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第二章 是先发,还是后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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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一玮刚收拾好了学习材料,李学文敲门进来说,书记,人基本到齐了,开始吗?苏一玮说,好的。说着,拿起学习材料,李学文赶紧过来为他端上了水杯,一起进了会议室。

糖厂的问题成了苏一玮心上的一块石头,这个问题一天不解决,这块石头就永远压在他的心上搬不走。一连几天,苏一玮都在忙于糖厂的调研,许多老工人对糖厂的感情比较深,一说起糖厂来,一个个都很激动,都说糖厂曾经为高州解决了大量的就业人员,也为高州的税收做出了很大的贡献,现在它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我们应该想办法去照顾它,而不应该把它一脚踢开。大家的共同意见就是糖厂不能搬迁,如果一经折腾,必然会造成半年或一年左右的停产,这停产的损失由谁来承担?这搬迁的巨大资金由谁来承担?至于怎么救糖厂,却众说纷纭,最后大致地形成了一个较为集中的意见,一个是重组,利用糖厂的中心区域位置,建设高州的商务中心;二个是转产,搞食品加工。这使苏一玮心里有了底,因为大家的意见与建议基本上靠近了他的想法。

今天是常委会学习日,苏一玮还不想把糖厂的事儿拿到会议上来讨论,他觉得现在还不到时候,等功课做到家了,再上会。否则,一旦做成夹生饭就不好了。这是苏一玮上任市委书记后的第二次常委会,第一次,也算是班子见面会,是全市处级以上的干部会之前召开的,就是在那次会议上,由省委组织部部长谢国民宣布苏一玮任命通知书,并向班子成员介绍了苏一玮的情况,然后又由市委副书记、市长刘长福介绍了班子的其他成员的情况。这次常委会,是通常的学习例会,虽是如此,苏一玮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就是想通过重点学习,统一思想,集中研究下一步的工作。进了会议室,苏一玮看到市委副书记庞多雄、组织部长陈树兴、宣传部长张扬、常务副市长江满天、市委秘书长李学文等常委都来了,就朝他们点了点头。会议室布置得很阔气,地下是印花毛毯,周围摆放着一圈儿沙发,沙发与沙发间,隔着小茶几。他看李学文把他的水杯放在了最中间茶几上,知道那就是他的位子,坐下后,感觉很舒服。他知道这个位子原来坐的是何得权,何得权之前坐的是阮成武。同样的位子,看是谁坐了,坐的人不同,结果也不同。阮成武坐了五年,因为经济没抓上去,群众上访一直居高不下,调到了省人大担任文科教委主任,算在官场上画了一个句号。何得权坐了三年,搞了几项政绩工程,高升到副省长的位子上。

苏一玮扫视了一眼,他的左边还空着,想必那个位子是留给刘长福的。他的右边坐的是副书记庞多雄,他向庞多雄点了一下头,算作打了一个招呼。庞多雄关切地问,苏书记到这里来还习惯吧?苏一玮微微一笑说,还习惯。苏一玮对庞多雄了解得也不多,只知道他也是当地干部,与刘长福一样,是从基层一步步升到了这个位子。为了拉好关系,他亲自到过庞多雄的办公室里与他交谈过一次,庞多雄没事了也过来他办公室里坐坐,相对来讲,他和这位三把手走得要比二把手近一些,他觉得庞多雄比刘长福性格沉稳得多,也低调得多,与他更容易相处。他抬腕看了一眼表,已超时五分钟了,刘长福还没有来。他心里不免有些隐隐的不快,但是,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知道刘长福对他的上任一直有抵触情绪,这也难怪,何得权升迁后,他准备要摘果子,结果果子被另外一个人摘走了,将心比心,心里不痛快也在所难免。而事实上,这次省委调他来高州当一把手他也感到很意外,在省委下文的前三天,省委书记汪雪峰召见了他。汪雪峰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特意点将,把高州交给你,就是想让你放开手脚,先行先试,积极大胆地闯出一条改革发展的新路子,让高州变个大样子。我们西部的经济滞后,我认为更多的是观念的滞后,观念上不去,行动怎么能上去?当然,观念的转变也需要一点一滴地来渗透,试图一个早上或者是一下午来转变,那也是不可能的。我给你三年的时间,要打造出一个不一样的高州来。我相信你是有能力的,也希望你去了以后,放开手脚,大胆创新,甚至可以先行先试,建造一个幸福高州,为我们西夏省树立一个标杆。”苏一玮一想起汪雪峰的这些话来,就感到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的,同时也感到信心满满。

大概又过了五分钟,刘长福一边打着手机,一边一摇一晃地走进了会议室。刘长福的块头比较大,走路的时候两腿朝外撇着,身子就随了他的手脚在左右摇晃。待坐到座位上,才狠狠甩了一句话说:“好了好了,不跟你

唆了,现在要开会,开完会再给你打过去。”说完,将手机一合说:“尽是些婆婆妈妈的啰

唆事。人到齐了吗?到齐

就开始吧。”苏一玮心里不觉一堵,感觉刘长福太有点目中无人了。

他非常清楚,刘长福故意做出这种不拘小节的样子,其实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在这块地盘上还是他刘长福说了算。他不觉提醒自己,初来乍到,对有些情况还不太熟悉,一定要沉着冷静,等到熟悉了情况,聚集了人气,再说。想到这里,他清了一下嗓子说:“今天是常委班子学习日,除了纪委书记潘多峰同志因外出开会缺席之外,在家的常委都到齐了。这是我主持市委工作后的第一次常委会,能与诸位搭班子,也是一个缘分,也是我的荣幸,希望大家以后还要多多支持市委的工作,支持我的工作。论年龄,我是大家的小弟,论工作经验,我也没有大家丰富,但是,我却有信心,只要虚心向大家学习,以诚相待……”苏一玮刚说到这里,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在大家的面面相觑中,常务副市长江满天接通了电话,大声“喂”了一声,拿着手机就走出门外去了。苏一玮的情绪大受影响,心想这江满天太没有涵养了,别人在讲话,你却大声接电话,不仅是对他人的不尊重,也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他没有急着说下去,一直等江满天走出了会议室,声音消失在门外,才接着继续讲起了他的话。大概又说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江满天打完电话进来了。苏一玮却不愠不火地说:“在学习之前,我有个提议,希望以后开常委会的时候,大家主动把手机关了。如果有什么重大事情非要等着你去解决,你可以把手机调到振动上。好了,今天我们主要学习有关科学发展观的精神,学习完了再结合我市当前的主要工作,所抓的几件大事,谈谈进展情况,还有哪些困难,说一说,摆一摆,议一议。”说完,把学习材料向左边的刘长福一递说:“刘市长,你念一下好吗?”刘长福说:“抽烟太多了,这几天嗓子发炎,让别人念吧。”苏一玮本来想给他安排念文件,来显示他这一把手的绝对权威,没想让他轻轻地一挡,就把他分过来的任务推了过去。他顿时感到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心里想,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不说嗓子发炎,高喉咙大嗓门的比任何人的声音都大,一说让你读文件,你的嗓子立马就发炎了?但是,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必须要克制着,在自己的力量还没有达到压倒对方的时候,他必须学会忍耐。这样想着,便轻轻一笑说:“谁也知道吸烟有害身体健康,但是,我们这些吸烟的人还是克制不住要吸,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呀。既然刘市长的嗓子不舒服,那就让学文念吧。”说着,把学习材料朝李学文伸了一下,李学文马上过来双手接过了材料,清了一下嗓子就念开了。苏一玮虽然打了一个很好的圆场,把刚才的尴尬化解了,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很窝囊,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忍耐,一定要沉住气,先让他三招,等三招过后,该出手时再出手。

他扫视了一眼,在座的常委们大多是高州当地人,有的还是刘长福一手提拔起来的,无论从情感上还是从他们的既得利益上,都希望刘长福顺理成章地接替何得权的班,刘长福的位子空出来后他们也好跟着挪个窝,这是人之常情,也怪不得他们。现在突然来了他,心理上有些疙瘩也在情理之中。他知道,那点小疙瘩也只是暂时的,权力最终决定一切,随着他手中的权力施展开来,人际关系也将会发生新的变局,只要他真正用好手中的权,用足手中的权,必然会有人主动投靠他,也必然会在他的身边形成一个强大的权力磁场,到那时,看你刘长福还能不能这么霸道?

苏一玮这么思谋着,坐在他左右两边的二把手和三把手也同样在思谋着,所不同的是,由于各自所站的角度不同,身处的位置不同,想的也不一样。

坐在他左边的刘长福,此刻不免有些小小的自得。刚才的回绝,自然巧妙,他就是想让苏一玮明白,他不是一个软柿子,不是谁想捏就能捏的,也想让所有的常委明白,他还是他,坐着二把手的位子,却让一把手奈何不得。这几天,他听到苏一玮在忙于做糖厂的调研,他尽量回避不参与。糖厂搬迁本来已经纳入到了市政府今年要做的十大实事之一,群众有点意见也是正常的,你苏一玮显能,要满足群众的愿望,那你有本事就满足吧。大话说出去了,落实不了,你只好引咎辞职。正因为他有这样一种排挤的思想,所以在常委会上,他必须要硬气一些,这样也好给别的常委传递一种信息,苏一玮的这些做法,他并不认同。

坐在苏一玮右边的庞多雄,此刻心里也没有闲着,他从一、二把手刚才的微妙关系中可以看得出来,虽说表面上刘长福的霸气和张扬占了先,但是,他也从苏一玮遇事不惊和稳当持重中,看到了他温和大度的背后,有着超人的应变能力。就在苏一玮轻轻一笑后的应对中,他看到了他的城府,也听懂了他的话中之话,他所说的“人性的弱点”,表面说的是吸烟,事实上在说人,就这一句对应话,看似平常,却轻轻地化解了刘长福为他制造的尴尬,也给了别人一种心理暗示。庞多雄不得不承认,刘长福与苏一玮的交锋已经开始了,那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不过,从初露端倪中,他已看到了将来的结果,苏一玮绝非等闲之辈,刘长福的拳头虽然有力,如果打到了棉花包上后,再大的劲也能被对方化解,以柔克刚便是这样的道理。如果真是如他预言,将来刘长福要是败下阵来,对他来讲何尝又不是一次机遇?

官场上的合与分,总是与个人的利益紧密相连的。过去,他与刘长福也是分分合合的,当何得权高升后,腾出了一把手位子,不仅刘长福高兴,他也高兴。刘长福高兴,是有望能当上书记,他高兴是有望可以当上市长。当刘长福临时性负责了全市的工作后,似乎一切都明朗化了,暗地里大家叫刘长福为书记,叫他为市长,他被大家叫得心里美滋滋的,他相信刘长福的心里与他一样,也是美滋滋的,但是,心里的美只能装在心里,他嘴上却说,别胡说,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哪有这样的事?没想到就在他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省委的决定时,却盼来了从金州调来的苏一玮,一下堵住了刘长福的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刘长福能上去,其他人也跟着能挪一个位子,如果刘长福上不去,其他人也不好上。从道理上讲,堵住了刘长福的路,也就等于堵住了大家的路,刘长福心里郁闷,他心里也同样郁闷。

然而,他与刘长福最大的不同是,刘长福遇事容易激动,他却能沉住气。这当然与他担任的职务有关,他毕竟是第三把手,这个位置决定了他不能太激动,尤其当一切成了既定事实后,他不能只沉溺在过去的想象中,更不能成天生活在个人的义愤里,他必须马上调整思路,在新的政治格局下,审时度势,与时俱进,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否则,就有可能被淘汰出局。

李学文念完了文件,苏一玮接着总结了一下文件精神后,让大家结合高州的实际情况,尤其是政府今年要办的十件实事进行讨论,看看我们的十件实事在具体落实中还有哪些困难,怎么去克服。苏一玮的话音刚落,刘长福就接着说:“总书记的科学发展观理论,我们不光在会议上要学,平时也要学,领会精神固然重要,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在实际中怎么运用,怎么用科学的发展观来解决我们的实际问题,大家说是不是?至于我们政府今年要做的十件实事,现在在逐渐启动,比如化工厂的项目修建已经纳入议事日程,一旦建起来,投入生产,我可以坦白地说,光这一个项目就可以为我们高州增加一到两亿的财政收入。还有糖厂的搬迁问题,也是大事,新地址已经规划好了,等建成后,搬迁过去,再把旧糖厂进行改造,建造一个全市最高档的住宅区,等于充分利用了土地资源,美化了城市环境。这一切,都在一步一步的实施中。眼下,我觉得急需要我们讨论的是另一个问题,就是于有光同志的事。大家知道,前几天,建设局局长于有光同志为陪上级领导喝酒,因为酒精过量不幸去世,这是我们谁也不希望发生的,但是,既然发生了,我们就不应该去回避,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你们说是不是?昨天,他老婆带着他的老父亲和小孩来市政府找我,请求追认于有光为因公殉职,提出要为他们赔偿一百万元。其理由是,于有光上班后一直没有回家,一下班就去接待上级领导,这一切都在工作时间内发生的,应该算因公殉职。人心都是肉长的,像这样的事摊上了谁,谁的心里也同样难过。我们从基层上来的干部谁都明白,有时候喝酒还真的成了一种工作,上级领导来了,你能不热情招待吗?无论是出于礼节,还是工作关系,都得好好招待,要让领导吃好喝好。我们谁也无须唱高调,现实社会就是这样的,我们下到县、乡,基层的领导对我们多热情呀,我们要是没有喝好,他们就觉得工作没有做到家。同样的道理,上面来人了,我们也得热情接待,也得陪吃陪喝。谁都知道喝酒多了不好,喝坏了身体喝坏了胃,回家就和老婆分头睡。但是,没有办法,为了工作,为了搞好上下级关系,或者是为了多争取一点资金,我们不得不拿身体做赌注。

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中,都是凡人,都生活在现实里,谁也不可能避俗,你们说是不是?现在,既然事情发生了,我们也不应该回避,摆到桌面上,大家说,该怎么办?”

苏一玮一听刘长福的发言,感到风向有些不对头。他明明否定了政府上报的关于追认于有光因公殉职的批文,刘长福现在却提到会议上来讨论,是李学文没有把批文返还给政府,还是刘长福故意而为之?最使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是他在主持着会议,刘长福却喧宾夺主,提出要讨论于有光的追认事宜,这不是搅局吗?很显然,刘长福不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就是有意让大家知道,即使在常委会上,还是他刘长福说了算。

没想到等刘长福的话音刚落,江满天就接着表态说:“我觉得从爱护干部,关心干部的角度出发,应该追认于有光为因公殉职。不管怎么说,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定性为因公殉职,对于市委和政府来讲,无非是按规定安排他的一个子女就业,发一点抚恤金而已,可是,对于一个家庭来讲就不一样了,它不仅仅是一种生活上的关照,更重要的是,可以给活着的人一个安慰,让他们活得有尊严。

再说了,为接待上级领导喝酒过量导致死亡的也不光于有光一个,全国各地时有发生。南方有一个市级公路管理局,办公室主任因陪客醉酒当场死亡,公路局从人文关怀的角度出发给予其家属赔偿75万多元抚恤补助,公路局还下文号召全市公路系统的职工向他学习。北方有一个县的人口计生委主任因饮酒过度而死亡,县委还发文追授他为优秀党员、三等功的。还有的地方视死者生前为党和人民做出的贡献,直接追认为烈士。对于这个问题,现在国家也没有正式明文规定,各地都是从各地的实际出发做决定。鉴于于有光同志生前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为党和人民辛苦工作的具体表现,如果高调一些,追加个先进工作者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如果低调一些,就按因公殉职对待也能讲得通。功是功,过是过,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不能因为他是喝酒过量致死的,就对他有什么看法和偏见,他喝酒也是为了工作,也是为了疏通与上级领导的关系,为我们市争取利益,大家说,是不是这样的一个理?”

江满天这一鼓动,立马引起了其他几个人的响应,现场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苏一玮一看情况有些不妙,他必须要说话了,要封住这些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人的口,否则,任其说下去,有可能会一边倒向刘长福,等到大家都表态了,再要让他们反悔就难了。

“于有光的事儿政府向市委打过报告了。”他另辟蹊径,突然说了这一句,然后,目光扫视了一下会议室。就在他目光的扫视中,他看到了李学文,李学文似乎向他点了点头,他感觉到了一种信号,知道他已经将报告回转给政府了。他接下来说:“我告诉过学文,这件事,政府按因公殉职的有关文件规定办理,无须请示市委了。不过,既然刘市长把这个问题提到了常委会上,我也不得不说说我的看法。我认为,首先一条,就是政府有关部门一定要搞清楚于有光陪省上的什么领导,喝酒是出于公事还是私事?是在酒桌上死的,还是到别的地方死的?搞清楚了再做决定也不迟。其次,国家对因公殉职有着明确的规定,如果因公招待,当事人喝酒过量致死了,或者吃饭过量撑死了,是不能定性为因公殉职?这些年来,的确在一些地方、一些部门形成一种独特的酒文化,什么不喝酒办不成事,不喝醉办不成大事,感情深,一口清;感情浅,舔一舔。甚至还提出接待就是生产力,什么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要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干部要重用。正是这种荒诞的酒文化,助长了公款吃喝的歪风邪气,扰乱了市场秩序,更为致命的是,有的官员由此而葬送了宝贵的生命。

我个人认为,不论公事还是私事,你大吃大喝,把账记在公家的名下,出了事还要公家来埋单,这恐怕有失公论,也有失党员干部在人民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我们都知道,从中央到地方,三令五申禁止公款大吃大喝,我们非但没有禁止住吃喝,要是再对因酒导致身亡者追认为因公殉职,这样做,显然是有悖于党的方针政策,要是传到社会上去,老百姓会怎么说?如果我们的干部把喝酒当作办公,把办公当成喝酒,白天坐着轮子看,晚上端着酒杯干,哪有心思和时间为群众谋利益?我这样说并不是专指于有光,我只是针对这一社会现象发表了我个人的意见和看法,旨在说明我们千万不要混淆了因公殉职的概念,建议政府有关部门对于有光的死因做出鉴定,然后再依据因公殉职的规定做出合理的决定。不要大事小事都拿到常委会上来讨论,该政府做的事,政府自己决定。”

苏一玮的话一说完,整个会议室一下鸦雀无声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有想到这位新来的书记能说出这么强硬的话来。不仅其他常委没有想到,就是刘长福也没有想到,当他听到苏一玮的话如重锤一样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时,他真的有点坐不住了,如果就此败下阵来,且莫说别人瞧不起自己,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他当然不能就此罢休,他要据理力争,也要为自己争得一份尊严。待苏一玮话音落下,室内一片寂静时,他突然呵呵笑了两声。这两声笑,一下把气氛调到了一种非常安和的状态,他这才说:“苏书记不愧年轻有为,理论水平就是高呀。我们过去从来没有规定过哪些事该是拿到常委会上来集体讨论,哪些事该由政府自己决定,凡是遇到难以断决的大事,都要拿到常委会上议一议,集体讨论决定。今天苏书记的话真让我醍醐灌顶,是不是以后凡是关乎到政府那边的人与事,我们政府自己处理好了,无须再请示市委了?我刚才说到的于有光的事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方面,就是他走了后,他的位子空下了,为了不使建设局的工作受到影响,必须得有一个人来接替于有光的工作,究竟让谁来当这个局长,又涉及到了我们政府部门。现在我都被搞糊涂了,是由我们政府这边提个建议,再提交到常委会议上决定?还是直接由我们政府这边来决定?”说到这里,他泰然自若地呵呵一笑,朝大家扫视了一眼,当其他人与他的目光相撞的刹那间,他似乎找到某种对接与感应,他很快就恢复了他原有的霸气与自信来,掉转话头说:“无论怎样说,程序还是不能乱,规矩还是不能坏,该走的程序要走,该讲的规矩要讲,大家说,是不是?人事任免,当然要经过市委常委会的,不但要经过,而且还得常委们表决才行。怎么样?庞书记,陈部长,你们一个是主管组织和党群的副书记,一个是组织部长,你们的意见怎么办?建设局局长的人选是不是就在这次会议上敲定呢?”

很显然,会场上的气氛又因刘长福的提议而风生水起,这正是刘长福要的效果,他就是想由被动转为主动,由理亏转为有理,从而控制着会议的主动权。他知道,只要控制着会议的主动权,就意味着控制了他在全市的领导权,他没有理由放弃这样的权力,他凭着多年的官场斗争经验,知道只要攻其一点,不计其余,就有可能将对方置于难堪的境地,从而反败为胜。他不得不故意撇开苏一玮,只征求副书记庞多雄和组织部长陈树兴的意见,就是想把苏一玮孤立起来,让在座的常委们明白,他完全有能力操纵自如,架空你。他看了庞多雄和陈树兴一眼,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积极响应,在这个关键时刻希望他们不要掉链子。

坐在一边的庞多雄,却有他自己的想法,他从苏一玮和刘长福一来一去的较量中,早就看出来了两个人的执政理念有很大的不同,他没有想到苏一玮的话那么直接与犀利,有理有据,说到了问题的实质上,让刘长福一时下不了台。更没有想到刘长福也不是饶人的孙子,他抓住一点,剑走偏锋,为了挽回了面子步步紧逼,把苏一玮逼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面对这种情况,他这位三把手确实不好明确地站在谁的一边,尽管他的心里早就有了他的价值取向,他赞同苏一玮的看法,觉得像于有光这样大吃大喝的领导干部在高州不在少数,吃了公家的,占了公家的,吃死喝死了,还要公家来偿命,这实在有些太过分了。但是,他又不好明确地站出来支持苏一玮,因为他知道,于有光是刘长福的亲信,刘长福这样做也是为于有光争得一份死后的荣誉,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问题的关键是,经过刘长福一点名,却把他推置到了两难的境地,不表态不行,表态又不好表。至少在表面上,他要做到谁都不能倾向,谁也不能得罪,否则,以后相处就比较困难了,只有保持相对平衡,才有可能搞好关系,使自己在一、二把手的争斗中获得利益最大化。想着,便想把问题交给陈树兴,于是呵呵一笑说:“这干部任免的事,不知道陈部长考察过了没有?”

坐在旁边的陈树兴自然明白刘长福并非真的要在这次会议上确定人选,他只是把它当作反击苏一玮的一个话题,从而达到冷落苏一玮的目的。现在,当庞多雄把球传给他后,他不能不接,他只好打着圆场说:“因为事情急,我们还没来得及做考察。刘市长,人事上的事,是不是先开个书记办公会拿出个初步方案再上常委会?”

刘长福当然知道不可能马上就能确定下人选,他只是以虚攻实,想以此挫败苏一玮的锐气,打乱他的阵脚,从而掌握中心话语权。现在,这一目的基本达到了,整个会议都被他操控了,他这才说:“也行,我看行,等书记办公会拿出个方案后,再上常委会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层面上,苏一玮显然又陷入到了一种新的被动局面,大家不免为这位新来的年轻书记捏了一把汗,如果就此败下阵去,意味着以后的局面他就很难控制了,如果要反败为胜,确实也有很大的难度,除非他有回天之力。这一点,苏一玮也已意识到了,他知道开头交锋非常重要,就像两只公羊斗架,第一次的输赢决定了它们在羊群中的地位与以后自身心理。同是一理,如果在第一次常委会上让刘长福控制了主动权,以后就很难打开局面,也很难控制住市委班子的局势。他当然不会就此认输,更不会就事论事地纠缠下去,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很难摆脱刘长福设置的迷宫,陷入到婆婆妈妈式的口水战中,失去了他应有的水平和风格,他必须跳出事情之外,站在统揽全局的高度,才有可能控制住局面。这样想着,他稳了稳情绪,才说:“在干部选拔任用上,我们一定要坚持党的领导,坚持党管干部的原则,这一点坚决不能动摇。在选人用人上,一定要任人唯贤,按着组织程序,从德、能、勤、纪做过认真的考察后,再上会讨论决定。鉴于目前的情况,建设局的工作暂时由常务副局长杜伟负责,局长的任命等下一步再作统一调整。”说着,他抬腕看了看表,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到下班时间了,今天的会议就开到这里,如果谁还有什么意见,随时可以到我的办公室里进行交流,散会。”

当大家起身离开会场时,才不得不佩服苏一玮真的有水平,他在冷静平和的状态下,宣布了他的决定,也巧妙地封住了刘长福的口,戛然而止恰到好处,这正是他的高明和智慧之处。

2

苏一玮回了趟办公室,下得楼来,却没有想到于有光的家属竟然胆大包天,抬着棺材到市委门口来示威。抬棺材的人好像是从外面雇来的民工,一个个身强力壮,表情麻木,于有光的老父亲和于有光的老婆哭哭啼啼地各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还我儿子一个公道”、“于有光是为公事殉职,不能让我来承受一切压力”。于有光的老婆见领导都来了,嘴一撇,就哭着喊了起来:“老于呀,你真冤……早上高高兴兴地去上班,谁知一去不复返,你为公家的事操碎了心,到头来还搭上了自己的命。各位大官老爷,你们行行好吧,我把一个大活人交给了你们,你们要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就继续把人交给你们,他生是公家的人,死是你们公家的鬼,我们老的老,少的少,我们孤儿寡母承受不起呀……”

在于有光老婆的哭诉声中,抬棺材的人就地放下了棺材,有的人竟然点了烟,一边抽着烟,一边看起了热闹。大门外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人,越发把大门堵了个严实。市委大院内下班的干部和职工也都围了来看热闹,几个常委也被棺材挡住了出路。苏一玮的头一下就大了,刚刚在会议上他否决了于有光被追认因公殉职的事,他们就抬来棺材示威,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必然的联系?倘若是必然的联系,就不单单是一次上访事件,而在这件事的背后会有更深层的内容。前天李学文还信心满满地告诉他,说于有光家属的事让他摆平了,没想到过了一天两夜,他们却变本加厉越发大胆。很显然,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人在默默操纵着,而操纵他们的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操纵呢?

这使苏一玮感到很不解,仿佛一团迷雾,让他看不清事情的本来面目。但是,有一点他是清楚的,常委中肯定有人给他们透了信,才导致了眼前的这一幕。而透信的人究竟会是谁呢?是刘长福?他马上又否定了,他觉得不可能,无论怎么讲,刘长福毕竟是一市之长,不可能干出这么龌龊的事。再说了,开会的时候,刘长福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会场,他没有机会与于有光的家人取得联系。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这些问题就像一道闪光,迅速从苏一玮的脑海里划过之后,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一,即使刘长福没有参与,也一定与他有关,倘若我同意了他的意见,是不是会有现在这样的闹剧?答案肯定是不会的。很显然,于有光的家人是冲着我来的,冲着市委来的。

二,他不想急于表态,既然戏已经开演了,就让他们再演一会儿,也许看的时间越长,才能看得越透彻,才知道怎么收场更有利于敲山震虎。

此刻的刘长福哩,正如苏一玮分析的一样,他一点儿都不知道于有光的家属还有这么一招儿,但是,他一看心里就马上明白了,这一定是手下的人精心策划和安排的,是有针对性的。他本来想着要好言劝其回去,转念一想,觉得这样闹一闹也好,这是市委的大门口,又不是在市政府,我犯不着发急,你苏一玮不是大道理一套一套讲得好吗?那就看你的能耐了。听着于有光老婆的哭诉,心里也不觉有点悲哀,人死如灯灭,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栽在了酒杯中,实在太可惜了。想起于有光在世时,对他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他死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要安排好他的后事,给他一个好听的名分,既是对他灵魂的告慰,也算给他的家人有了一个交代。本来给他一个因公殉职称呼也算不了什么,政府这边完全可以下文追认的,但是,他还是多了一个心眼儿,他想得到市委的认可,如果将来出现了负面影响,他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到市委,推到苏一玮的身上,这样的话,他反而拿着这件事做文章,没想到苏一玮不但不中套,反而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使他感到很没面子,也有失他的权威。刚才会议上的暗战,他本以为将了他一军,从此会压住他,不料苏一玮却避重就轻,绕了一个弯子,推掉了问题,宣布他的主张后就散会了,这真有点让他有气无处使,有话无处说。

他斜睨了苏一玮一眼,见苏一玮表面上装得镇定自若,心里不免暗想,你就装吧,看你能装多久?

其实,刘长福的那一瞥,苏一玮也看到了。苏一玮看到后假装没有看到。他从刘长福坚持为于有光争名分,到眼前的这一幕,感觉到似乎有一种内在的必然,否则,于有光的家属也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大闹市委。李学文早就站不住了,走到于有光老婆的身边,一边扶着她起身,一边安慰说:“嫂子,你这样大哭大闹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造成的社会影响多不好。你要相信市委市政府,一定会妥善处理于局长的事。”于有光的老婆死跪着就是不起身,李学文劝她的时候,她的哭声分外大,故意用哭声盖过了李学文的话,等李学文的话完了,她一下接着又哭诉了起来:“老于呀,你命咋这么苦呀,早上出门去,晚上魂魄来,昨夜你托梦,说你死得冤,为了单位上的事,你起得比别人早,回得比别人晚,为了接待人,你把命都搭上了,可是有谁能知你的情?你为公家的事献了身,公家却不领你的情,你丢下了老人,丢下了我们孤儿寡母,让我们怎么面对世人?”

李学文越劝说,于有光的老婆越发哭诉得厉害。这一切都被苏一玮一一看在了眼里,他也搞不懂李学文是真的在劝,还是故意配合着于有光的老婆在演戏?他知道,这场戏是演给他的,他要是不出面,大概很难结束,既然问题已经推到了他的面前,他只能面对。他走到棺材旁,用手抬了抬棺材,问抬棺材的民工:“是你们抬来的?”民工点了点头。他又问:“重不重?”民工说:“不怎么重。”其实,刚才民工们在放棺材的时候,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是一口空棺材,方才他又用手掂了掂,感觉里面是空的。为了进一步落实清楚,他又问一个年龄大一些的民工说:“是不是空棺材?”民工笑了说:“我也不知道,不管里面有没有人,他们花钱让我们抬,我们就来抬。”苏一玮说:“有人给你出钱让你去干坏事你也去干?”民工憨笑着说:“那不会的。”在问这些话的时候,于有光的老婆的哭诉声早已变成了细细长长的哽咽声,苏一玮自然明白她在听他的话,他的问话自然也被近处的人听到了。苏一玮这才回了身,对着里里外外看热闹的人,对着于有光的家属一字一顿地说:“这是一口空棺材!”

一言既出,周围哗然。有人悄悄议论:“抬一口空棺材来示威?

这也太不靠谱了。”

“这个人是谁呀?说话口气挺大的。”

“我是苏一玮,就是新来的市委书记。”待大家安静下来,苏一玮才对着抬棺上访的人说:“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是市委,是办公的场所。抬一口空棺材就来要挟市委,干扰市委的正常工作,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点。用公款大吃大喝,喝酒喝出了人命,是不是觉得很光荣,很伟大?值得这么兴师动众,抬着空棺材来市委示威?

既然你们抬棺来上访,我们一定会搞个水落石出,查一查,于有光大吃大喝,吃的是谁的,喝的是谁的?一年内一共吃掉了多少,喝掉了多少?还要查清楚他到底死在了什么地方,是死在酒桌上,还是死在了别的什么场所?查清楚了也好给你们家人一个交代,给社会舆论一个交代。你们这些抬棺材的人,我以市委的名义告诉你们,不管你们是自愿来的,还是别人唆使你们来的,你们从哪里抬来的再抬到哪里去,如果再继续闹下去,后果自负!”

苏一玮的话一说完,现场一下安静了下来。几个民工开始抬起了棺材,于有光的老婆还跪着不想起,他的老父亲过去扯了扯她的衣衫说:“走吧,有苏书记做主,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然后回过头来对苏一玮说:“谢谢苏书记,我们走,我们走!”

就在这时,苏一玮接到了曹刚的电话,曹刚说,经过取证查询,于有光等三人喝过酒之后又去了大河洗浴中心,于有光一人要了两个小姐,一直折腾到夜里两点多,累死在了小姐的身上。然后他们立即送到了市第一医院,医生诊断为过度劳累致死。

苏一玮只说了一声好,就挂了机。他觉得这个电话来得有些晚了,如果早一些,也许他更能掌握主动权。

棺材抬走后,堵塞的道路终于畅通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但是,苏一玮的心里却一直平静不下来,从常委会议上的意见分歧,到抬棺上访,左思右想,他还是无法排除其中的内在联系,难道这一切都在刘长福的掌控之中?如是,他接下来的工作难度可想而知。

吃过中午饭,苏一玮有一个午睡的习惯,只要迷糊上半个小时的觉,就来精神了。可是,今天他躺到**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上午的事,脑子里乱乱的一片。下午刚上班,省发改委主任赵多柱打来电话说,给你透露一个信息,看看你有没有兴趣?赵多柱是他大学的同学,在全班同学中,官场中走到正厅级的就属他俩,相对而言,他俩也走得近一些。前些年,他在金州当市长时,从赵多柱手里得到过几个大项目。尽管如此,他每次见到赵多柱时,总不忘叮咛一句,以后有好事不要忘记老同学了。赵多柱呵呵一笑说,我忘了谁也不能忘记你大市长。此刻,他听到赵多柱这么一说,知道又有好事,便高兴地说,好呀,赵主任来电话,必有喜事,你说说看。赵多柱说,国家民航总局安全技术中心负责人来我省,主要来落实新建机场地址事宜,你不打算争取一下吗?苏一玮一听,马上高兴了起来。说,好呀,只要有机会争取,我就决不放过。赵多柱说,那好吧,如果你能抽出空,来省上一趟,我给你引见一下国家民航局领导,到时,可以在选址时看看能不能往高州这边倾斜一下。苏一玮说,好,我现在就出发。

机场修建的事,一直是苏一玮的一块心病,去年年底,国家民航总局下发了西夏省再建两个民用机场的批文,当时他还在金州市当市长,知道消息后立即带着市发改委主任就往省上跑,没想到刚刚有了眉目,回来高高兴兴地给市委书记高天俊一汇报,高天俊却皱着眉头说,修建机场可是个大工程,得几个亿的资金,这资金哪里来?再说了,投资这么大,投进去了何时才能收回来?他解释说,资金问题,主要是国家民航局承担,我们主要是让出地皮。高天俊还是提不起兴趣,就说,你看着办吧,省上要是决定在金州建,我们就积极支持,如果选到了别处,我们也没有必要去争取,任其自然吧。他从高天俊的话中,听到了高天俊对此并不太感兴趣。他知道,高天俊最感兴趣的就是见效快的项目,对这种功在千秋的事兴趣不大。这也难怪,从年龄上讲,高天俊最多在金州干完这一届,他是急于干出一些政绩再上一个台阶,机场建设周期很长,那不等于瞎子点灯白费油?高天俊不积极,他也不好造次,只好顺其自然了。没想到山不转水转,他坐镇高州后,机场选址的事最终还没有敲定,他何不插手过去,把它抢回来?对于机场建设的事他大致是知道的,省上拟定要在东、西区各建一个,东区已基本确定在庆川,西区可以在金州、高州、西州三市选择一家,因为这三市呈三角形,选择任何一市,都有理由。

他过去在金州,自然为金州说话,现在人到了高州,就要积极为高州争取。

上了车,苏一玮有些犯困,就闭了眼,想迷糊一会儿。然而,眼睛是闭上了,心却一直闲不下来,他想到了他目前的困境,想到机场修建,又想到了高州未来的发展,如何摆平眼前的这些事,下好高州这盘棋?这将是他接下来的工作目标。至于机场的修建,他已想好了,不管刘长福他们同意不同意,先争取到手再说,到时候,他们同意了倒罢,要是不同意,他可以拿省上的统一规划来施压,谅他们也不敢唱反调。

车上了高速公路,一下提速了,就有了一种风驰电掣般的感觉。

他听到坐在副驾驶室的秘书田小科悄悄对司机陆通说,别太快了,开慢点,书记在睡觉。陆通应了一声,车速很快降了下来。他说,没关系,就开快吧,争取五点赶到省城。田小科说,书记没有睡?他说,睡不着,只眯一会儿。小科,有好听的音乐没有,比如唱草原的蒙古歌曲,或者藏族歌曲,放一点听听。田小科说,有,现在我就找一盘放放。

秘书田小科和司机陆通,还有这辆奥迪,都是原来何得权用过的,他上任后,秘书长李学文征求他的意见,他喜欢什么车,要不要重新换一辆?还有司机和秘书,需要不需要重新调整?他几乎没加思索地说,人与车继续留用吧,到时候需要调整再说。几天下来,他觉得这两个年轻人工作都很卖力,人也很机灵。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一定会心里有数,如果你无缘无故地换了他们,对你来讲没有失去什么,但是,对他们两个人也许会永远留下一层抹不去的阴影。

音乐响起,是藏族歌手容中尔甲唱的《神鹰》,歌声清亮,仿佛有一种穿透力,很快就把你融化成了高原上的雪,或者带你登上了天上的云,鸟瞰着大地,心灵顿时空旷辽远。他不觉睁眼看起了公路两旁的风景,看着远处的草原,以及屹立在天边的高山,还有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发着耀眼的光芒。那山,就是号称中国历史十大名山之一的焉支山。据史料记载,隋大业五年,隋炀帝西行时,在山脚下诏见了西域二十七国使臣,甘州、凉州府派仕女歌舞队在路口朝迎。这里曾经植被丰富,森林茂密,百花池边蝶蜂飞舞,玉龙泉旁溪水潺潺,山间云雾缭绕,生态宜人。唐代大诗人李白《幽州胡马歌》中吟诵的:“虽居焉支山,不道朔雪寒。妇女马上笑,颜色如玉盘。翻身射鸟兽,花月醉雕鞍。”再现了当时的盛世美景。

千百年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曾为守候着这片土地而骄傲,故而,才有了“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蓄息”的千古绝唱。可是,这一切,已经随着千百年的历史演变,慢慢地变成了一片褐色的荒山,唯独对面的祁连山,像一条巨龙,盘踞在整个河西走廊。远远看去,一座雪峰连着一座雪峰,那缥缈的烟霭,低回的云朵,仿佛一道永远的风景,终年挂在天边,令人心里顿生出一种博大的情怀和无比的敬仰。祁连雪峰,你可曾知道,就是你,才养育了河西走廊的世世代代,你可又知道,为了这一方水土,千百年来,在你的脚下演绎出了多少次金戈铁马的厮杀,多少幕惊心动魄的悲喜剧?折戟沉沙,马革裹尸,古时征战几人回,多少英雄长眠此?

截止到上个世纪三十年代,西路军西渡黄河,遇到了马匪的堵截与厮杀,顽强的西路军在这里与马匪进行了几天几夜的浴血奋战,终于寡不敌众,几万红军丧身在了这道狭谷。多少年过去了,沧海桑田,流年运转,往事成烟,一切已成为历史,留给后人的却是无限感慨。

苏一玮每每行车至此,总能在他的心灵深处引发一阵阵震撼。此刻,也不例外,发思古之幽情,不觉唏嘘再三。想起自己的人生道路,是命也,是运也,许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六年前,省委通知他来省委报到,然后再去中央党校学习。他因为心里有鬼,一时没有与建筑商张多财联系上,就如惊弓之鸟,以为省委要双规他。他已做好了应对一切的思想准备,要向组织自首,没想到来到省委组织部,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部长潘长虹就开门见山地说,这次中央党校临时点名让你去参加学习交流,主要是你在西州推行的公车改革的论文发表在《求真》杂志上后,引起了理论界和上层领导的高度重视,中央党校把这个问题当了这期学员讨论的一个选题,只好匆匆忙忙通知让你去参加。苏一玮听了,不觉长出了一口气。自从那次虚惊一场后,他仿佛小死了一回,感觉一切都变了,心态变了,价值观也变了。三个月的学习期间,他常常面壁而坐,拷问自己的灵魂,不管组织上是否察觉到了,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戴罪之身,只有洗心革面,矫枉过正,才有可能重新做人。他已暗下决心,这次算是侥幸,如果逃过了这次侥幸,等学习完了,重返工作岗位后,他一定把自己的心思完全用在工作上,知耻而后勇,也许将是人生的另一种动力。

一晃,六年过去了,真是往事如烟呀。

他从中央党校学习期满后,没想到组织把他从西川调到了金州,当了五年多市长,现在又被调来高州当市委书记。在金州,他的确非常自律,他远离了过去的那个令他如鱼得水的人际圈,也离开了他爱的女人和爱他的女人,钟晶晶、周小哭,还有那个名叫叶瑶的麻辣女,就像一道道遥远的风景,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记忆里。对于一个性情中的男人,这需要多么大的毅力才能做到,可是,他却做到了。壮士断腕,决绝后的彷徨,自然少不了孤独与寂寞,却也能在新的土壤里,生长出新的自我。在金州,他几乎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用在工作中,用在了地方建设中,他自信他在五年的任职期间无愧于金州这片土地,无愧于金州的老百姓。也正是人在做,天在看,他才有了更大的权力,有了更为宽广的施政舞台。一把手,他现在才成了真正的一把手,成了主宰一方的诸侯,这一切的变化,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机会来了,谁也挡不住,机会不来,再怎么努力也不行。机会对一个人来说太重要了,尤其在人生的黄金时代。所以,他没有理由不趁着自己年富力强好好干一把,把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方略融入具体实践中,重新塑造一个高州,即使到了有一天,他下台了,大权旁落了,也无怨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