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河大街那一块,一提到谢老大,没有几个人不认识的。谢老大的全名叫谢广田,四川人,据说九十年代初就到广东来了,原来在一家服装厂干过,后来嫌在厂子里做事太累,又赚不到什么钱,就出来在社会上混,偷鸡摸狗敲诈勒索什么事都干。由于他心狠手辣,动不动就跟人玩命,渐渐地在沙河那一片有了些名气,身边聚集了一帮四川人,都称他为谢老大。
谢老大为人很讲“义气”,只要是四川老乡求到他的事情,他都会鼎力帮忙的。一般情况下,只要他出面,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
江国庆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来不与街头混混打交道的他,居然也有幸与一位“老大”级的人物坐下来谈判。
事因是由于一个男人的病在医院得不到有效的治疗。
一个多月前,一个四川的打工仔来医院治疗梅毒,当时他身上只带了2000块钱,泌尿科医生张文华见他的经济能力有限,并没有给他用特效药,而是开了1800多块钱的普通药品,告诉他这段时间按时用药,不要抽烟喝酒。
不料十几天后,那个男人又来了,在门口的时候被人拉住,说吴晓春医生是治疗这种病的高手,保准药到病除。
那个男人被带到吴晓春的诊室里,吴晓春看了病人的病例,知道之前是张文华负责治疗的。
他惊奇地发现,这个人的梅毒已经转到三期了,如果再不救治的话,梅毒螺旋体会侵入大脑,把人变成白痴,重则危及性命。询问之下,这个男人坦言除了按时用药外,每天并不忌烟酒,好几次还醉得一塌糊涂。
这种病在治疗期间,烟酒可是大忌。吴晓春正考虑用特效药进行治疗,可是这个人身上没有几块钱。按医院的规定,连打一针特效药的钱都不够。
医院有规定,医生对病人的病要负责到底。也就是说,病人第一次在谁那里看的,除非是特殊情况,都不允许别的医生接受。吴晓春也十分为难,说:“你之前是哪位医生治疗的,最好还是去找他!”并指引病人到隔壁张文华的诊室。
病人进了张文华的诊室,把刚才的事说了。张文华一看病人没有钱,捞不着什么油水,对病人说,“吴医生比我有本事,你还是去找他吧!”
就这样两人推来推去,病人在医院里转了一个上午,最后走进了唐学庆的诊室。
唐学庆见病例本上有张文华的签名,觉得很奇怪。一般情况下,来医院复诊的病人都会去早最先诊断的医生;而医生从利益方面出发,也不会将复诊病人让给别的医生。他问清了病人的实际情况后,打电话请示胡长新,得到了“有多少钱开多少药”的肯定答复,只给病人开了一些药,就将病人打发了。
两天后,病人再次来到医院。这一次他不是来看病的,而是带了两个人来,说是医生延误了他的病情,现在没有办法治了,要医院拿两万块的赔偿费。原来他回去越想越不对,将事情对一个老乡说了,那个老乡是在外面混的,知道这种事情对民营医院好敲诈,便邀了另一个人,一同来医院“弄点钱花”。
得到消息的胡长新来到病人的面前,他们在医院干了那么久,也见过不少“医闹”,当下问明情况后,只说责任是病人不尊医嘱,才使病情加深的,与医院无关,最多退还2500块的医药费。
那三个人当然不答应,在医院大吵大闹,弄得医院的工作人员没有办法正常工作。两个保安原想轰他们出去,可一近身,那个男人抓住保安就咬,吓得保安屁滚尿流地跑开。要知道,梅毒这病是可以通过多种途径传播的,被梅毒病人咬上一口,说不定也会染上。保安在医院里干了这么久,也知道那些病的厉害。
刘文辉不愿意多说,回到办公室报了警,想将事情交给警方去处理。110警察来了之后,将那三个人带走处理。
第二天一大早,长安医院的门口就被人泼上了大粪,清洁工还没来得及清洗完,一个三四十岁,脸上带着杀气的男人,带着两个人进了医院,说要找院长。
在胡长新的办公室里,那个男人报上了名号,说叫“谢老大”。
谢老大点燃了一根烟,慢慢地吐出眼圈,把脚直接挂在胡长新的办公桌上,慢条斯理地说:“你们这里的医生是干什么吃的?没有本事就不要帮人家看病,听说我有一个兄弟在你们医院治病的时候,钱是花了不少,可病没有治好,昨天他在向医院讨说法的时候,反被你们医院报警抓走。这件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连自己的兄弟都罩不住,我这个当大哥的以后还怎么混?我今天上门来也是讨说法的,昨天他们只是要两万块,今天我要10万。电话就在这里,你现在就可以报警,不过我警告你,后果自负!”
说最后那四个字的时候,谢老大的眼中露出一丝凶狠的目光。
胡长新也知道事情闹大了,赶紧打电话给刘文辉,刘文辉听了之后害怕起来,叫胡长新直接打电话给江国庆,说今天他有别的事情,不来医院了。
江国庆昨天刚去了长沙,和那边商议成立长安医院分院的事。医院要想发展,就必须成集团化运作,才能在风起云涌的市场内稳住阵脚。
接到胡长新打来的电话后,江国庆沉思了一会,要胡长新用特效药先治病,赔偿问题稍后再处理。
挂上电话后,胡长新对谢老大说:“之前我们也做过调查,医生也是对症下药的,并没有做错,得了那种病,烟酒不能沾的,可是……”
“没有可是。”谢老大打断了胡长新的话,“聪明的就照着我的话去做,大家相安无事,你开你的医院,我当我的老大,说不定我们还会成为朋友,你以后也许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胡长新说:“就算要赔钱的话,也应该在我们医院制度允许的范围之内。我现在可以答应你,我们医院免费为他治疗,这总行了吧?”
“不行!”谢老大说:“我那兄弟现在还关在派出所里呢,怎么治呀?再说,就冲你们那几个乡下来的赤脚医生,有多少本事呀?还冒充什么专家教授……”
胡长新说:“我们这里的医生都是有正规医师资格的,有几个确实是国家承认的专家和教授,在医疗技术水平上,我们医院……”
谢老大有些不耐烦了,大声说道:“少在这里啰嗦,你说那些我不感兴趣。你们昨天是怎么把我的人弄进去的,今天就怎么把人弄出来,我拿到10万块走人,就这么简单!”
胡长新说:“这件事我不能做主,要等我们老板回来商量……”
谢老大冷笑着,“那行,我就等你们老板,我有的是时间,就怕你们没有时间耗!”
胡长新也不想多事,知道这种人还是少惹为好,忙打了电话要人去派出所那边,把昨天抓进去的人先保出来。
那个病人来到医院后,胡长新要唐学庆负责治疗,并叮嘱用最好的药,先把病人的病情给控制住再说。
不知道什么时候,医院门口来了不少人,把原先那些在门口迎接病人的人给赶走了,几个凶神一样男人站在门口,见病人进来就打。如此一来,哪里还有病人敢上门?
胡长新心急如焚,也不敢报警,只得打电话给江国庆请示解决方法。
才隔一天的时间,两万就变成了10万,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情?如果医院无法正常工作的话,损失就更大。
江国庆想了一下,要胡长新先和那个谢老大谈,尽量把赔的钱压到两万以内。
经过胡长新的再三讨价还价,谢老大答应最少要8万,不能再少。现在很多人堵在医院门口闹事,医院的次序都乱套了。
胡长新只得又打电话给江国庆,问怎么办。江国庆咬了咬牙,要胡长新不能把事情闹大,万一不行就答应对方的要求。
有了江国庆的这句话,胡长新的心里有了底,要谢老大先把堵在医院门口的人叫走。接着,他打电话给医院的财务,得知只有4万多现金。
“今天你先拿4万回去,明天再来拿4万,”胡长新说,“如果你的人再堵在门口的话,只怕你一分钱都拿不去!”
谢老大对身边的一个人耳语了几句,那个人转身出去了,他对胡长新说:“放心,我们在外面混的,也是讲信用的人,不会乱来的!”
不一会儿,财务拿了4万块现金上来。谢老大一把抓起那些钱要走,被胡长新叫住,“就这么走了,连张字据都没有,我怎么向老板解释?”
谢老大说:“你老板不是知道的吗?”
“他知不知道是另一回事,”胡长新说:“我们医院的每一笔开支,都要入账的!”
“那好!”谢老大拿起笔,在一张信笺上胡乱写了几行字,算是收据。
谢老大走后,胡长新召集全院上下的人开了一个会,主要是想稳定大家的情绪,以及布置明天的工作。
他一再叮嘱保安和导医小姐,对于那些看上去不三不四,想办法劝那些人离开,以免又生出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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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站门口的两个保安,老远就看到一帮人用几块木板抬着一个人向医院这边而来,保安认出其中的几个人是昨天堵在门口的,他们见情况不妙,早把门关了,跑上楼去告诉胡长新。
胡长新听了两个保安的话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往外望去,见那些人已经来到了医院门口,把抬着的人放在地上,拼命用脚踹着门,不断发出咒骂声。
到底怎么回事?
胡长新跟着两个保安下了楼来到医院门口,隔着玻璃门看到木板上的那个人,被一块白色床单从头到脚盖着,一动也不动。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扯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跪在木板的旁边哭嚎着。
他大声问外面的人,“你们这是干什么,还有完没完了?昨天不是跟你们的谢老大谈得好好的吗?怎么今天还来闹,是不是以为我们医院好欺负?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报警了!”
有一个男人叫道:“人都死了,还说这些风凉话?好呀,你报警呀!”
胡长新的心头一惊,昨天那个人还好好,医院已经用了特效药控制住了病情,怎么今天就死了呢?
有人掀开木板上那人身上的床单,胡长新一看,果真是昨天的那个梅毒病人。
胡长新的头顿时大了,民营医院最怕的就是死人,打官司赔钱倒在其次,主要是医院的声誉受到影响,今后还有谁会上门看病?长安医院创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事,等江总回来怎么交代呢?他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从医学的角度看,病人就算不治疗的话,也不会那么死得快,难道昨天用的那些药有问题?
不断有市民停下来看热闹,短短的二三十分钟时间,周围就围了一两百人。
不知道是什么人打电话报了警,110警车很快来到医院的门前。警察简单地了解了一下情况后,也觉得问题严重,忙向上级请示解决方法。
人群越聚越多,那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引发了众人的同情,不少人主动站出来指责医院草菅人命。
胡长新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惊慌失措地跑回办公室,想打电话给江国庆报告这边的事情,在经过走廊的时候,看见唐学庆坐在诊室里,和周文华不知道说些什么,忙进去一把扯住他,问道:“你昨天给那人到底打了什么药?”
唐学庆说道:“就是治疗梅毒的特效药呀!我又不是第一次治疗那种病,就算是二期梅毒,一般一个星期注射一次,6次就好了。”
胡长新说:“可是那个人现在死了,你说怎么办?”
“我哪里知道怎么办呀?”唐学庆说:“我也觉得很奇怪,昨天那个人还好好的,怎么会……”
胡长新说:“你是最后替他治疗的医生,要是追究责任起来,你肯定是逃脱不了的。不过,到底是不是你的责任,现在还不清楚。”
周文华说:“胡院长,出了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你慌什么?我刚才和唐医生商量过了,我觉得问题不在他这里。”
胡长新说:“会……会弄清楚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转身出去了,他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江国庆,问用什么办法来解决才好。
周文华陪着唐学庆下了楼,见两个警察带着两个男人进来了,王大军带着几个保安站在门口,负责维持门口的次序。
一定是警察叫保安开的门。
“他们是死者的亲属,说要见院长!”一个警察说,“我们已经通知了有关部门,他们会派人来的。”
周文华走过去对那两个人说:“你们想怎么样?”
其中一个人说:“刚才你在门口都已经看到了,人是你们医院治死的,丢下孤儿寡母的,你说该怎么办?”
周文华说:“死者的死是不是与我们医院有关,要等尸体检验结果出来才知道,如果确定是由于我们医院治疗不当造成的,我们会承担责任!”
在医院门口,市殡仪馆的车子过来了,要把尸体拉走,可是那些死者的亲属说什么都不答应,要医院必须给出个说法。
几大报社与电视台的记者也闻讯赶来了,都在抢新闻,有的还想挖掘一些内幕消息。
一直闹到中午,经有关部门的人多番劝导,死者的亲属才同意将尸体拉走检验。
这期间,胡长新多次打刘文辉的手机,可都是显示关机。
第二天,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是由于过多饮酒导致心肺急性衰竭而死亡,与医院并无关系。但是在死者的体内检测到青霉素药物成分,调查证明,长安医院的医生在给死者治疗梅毒时,使用过美国生产的合成普鲁卡因青霉素药物。
从医学角度上考虑,无法证明死者的死因与医院的用药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死者的死与医院无关。
死者的家属接到检验报告后,根本不相信上面的检验结果,认为有关部门与医院串通一气,故意替医院推卸责任。
江国庆乘飞机赶回广州,按原来的计划,他最少要在长沙那边停留四五天,等协议签订完之后才能回来。可眼下的情况,已经不容他在那边耽误时间了。
到医院后,他将与这件事有关的医生都找来了,听着他们相互之间的辩解,让他的心凉到了极点。
怎么会这样呢?
他无法责怪这些医生,从工作的角度上说,他们都没有过错,完全是按刘文辉所说的规定去做的。
如果不是刘文辉一味的强调业绩与效益,导致医生与医生之间的矛盾,如果医生负责一点,如果病人不喝酒,如果……
太多的如果都无法挽回病人的性命,也无法挽回这件事所造成的恶劣后果。怪只怪他太放纵刘文辉,只要他不在医院,刘文辉就开始胡搞。
看来,他有必要重新考虑和老婆舅合作的问题。
尽管有关部门已经证明这件事与医院并没有关系,医院不需要做出任何赔偿,但是无法改变外面的那些谣言。就如同一盆屎扣在脑袋上一样,想洗干净也难了。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重孝,天天带着孩子跪在医院门口苦求,早已经博取了人们的同情心。一些报纸在报道此事的时候,也都倾向于可怜的母子。民间的一些谣言更是传得耸人听闻,给医院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
110警察来了之后,暂时将母子俩劝走,可用不了多久,他们又跪在那里了。医院的保安想上前去劝,可还没走近身,就被旁边冲出的几个男人用棍子打跑。
警察一来,那些人就散去,警察一走,那些人就聚拢来。就像玩游击战术,很有组织性与隐蔽性,让人毫无办法。
这两天医院连一个患者都没有,整个医院空****的,只有医生和护士在走廊内晃来晃去。江国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他作出了一个决定,医院赔偿给死者家属一笔钱。
刘文辉和胡长新不同意那么做,说是如果医院出钱赔偿的话,就等于承认病人的死是与医院有关的,那样一来,外面的谣言就变得更加可怕。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
江国庆认定了的事,别人也没有办法阻拦,他亲自把那个女人请到办公室,提出赔偿5万,这已经是他能够帮忙对方的最大极限了。
听了江国庆的话后,那个女人忸怩着不说话,看她那神色似乎有难言之隐。胡长新在旁边说:“你男人的死跟我们医院真没有关系,那是他喝酒喝的,你要不信的话,可是找别的医院去检验……我们江总看着你们母子两个可怜,才肯拿出那么多钱的,5万块够你们母子回乡下生活很多年的,如果你还嫌少的话……”
那女人摇头说:“我知道,我男人的死和你们医院没有关系!”
胡长新有些火了,“你知道还天天来我们医院闹?”
那女人说:“我也不想来闹,可是没有办法,是他们逼我来的。我男人活着的时候,在那里跟着他们混日子,平常帮别人拉货打打零工什么的,一年也难看到几个钱。他好赌,还欠着别人几万块钱的债呢!他死的那天晚上,和他的那帮朋友喝了很多酒……”
胡长新看了看江国庆,说道:“我说怎么一个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呢,果真是喝酒喝的。我看呀,一定是那个谢老大叫她这样闹的,他们还想从我们医院敲诈更多的钱,要不我们还是报警吧,告谢老大……”
江国庆用眼神制止胡长新再说下去,对付那些干黑道的人,报警是什么用的,说不定还会引来更疯狂的报复。他对那女人说:“你男人不务正业那是你男人的事,他已经死了,那些人怎么忍心向你们母子两个催要赌债?这样吧,你回去告诉谢老大,就说今天晚上我请他吃饭,商谈关于赔偿的事情。”
他说了一个川菜馆的名字。
那女人点了一下头,转身出去了。
胡长新不无担心地说:“那些社会烂仔很贪心的,江总,只怕5万不够呢!”
江国庆说:“我心里有数!”
胡长新接着说:“跟那些人谈判很危险的,要不我带两个保安跟着你去?”
江国庆淡淡地说:“谈判这种事,人多了反而不好!你把文辉叫来!”
过了一会儿,刘文辉进来了,低着头坐在旁边不敢看江国庆。
江国庆点燃了一根烟,平静地说:“我该怎么叫你呢?刘总?”
刘文辉如同被蜂蜇了一下,很勉强地笑着说:“姐夫,我那么做也是为了医院的效益呀!”
“效益,效益!你眼里只有钱!”江国庆瞪着刘文辉,“这么多年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做了些什么,连胡院长都要看着你的脸色行事,一有事你反倒躲起来了。还记得当初我为什么要创办长安医院吗?你自己看看,你把医院搞成什么样子?你自己出去听一听,外面是怎么传言我们医院的?”
刘文辉低着头不吭声。
“这几年来,你在药价上做了多少手脚,别以为我不知道,念在我们俩的关系上,我才不愿和你计较,我也再三提醒过你,可你就是不听,依然背着我搞鬼。如果不是出了这件事,我还会容忍你再胡搞下去,直到忍无可忍为止!”江国庆接着说:“明天我叫阿桃算一算,以你当初投入的钱折算成股份,现在价值多少,我全都退给你,从此我江国庆与你毫无关系,你好好开你的海鲜酒楼去!”
刘文辉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他背着江国庆,利用总务的权力从药品的进货上捞了不少钱,正和别人商量着开个海鲜酒楼,他以为这些事江国庆不知道,没想到还是瞒不过去。
江国庆把还剩下一大截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姐夫,我……”刘文辉畏惧地看着江国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怏怏地起身出去了。
江国庆痛心地望着刘文辉出去时的背影,眼中有些许泪水。这么多年的亲情加感情,就这么没有了。感情,就如同握在手里的细沙,你越在乎他,越握得紧,就越容易从指缝间流失掉,最后剩下的,便寥寥无几了。
就在刘文辉走出门口的时候,江国庆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最终没有吐出一个字。等这件事过去,他还要想老婆刘文芳一个交代。
他静下心来,思索着如何对付谢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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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大道北的一家川菜馆。
江国庆穿着一身灰色的休闲服坐在包厢里,慢慢地喝着茶,手上的烟吸到一半,烟灰掉落在他的衣服上,顺着衣服滑落到地上去了,只在衣服上留下一丝淡淡的灰迹。
在他身边,坐着泌尿科的主任周文华。
他看了一下手表,离他与谢老大约定的时间还差10分钟。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茶水呈深绿色,冲泡之后散发出一种沁人的茶香,入口有些苦,但过后却觉得甘甜无比,这是上等的铁观音,是他叫老板泡的。不懂得品茶的人,根本品不出那种味。
他没有将茶水咽下去,而是让其在口中回旋,微微闭着眼睛细细品位着。
周文华看到江国庆那么镇定自如,可他怎么都放不下心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旦情况不对,他立刻出手制住谢老大。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把谢老大制住了,其他人就不敢乱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江国庆睁开眼,看到一个四十来岁,长着一脸疙瘩的精壮男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那人进门后看见只有他们两个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随后大大咧咧地在他们的面前坐了下来。
江国庆放下茶杯,端详了那个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谢老大忍不住了,哈哈地笑着说:“不亏是大老板,有派头!”
江国庆看了谢老大身后的人一眼,说道:“叫他们出去,我单独跟你谈!”
旁边的周文华起身走了出去,但是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就站在门口。一旦里面的情况有变,他可以第一时间冲进去。
“好,爽快!”谢老大摆了一下手,他身后的人知趣地退了出去,并把门关上。
江国庆一口把杯中的茶喝完,微笑着说:“谢老大,你是明白人,那个男人的死根本与我们医院毫无关系,可是你却指使那个女人天天到医院里闹,我也不想转弯抹角,说吧,你到底想要多少钱?”
谢老大似乎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爽快到这种程度,他慢慢地伸出四个手指:“40万,这个价格不算高!”
江国庆笑了一下,“你之前已经从医院拿走了4万,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也太心黑了!”
谢老大说:“干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是黑的,如果你觉得多的话,我们可以谈,反正今天晚上有的是时间。如果你要报警抓我,明天一大早,我手下的几十个兄弟就会冲进你们医院……”
江国庆摆了摆手:“我真要报警的话,就不会坐下来跟你谈了!”
谢老大有些佩服地望着江国庆:“江老板,你想怎么谈?”
江国庆慢慢将冲泡好的茶倒在茶杯里,低声说道:“谢老大,自古有那么一句话,盗亦有道,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可总不能不讲一点道理,不讲一点规矩吧?人都已经死了,还逼着人家娘俩追赌债,这是人干的事吗?都说四川袍哥最讲义气,如果这件事在道上传出去的话,你谢老大还怎么在道上混?”
他的声音很柔和,就像和一个朋友在聊天。
谢老大的脸色微微一变,之前他只知道面前这个人是长安医院的老板,可是他听着那些话,怎么像是道上的人说出的?这家餐馆离沙河也不过几百米路,是他的势力范围,这个人在这里单独见他,摆明了是有备而来。看着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的心顿时虚了起来。他在广州混的这些年,也知道这边的水有多深,几乎每一块地方都有人罩着的。记得他刚才进门的时候,除了大厅里的几桌普通客人外,并没有别人。只在外面的车子旁,站着三个人。从那三个人站的姿势看,好像都受过专门的训练。而刚才出去的那个老头,别看年纪有些大,可那走路的姿势,一看就知道是有些功夫底子的,万一动起手来,他带来的这七八个人,不一定能打得赢对方。不过他手下还有几十号人,今天打输了,明天可以接着来。
“少说那些废话,”谢老大缩起了一个手指,“30万,我可算给了你面子,你别不识好歹!”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也在发虚。
江国庆的声音稍微重了一些,“不识好歹的应该是你,你知道你那么一闹,我的医院最少损失多少吗?至少在你的基础上加上一个零。”
谢老大问:“你想怎么样?”
江国庆冷笑一声,“照道上的规矩,是谁惹的事,就该谁来背,我说的没错吧?”
谢老大哈哈大笑,“原来你今天约我来,是想我赔你的损失?我谢老大别的没有,命倒有一条!你要不要呢?”
江国庆轻抿了一口茶,“你的命不值几个钱,我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拿走!”
谢老大的脸色一变,恶狠狠地说道:“想要我的命,得看你有几斤几两才行!”
江国庆的身体往后面一躺,说道:“我只是想警告你,要敲诈的话,也要看是对什么人。那4万块我不要了,就当给你和你的兄弟买酒喝,医院的损失也不要你赔。我另外给那女人的5万块,是看在她死了男人的份上,你一分也别想动。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如果你想你手下那些兄弟跟你混口安稳的饭吃,就给我老实点!”
他的话不轻不重,却包含着不容质疑的威严。谢老大好像被他的话给镇住了,脸色漾了几漾,问道:“敢问你是……”
江国庆收起笑容,盯着谢老大说:“我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老家放牛呢!”
他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谢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江国庆,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我就这么出去的话,手底下的兄弟怎么看我?”
他说话已经没有了半点底气。
“怎么看你那是他们的事情,”江国庆淡淡地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不要再生出是非来,否则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他起身走到谢老大身边,揽住对方的肩膀,有说有笑地开门出去。在别人的眼里,他们就像两个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站在门口的周文华和谢老大手底下的人,有些呆呆地望着他们。
分手的时候,江国庆握着谢老大的手,微笑着说:“谢老大,那些钱我会给她的,你们辛苦了!”
走出饭店之后,看见胡长新一身西装革履,带着两个同样穿西装的年轻人,早已经等候在车子边上。胡长新很恭敬地拉开车门,等江国庆进去之后,才坐进去。
车子的屁股后面冒出一股白眼,很快消失在谢老大等人的视野中,一个手下怯怯地问:“老大,这个老板是什么来头?”
“不知道!”谢老大低声说,“有胆量在这里来找我谈判的,肯定不是平常人。我们那么一闹,他的损失可不小,今天还算给我面子,表示不追究了。那件事我们不要再插手了,免得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坐到车里,江国庆觉得整个人几乎要虚脱,背部都被汗湿了。对付谢老大这样的人,只能智取而不能蛮干,如果这次让他们敲诈成功的话,说不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唯一可行的,就是想办法镇住他们,让他们以后不敢来惹。
他刚才用的那一套,都是从香港的警匪片里学来的,那种片子看多了,不知不觉也学了几招,今天这么一用,果然有奇效。
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也在发虚,只是他强作镇定,让谢老大摸不着他的底细。他为自己刚才的表演暗自叫绝,如果让他去演戏的话,绝对能拿个什么奖。
周文华低声问:“江总,你的胆子真大,敢对他们用这种方法,我还真为你捏着一把汗呢!”
“还行!”江国庆用纸巾抹着额头的虚汗。他坐在包厢里等谢老大的时候,就已经暗中想好了退路。万一被谢老大看出来的话,他就只有用另一套办法来讨价还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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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大那边的事情算是了结了,江国庆派人送了5万块钱给那个女人,当天下午,那女人带着孩子来到医院,说是要感谢,可保安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门。
那女人扯着孩子,跪在医院的门口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带着孩子转身离开。当江国庆闻讯追出来,哪里还有他们的身影?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目光有些恍惚地望着前面。5万块钱换来那女人的一跪,已经足够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需要帮助的人。而他,凭一己之力,又能够帮助多少人呢?
一连几天,他都在医院这边,整顿医院的工作次序,规范工作责任,确立“以病人为中心、以质量为核心、以满意为标准”的工作宗旨,对一些缺乏医德的医生进行严重警告,对那个负有责任的医生予以开除。
社会舆论对长安医院的打击太大,无论江国庆怎么整顿,要想短期内重新恢复,是绝对不可能的。可他就是不那么认为,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他坚信,只要用“心”去对待每一个病人,付出终究会有回报。
医院的工作次序整顿好了,服务也上去了,可还是很难看到几个病人。
这个时候,江国庆不仅想起李秋生来了,如果是李秋生当院长的话,按照他的那套管理模式,也许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惜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吃的。
他找了一个时间和朱清清谈了一次,说了自己对李秋生的愧疚之意,想通过朱清清告诉李秋生,他想李秋生重新回来帮他。
这段时间,他每天晚上都失眠,主要是各个方面的压力都很大。他的气色越来越差,精神状态也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老婆刘文芳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千方百计从饮食上进行调理,可是再调理也没有用。
江国庆得的是心病,他操心医院的将来,如果再不想办法改变这种局面,别说发展,就是生存都很困难。
杨丽霞做了几个策划方案,江国庆看过之后,都觉得不满意。他所想的,就是要想怎么样才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让人们重新认识长安医院。
两个月前,江国庆成立了医疗投资集团,属下三家医院。
一点不起眼的小事情,都能够给医院带来无法弥补的损失。民营医院最怕的就是谣言,各种谣言所带来的影响,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他每日如履薄冰,就怕出事。
有时候,他在思考过去的事,忍不住也会想起刘文辉,他的心里酸酸的,挺不是滋味。他虽然说过要刘文辉离开的话,可心底还是有几分舍不得,倒不是在乎退出去那些钱,而是那份多年来沉积在他心里的情感。
他也知道刘文辉的性格,有时候把钱看得比较重,经营模具机械厂的时候就出过问题,导致一些客户跑到别人哪里去了,后来都是他出面才把客户重新拉了回来。经营酒楼和经营医院差不多,最重要的也是自身的管理和口碑,就像医生的技术一样,厨师的技术也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太注重于利益问题,是很难再有回头客,如此一来,酒楼还怎么维持下去?
广州日报上每天都有酒楼转让,也有新饭店开张。能否经营多久,就全靠老板的用人之术了。
刘文辉的头脑虽然灵活,可是有些事情太过于精打细算,不会用人,这是大忌。
没有人比江国庆更了解刘文辉,他不愿意看着刘文辉辛苦赚下的钱亏在那上面,几次打刘文辉的电话,想约其好好谈谈,都没有打得通。
会计阿桃算出了股份分红与本金数额,一共是700多万。有一天,刘文辉来到医院,从医院拿走了一张600万的现金支票。当江国庆闻讯追出来时,载着刘文辉的车子已经消失在了巷子口,从那以后,他都没有联系江国庆,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
江国庆并不知道,半个月后,在珠海的某个繁华地段,一家海鲜酒楼盛大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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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零点快线”播出后,效果相当不错。在节目的录制现场,宋慧琴不断接到观众打来的咨询电话,有的人还找到电视台去了。来医院咨询和就诊的病人更是络绎不绝,大都是指明要宋医生治疗的。
长安医院的现状正悄悄发生逆转,那块不孕不育的品牌也在渐渐树立。
宋慧琴的诊室门前每天都被病人围得水泄不通,而其他几个妇科诊室则要清闲得多。这样一来,另外几个妇科医生不免生出怨言,开始暗中排挤她。
泌尿科这边的周文华看出妇科那边渐渐滋生的矛盾,并提醒了胡长新,在胡长新的安排下,妇科的几个医生相继上了节目,医生之间的关系也相对缓和下来。
在杨丽霞的策划下,长安医院稳步主打妇科疑难杂症和不孕不育的品牌,不断通过各种媒介进行宣传,医院的业绩开始稳步上升。
这天,江国庆从外面回来,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见胡长新与两个人站着说话,他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是李秋生。
李秋生也看到了江国庆,他腼腆地笑了一下,叫了一声“江总!”
“回来了,回来了就好!”江国庆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上前搂着李秋生的肩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走走,去里面坐!”
几个人进到办公室里,胡长新把跟在他身后的一个人介绍给江国庆,“江总,他叫余万,是姚胜利叫他来找你的!”
“姚胜利?”江国庆打量着这个叫余万的人,见他三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有些长,像狮子一般狂乱而张扬地披在肩膀上,两道浓眉下面是一双充满灵气和傲气的眼睛,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态,与姚胜利竟有几分相似。
“坐,坐!”江国庆招呼几个人坐下,拿出一包去杭州时带回来的上等龙井,给众人各泡了一杯。
胡长新说:“余先生本来要走的,是李助理要他一起等你,你没来之前,他们两个人聊得很不错。”
“很好,很好!”江国庆高兴地说,“以后你们两个搭档工作,怎么样?”
在年龄上,余万比李秋生要大上好几岁。也许经过这几个月的磨炼,李秋生比以前成熟稳健多了,余万反倒显得有几分年轻的书生气。
刘文辉走了之后,那边总务的位子空出来了,好几个地方也要用人。
胡长新很会揣摩江国庆的想法,他喝了几口茶,低声说道:“江总,医院这边的副院长和总务都空出来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我觉得李助理在经营上很有一套,要不叫他主管经营?这边的策划有杨小姐,集团那边自然交给这位余先生了。”
江国庆觉得胡长新的想法不错,经营副院长主管整个医院的经营,在工作上与院长很难产生矛盾,如果相互之间配合得好的话,能够快速促进医院的发展。
经过了这件事,他已经完全认可了李秋生的经营管理模式,他想了一下,对李秋生说道:“医院近期发生的事情,相信你也知道了,我也不想多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是要记住一条,把医院给我经营好喽!”
接着,他又对余万说:“我和姚先生只见过一面,但谈了一个晚上,你是他介绍来的,我相信他的眼光,我现在有两三家医院,集团的总策划就全交给你了。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不违背做人的道德准则就行!”
余万的眼中露出一抹惊奇的神色来,没想到这个老板这么爽快,他看了坐在旁边的李秋生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江国庆在环市东路的一家福建菜馆请大家吃饭,算是欢迎李秋生重新回来和余万的加入。昔日的兄弟重新回来,对他来说是莫大的精神安慰。当天晚上,他睡得很踏实,是这一年来最踏实的一次。
李秋生对医院的制度做了一些细节方面的调整,要求医生和护士以及导医小姐,在对待每一个病人的时候,要有亲切耐心的咨询服务,温馨体贴如亲人般的护理,处处予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凸显长安医院那与众不同的特色。通过内部空间各种设施的整体配置和细节的完善追求,营造一个充分满足患者心理需求和健康需求的宁静、舒适、典雅、亲和、星级化、家庭化的现代化医疗环境。同时推广人文化的“空姐”服务理念,将其贯彻于咨询服务、手术护理、针对性的护理及心理护理等全过程之中;兑现就医全程无障碍、悉心服务亲情化、合理消费透明化、会员待遇特惠化等一系列服务承诺,全面演绎“现代医疗创新”精神。
在杨丽霞的策划下,医院在临近的几个社区,展开“免费体检健康新理念”的活动,医护人员那热情而周到的服务,首先赢得了良好的口碑。紧接着,他们扩大这种活动的范围,近一步加大影响力。
紧接着,长安医院首先推出“全额退费”的承诺,患者在医院治疗期间,如果不满意医院的治疗效果,可获得全额退费。
这一措施果然立竿见影,来医院就诊的患者更加多了起来。
2000年,长安医院被中华医院管理协会评为首批“全国百姓放心医院”,2001年,长安医院创建了代表亚洲最新技术的不孕不育妇科治疗中心和实验室,同年,长安医院率先引入国际管理机制,通过了ISO国际质量认证。成为国内首家通过ISO国际质量认证的民营医院。
从2000年春季开始到2001年夏季,长安医院脱胎换骨,完成了质的飞跃,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
面对这样的成就,江国庆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就在这年夏天,又一个好消息传来,朱安民的儿子朱小阳成功考上了南方医科大学,这个从小就受到江国庆影响的孩子,最大的志愿就是:毕业后到民营医院做一个好医生。
沉浸在兴奋中的江国庆没有想到,他精心打造的不孕不育医疗品牌,会接到国外医学权威专家的挑战。
长安医院在不孕不育医疗领域的治疗技术,遭到世界级专家的质疑,从而引发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引发这场战争的,是那个与刘文辉相好过的女人王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