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仍没解放出来。叶飞看见他的样子心也急,但又没法。虎子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乐的时候,你就得陪着他乐,他生气的时候,你还得陪着他生气。
歌厅生意这么一折腾,小姐们都怕了。孟柔从拘留所出来后收拾东西就走,虎子拦也拦不住。紧跟着又有几位小姐看待着也没戏,连台费也不结了,张翅飞走了。虎子的梧桐树没了凤凰,更添了层冰霜。冷冷清清的夜使得虎子的耐心磨到头了,一咬牙他驾着车四处乱窜,主要还是想找那个给过他乐更给过他愁的胖老板。
沙洲的夜依旧灿烂,霓虹灯依旧在闪,虎子打开车窗,心里的火依旧在烧,烧得连嘴唇也火辣辣地涩。凭感觉,他断定胖老板还会出入娱乐场所喝酒取乐。
虎子用鹰一般的眼睛搜寻着映入眼帘的每一个人。
虎子顺着街一家一家地找。找到“极了世界”门口时,他终于泄气了,将车靠在路边,他揉揉生疼的眼睛,下车吹吹风。
看着“极乐世界”门口一溜溜被灯光映得晃眼的车,虎子恨它们为何不停在自己娱乐城的门口。就在他垂头丧气无比沮丧时,一个身影钻入他眼球中。
是他!真的是他!虎子握紧拳头重重地砸向空气。
虎子想打电话叫来叶飞,又怕叶飞人未到,胖老板却走远了,于是他顺手捞起马路沿上的一块砖,悄悄地靠过去。
胖老板和两个随从迈着满足的步态,一阶一阶地走向停在门口的一辆车子。胖老板手指足舞地对着两个随从描述着刚才陪酒小姐的风姿,言语使晚夏的风也有了荤味。两个随从点头哈腰极力恭维,全没发现虎子手里拎着砖头已到了身旁。
其中一个随从刚用遥控器打开车锁,还未拉开车门就听见胖老板一声惨叫。扭过头,没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另一个伙伴的惨叫又响彻夜空。
余下的一位看着虎子红了的眼,怔了怔,突然意识到再不跑自己恐怕也会和前面的两位同伴一样,于是撒开腿朝大街上跑去。虎子早急了眼,看见他跑,拎着红砖高声叫骂着狂追了上去。
追了大约有一百多米,眼看就要追上,目标却突然一转,跑进一个大门。
虎子看也没看,径直追了进去。
可他追进去,却没能再追出来,还得眼睁睁地看着目标人模狗样地跨出大门。
虎子随目标追进了派出所。
第二天下午,叶飞在办公桌上全身心地做着李刚安排的计划书。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邱月走过去接了。
邱月和对方说了几句,手掌捂住听筒对叶飞说:“飞子,找你的。”
叶飞接过听筒,问对方是谁。
对方说是派出所。
叶飞的心猛地提到了嗓门眼。
叶飞看了邱月一眼,捂着听筒小声问:“有事吗?”
对方说:“没事干吗找你?认识海虎吗?”
叶飞说认识。
对方说认识就好,马上来派出所一趟。
叶飞问海虎出什么事了。
对方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放下听筒,叶飞对邱月说要出去一趟。邱月问干吗。叶飞说有个小事儿,有人找替我挡挡。说完匆匆出门。
走在街上,叶飞的脑袋不停地懵。想想,他打电话叫来林子一同到派出所。在派出所,听民警讲了虎子的事,叶飞有点想偷着笑。但指着虎子,却对民警一个劲儿地赔着笑脸。
叶飞和林子领虎子走出派出所时,天已黄昏。
三人上车,找了个小店吃了顿饭,又回到娱乐城。叶飞看虎子斜着身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又想起了在派出所被民警教导的那一幕,扑哧笑出声来,他说:“你也真有心。”
“他奶奶的,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多烦,都是那杂种闹的。”虎子说。
“还找不找了?”叶飞还笑。
“人倒霉,喝口凉水也硌牙,别涮我了。”虎子歪着头看着他,苦笑了一声说。
“罢了,也算出了口恶气。想想歌厅接下来该怎么做。”一直没吭声的林子插了一句。
“怎么做?你们不知,歌厅本来就是地下活动,得力于你们警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生存。你们警察一搅和,就有了影响。上歌厅的没安全感,谁吃饱了撑着喜欢自己找事?”
两人听虎子还在生气,一时也没话。
过了会儿,虎子扔掉烟头,站起来对叶飞说:“飞子,你给个主意,歌厅被这么一折腾,生意越来越淡。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完蛋。”
“其他歌厅生意咋样?”叶飞问。
“也不怎么好,但却比我强。”虎子回答。
“你去看了吗?它们强在哪儿?”叶飞问。
“我也去过几家,可什么门道也看不出来。”
“走。”叶飞想了想,对虎子说,“带我们去看看。”
林子说不去了,虎子不高兴了,林子说我这身衣服不便进娱乐场所。虎子翻翻眼皮,叶飞说那你等等我们。
两人开着车,进这家出那家,把沙洲大大小小几十家歌厅都转了个遍。回到娱乐城时已是午夜,林子已在沙发上睡着了,看见他俩,睁开眼睛拉了个哈欠。虎子一上楼,就慵懒地斜躺在沙发上,掏出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蓝色的火苗在五彩却十分阴暗的灯光中跳动,一会儿不见了,一会儿又有一束新的蓝火苗在他眼前跳跃。
燕子也没睡,她轻轻过来问虎子喝点什么。虎子没搭言,只摆弄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忽地跳跃,忽地消失。燕子尴尬地扭头看着叶飞,叶飞让她取瓶啤酒。
喝着酒,叶飞说:“虎子,我总觉得你这是走钢丝,转行做做正事吧。”
“怎么转?我前期投资的钱你给?”虎子翻翻眼皮说。
“看我口袋里的这三元够吗?”叶飞说着翻起口袋。
虎子瞪着他,撇撇嘴说:“翻啊,再翻。”说着突地也笑了。
三人碰了杯,叶飞说:“我不否认这个行业存有暴利,但我们的社会制度不允许。总的来说是形势上的问题,市里抓得这么紧,电视上天天有曝光的,谁还敢来?转了一圈,大家看起来都像是硬撑着。你若也继续撑着,是不是考虑考虑转行,或者换个名消消晦气?”
“换个名?”虎子抬头望着叶飞说,“燕子前两天给我建议也是换个名。我想了想,但这换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歌厅最重要的客源还是要靠回头的,因为回头的来了比较熟悉、坦然,放得开。真要是换个名,就得重打锣鼓重唱戏,挺费劲的!”
“你想过没有?被警察这么一折腾,他们还会来吗?”叶飞说。
“也是。”虎子喝了口酒说,“不行,咱就换个名试试。或许真如你说的能消消晦气。燕子还曾说过换个什么‘红磨坊’的名字。我问她‘红磨坊’是什么意思,她只说她原来在西安的那家用这个名,生意挺火的。你脑袋里东西多,知道‘红磨坊’是什么意思吗?”
“红磨坊?”叶飞说,“这名字倒挺熟的,你让我想一想。”
叶飞手转着酒杯,搜寻着对它的记忆。他记得有本杂志上好像介绍过这个名字。想着想着,记忆清晰了。他告诉虎子:“红磨坊大概是巴黎舶来的词儿,是由海盗父亲的儿子和一个肉店老板创立的。它的本意好像就是**和纵欲,是个十足下流的名词。不过,对你们这一行,倒是挺适合的。”叶飞说完笑了。
“用吗?”虎子没笑,用眼睛看着他。
“是不是有点太露骨了?”叶飞思忖了一下说。
“管它呢,花狐狸不是也有人用吗?说白了就这么回事。也许有好多人和我一样,只知其名不知其意。”虎子说。
“说的也是,在河南不是也不懂‘塔玛地’吗?”
虎子听叶飞说,眼睛忽闪了一下,不再说话了,端起酒瓶连饮了几口。叶飞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端起酒杯碰了碰虎子的酒杯。林子也喝了一杯,叶飞和虎子放下酒杯,都盯着他看。林子没管他俩的眼神,拿起酒瓶倒满了酒。
屋内在好长一段时间都沉默着。叶飞看他俩锁紧眉头的样,为虎子急却不知林子怎么了,刚想问问,恰好上来两位客人,于是忙改口道:“说他行,他还真飘起来了。瞧,好兆头带来好日子了,快去招呼客人吧。不早了,我得回家睡觉,明早还有事呢。”
虎子没动,呆呆地紧抿着嘴唇。燕子听见声响,赶忙出来将客人迎进包房。
“别费神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走了。”叶飞说完起身。虎子依旧斜躺在沙发上,只对他俩挥了挥手。
叶飞知道在不经意中触动了虎子的心弦。虎子是那种戏剧性的男人,凡事在他那都可以无所谓,可要是认定的事却是异常在乎的。叶飞记得在一次酒醉后,虎子流着泪说:“离开古都这么久,什么都忘了,唯独忘不了‘塔玛地’,忘不了火火。”
那也是叶飞第一次看见虎子流泪,也是第一次听虎子说:“我他奶奶的,初恋就把爱情献给了乌鸦。”
沉默着到了叶飞家门口,林子突然说:“飞子,我不想回家了,到你家睡一宿。”
叶飞不明白了,看着他点点头。
睡在**,两人都睡不着。窗外的月色碧空千野,天地奇异地静,听不到丝毫的嘈杂。但月色脆弱,脆弱得伤感。“我的初恋献给了谁呢?”叶飞想起虎子的话,看着窗口上高挂的月亮中有云云的脸,还有甘玲那双哭得稀里哗啦的泪眼。他问自己,问得脑中全是云云,全是那个现在不知在哪不知是死是活的云云。
丝丝淡淡的牵念和难再的痛惜,叶飞感到胸口阵阵挤压,他翻起身从烟盒中摸出一根烟要点,却听见林子说:“给我一根。”
两人都将身子靠在床头上,室内烟雾弥漫。
夜似乎很深了,两人都看着窗外,看得专注。许久,叶飞想问问林子,却听见林子一声叹息。
“怎么不睡?”
“睡不着。”
“想什么呢?”
“你想什么?”
叶飞没回答,只吐了一口气。
“想云云了吧!”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好半天叶飞才说。
“应该会不错吧,翔子家那么显赫!”林子的眼睛也在窗外的月亮上久久地盯着。只是光洁的月盘上不是云云的脸,而是一根乌溜溜的辫子。
月亮跳了一下,周围渐渐簇拥了圈圈的风晕,夜风起了,像寒水一样摇晃。
冷了,叶飞的胸前阵阵寒噤,心里叹了一声,钻进被窝,对林子说:“不早了,睡吧。”
林子却说:“给我再来一根烟。”
叶飞这才留意起林子一天的不正常,问了。林子点了烟,说:“烦。”
“是烦,大了都会烦。烦哪一路?”叶飞问。
“没女人急,有女人烦。今中午我领小芳进家了。”林子说了一句,又只顾吸烟。
“堂审不顺?”
“岂止不顺!也不知老妈对小芳说了什么,我从厨房出来,小芳就不见了。哪儿也找不到。”林子说着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他们不同意?”
“一般的不同意倒简单了,简直就水火不容。”林子说着想起第一次带小芳进家。刚开始母亲还问寒问暖,沏茶倒水,满脸欢喜。一来一往的几句家长里短,母亲的脸瞬间布满冰雪。
林子不明白了。事后,母亲所谓的谆谆教导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全没放在心上。今天中午,小芳本不愿跟林子到家,耐不住林子的甜言蜜语和软磨硬泡,便怯怯地跟了进去。
“她会对小芳说些什么呢?”林子想着问,问着想。窗外的月盘上,久久挥散不去的,依旧是一根乌溜溜的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