孩乐乐却是她强有力的内在资源。“乐乐正在为小黑夹菜呢,她也夹菜给阿莲吃。”她希望表现出爱心和善意,来帮助父母修复内心创伤,重启家庭和谐。
“小黑和阿莲感觉怎样?”
“他们起初不说话,但后来也慢慢说起话来,和睦了一些。”
“那你们三个想做些什么呢?”我问。
“出去玩玩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玩了。”蕊儿提议道。
催眠中,三个人的内在小孩手牵手,一起去郊外放风筝了。去掉了那么多的生存压力,人际不信任与情感创痛,抵御了两个家庭不合的那些阻力,三个人又开始放起风筝来。
“他们慢慢玩得很起劲,开心。”在这样的催眠中,蕊儿沉浸在家庭氛围修复的释怀中,那是建立在对于彼此内在小孩特点的发现中所产生的一种彼此宽谅,不再进行过去那种或指责,或逃避,或超理智的错误沟通,可以面对自己内在的局限,真我的那些缺点,那些缺陷,能够不再自我逃避与膨胀,也不故作坚强,能够好好地玩在一起。
咨询快要接近尾声的时候,蕊儿跟我分享了看亲子节目《爸爸去哪儿》的看法,她说自己很喜欢这个节目,让自己回忆起小时候爸爸和自己的互动,想起曾经难得的那些温馨家庭时光。她让父母都看了这个节目。她希望以后这样的家庭聚会会更加美好,建立在对彼此内在真实的体察基础上,不再彼此逃避。
她说,现在每次面临点名等集体发言,她都会重复做我教她的练习,关注呼吸,既不回忆过去,也不憧憬未来,只是关注当下,让自己放松,于是就能正确回应了,障碍得到了克服。她准备明年退伍,然后继续攻读自己喜欢的艺校,做一名艺术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