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当了礼部右侍郎,虽然官衔还是二品,但已是实权派。
在清朝,尚书是不大管事的,很多都是由某个亲王和宠臣挂个名,主要管事就是右侍郎,管的事情多,自然就有实权啊!
实权最大目的是什么?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四个字,升官发财。刚刚步政治高层之际,曾国藩是十分兴奋的。他不无自负地在书信中对陈源兖说:……回思善化馆中同车出入,万顺店内徒步过从,疏野之性,肮脏之貌,不特仆不自意其速化至此,即知好三数人,亦未敢为此不近情之称许……
工作自如此顺利,连他自己都感到很意外。他自己都说,就是那些非常推重我的好朋友,也没有人敢做这样的预期。
得意之态,溢于言表。
尽管曾国藩忧国忧民,眼看着国家政治一天天腐烂下去,心里特别着急,可是他没有办法去扭转这样的局面,他这才想起林则徐遭贬时候的心情了,感同身受啊。他整日跟那些人打着交道,如同生活在一个腐气重天的铁屋子里,感觉太难受了。
早在道光二十四年( 1844) ,太平天国起义六年多前,曾国藩就敏锐地预感到,一场席卷全国的大动乱正在隐隐酝酿之中。那一年,他结识了后来的名将江忠源。在送江氏出京时,他对朋友说:“是人必立功名于天下,然当以节义死。”
他认为这个人慷慨激烈,将来肯定会死在战场上。但是当时“时承平日久,闻者或骇之。”当时天下太平,没有人想到会发生战争,对他的猜测都很感到意外。
有预见性,也是曾国藩超乎常人的地方,就像他与肃顺交往一样。
在礼部右侍郎的位置上,他是一个廉官,可也仅仅是清廉而已,再这么混下去,自己就废了,成了庸官了。
他不想当庸官,庸官祸国殃民,非他所愿。
想明白了之后,他上书给道光皇帝,陈述了当上礼部右侍郎的痛苦:奴才是想真正做点大事的,替皇上分忧的,可是现在每天净是一些繁杂的小事,奴才都厌烦了,现在奴才想过家过清闲的日子,请皇上恩准。
他在奏折上不敢写当朝的弊端,怕得罪人,只说是每天被小事缠身,太累了。
道光皇帝也知道礼部是个杂事很多的衙门,他很器重曾国藩,这人是朝官的典范啊,要是让你走了,天下的人怎么看待我这个皇帝?你不是想做点大事吗?如今兵部那边很多事情要处理,那你也别闲着,去兵部帮帮忙。
就这样,曾国藩去了兵部,署兵部右侍郎,算是平调。
兵部和礼部一样,一潭浑水,不过好在兵部是军机大臣穆彰阿的势力范围内,曾国藩在兵部办事,不像在礼部那样被人碍手碍脚的,多少有点活动的余地,什么事情都请恩师去出面处理,他这个当门生的,只管执行就行。
到了兵部,看到国内各地那么多紧急飞来的奏章,都是底下暴乱的,曾国藩也没有想到大清居然会这样乱了。他心里同样急啊!
在兵部上班的那些日子,曾国藩开始留意一些能打战的人,最好有过实战经验的,干实事的人,另外,还把自己的朋友,就像江忠源、彭玉麟和胡林翼等人(镇压过农民起义),派到地方上去掌握兵权。对于那些狂妄残暴的八旗将领,他是看不中的。那些老爷们乐意过自由自在的潇洒日子,就让他们继续潇洒去。
他预感到会天下大乱,所以留意笼络这些人在身边,一旦有事发生,手下有人可用,也就有了政治资本。
转眼到了道光三十年(1850年),这一年对曾国藩来说,是不平凡的一年。才刚刚过了年,他想着给家人写信,说点在兵部上班的郁闷事,突然有消息传来,皇上驾崩了。
曾国藩打了一个冷战,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的前程将不再是如花似锦,等待他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一年,血气方刚的咸丰登基了。
一般来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帝上台后,也烧了三把火。
第一把火,就是在登基后不久,主导了一出出乎人们意料的政治大戏:罢免首席军机大臣穆章阿。
老师倒了,他这个当门生,会不会受到冲击呢?这并不是他所担心的,他担心的是新皇帝掌握大权之后,接下来整顿吏治,还是剿平贼寇。
可咸丰皇帝接下来的举措,有些令曾国藩大跌眼镜。
处理了几个主和派的大臣,咸丰皇帝并未深入追究,他为了安抚众人不安的心理,还将包括曾国藩在内的几个穆彰阿的门生给升了官(曾国藩兼工部侍郎),另外还颁布上谕:……嗣后京外大小文武各官,务当激发天良,公忠体国,俾平素因循取巧之积习,一旦悚然改悔。毋畏难,毋苟安……皆得据实直陈,封章密奏……
这是第二把火,咸丰皇帝表现出虚心纳谏的良好态度,欢迎大家给朝廷提意见。
从咸丰皇帝执政那一天起,清朝就国库亏空,官员腐败,民不聊生;加上鸦片的毒害,有钱的倒卖鸦片,没钱的抢钱吸鸦片;而军队更是纪律散漫,士兵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勇猛善战早已成往事;朝中大臣除了小心谨慎,法规犹是遇事即成投降之辈,整个大清朝是一天不如一天。咸丰皇帝想学其祖宗,励精图治,所以重用改革派大臣。
曾国藩心情太激奋了,他看到了希望,一个好皇帝能够使天下平安,老百姓不再受苦。咸丰帝对官场的批评,简直和曾国藩的观点“契若符节”,曾国藩颇有知音之感。他积累多年的政治见解,终于有可以发挥的空间了。
曾国藩昼夜奋笔疾书,写了一封《应诏陈言疏》。在这份上疏中,曾国藩顺着皇帝对官场的批评,谈到了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人才问题。他大胆指出,道光皇帝秉持镇静原则,不生事,不作为,所以道光朝人人循规蹈矩,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逞者。这虽然有利于守成,但不利于解决问题。所以,官员们“大率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售。他说现在官场有四大通病:京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曰退缩,曰琐屑。外官之办事通病有二,日敷衍,曰颟顸。退缩者,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是也。琐屑者,利析锱铢 ,不顾大体,察及秋毫,不见舆薪是也。敷衍者,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问明日是也。颟顸者,外面完全,而中已溃烂,章奏粉饰, 而语无归宿是也。有此四者,习俗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
就是说,京官,就是朝中的官员,有两大毛病,一个是遇事退缩,一一个是务小不务大。遇事退缩,是指遇到什么事,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只知道向皇帝请旨。务小不务大,是大家都注意一些细节小事 ,开个会,办公桌都摆得很整齐,茶杯都准备得很干净,会务办得很用心。但是对国家发展的大方向、社会的主要矛盾和问题,没有一个人敢说,也没多少人敢想。
地方官办事也有两个毛病。第一个叫敷衍,遇到什么矛盾和问题,就是一一个字,拖,对付过去就完,把问题推给下一任。第二个是颟顸,就是做表面文章,很多地方,表面上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内里已经完全烂透了,黑恶势力横行,这些当官的根本不管。
在奏折结尾,曾国藩更尖锐地指出:乃十余年间,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 ,司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缄默,一时之风气,有不解其所以然者。科道间有奏疏,而从无一言及主德之隆替,无一折弹大臣之过失,岂君为尧、舜之君,臣皆稷、契之臣乎?一时之风气,亦有不解其所以然者。
咸丰皇帝收到曾国藩的这封奏折,认为曾国藩的见解很正确,对他大加夸奖,称曾国藩“奏陈用人之策,朕详加披览,剀切明辨,切中情事,深堪嘉纳信。”
这道奏折让咸丰对曾国藩产生了进一步的好感。 而在此之前的一件事,已经让咸丰认识到曾国藩这个人做事特别认真负责。
在咸丰帝的号召和带动下,平庸的清朝政府略见一些新气象,许多大臣为了讨好皇帝,纷纷献计献策。而曾国藩也是一腔热血,因为他更想让大清恢复生机。他每天都要扎在成堆的公文中,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尽管如此,他做事还是以认真著称。
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他又连着上了好几道奏折,给咸丰皇帝提了很多建议。什么《条陈日讲事宜疏》、《议汰兵疏》、《备陈民间疾苦疏》、《平银价疏》等多道奏疏,全面深入地指出了大清面临的种种危机、官僚体系存在的者多问题,呼吁皇帝大刀阔斧,加以彻底改革。
在他看来,自己累点、苦点不算什么,只要大清能慢慢好起来,任自己怎样付出都值得。在这种思想的驱使下,曾国藩处理完繁忙的国事之后,都会上书给咸丰帝,揭露官场的“委靡因循”、官吏的“畏葸”,希望咸丰帝能来一次大改革,烧一烧第三把火,整治大清国。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咸丰皇帝不烧了。
自开言以来,每天看那么多的奏折,咸丰皇帝已经厌烦了。(是他要求别人上书的)道光皇帝时期积累的弊端,此刻都反映出来了,每天的折子,用箩筐装,刚开始还看得很起劲,后来一见折子就头疼,干脆交给端华和肃顺,还有僧格林沁他们去处理。一头扎进了后宫,后宫有大把的妃子,等着他呢!
南方那些贼寇都闹大了,还挂出了太平天国的旗子,有愈演愈烈之势。曾国藩多次上书,请咸丰皇帝调派精兵良剿平太平天国,树立大清国的威信。于是,咸丰皇帝便派自己的舅舅赛尚阿亲自奔赴前线,担任总指挥,同时任命顺天府尹邹鸣为广西巡抚,一同征剿。这赛尚阿是首席军机大臣,当时朝廷职位最高的人,和咸丰帝的关系很是亲密。
曾国藩算是看明白了,这咸丰皇帝不是康熙,没有祖上的魄力,心里对汉人有看法,将汉臣当奴才用,宠信的都是满族皇亲。
肃顺和端华他们掌权后,以铁腕的方式面对自乾隆末期以来的官场腐败,严厉打击贪污腐败,严惩渎职失职,整肃官场政风,虽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可那是打击异己的一种手段。
官员听话干活了,可是政令不行,还是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
在太平天国闹事只有,曾国藩写信给远在湖南服丧(父亲去世)的江忠源,让其设法抵抗贼寇。道光二十八年的时候,江忠源在家乡开办团练,镇压当地瑶民起义有功,迁升浙江秀水知县。他有剿匪的经验,接到曾国藩的信之后,遂就地募兵数百人,称为“楚勇”,入广西助剿太平军,隶属于乌兰泰部。不久,他给曾国藩回信,说清军的战斗力太差,远远不如他招募的“楚勇”,要是能够组建一支强大的“楚勇”,就好了。
可是朝廷忌惮汉人,压制汉官的势力,能够允许你有几百个士兵,就不错了。
曾国藩心里很清楚,他就是累死在任上,也于事无补,这个时候,他必须想退路。如果他上书奏请还乡,皇帝肯定不允许,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激怒皇帝。
激怒皇帝,是要冒着杀头的危险的,在上疏之前,他给家人写了一封信,信中说自己这次是冒死上疏的,原因是曾家曾受先皇恩德,不能有负先皇。自己身为二品大员,如果此时不直言上疏,既对不起先皇,又对不起百姓。
他已经做好了被株连九族的心理准备,但为了大清的长治久安,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他豁出去了。
于是,他上了一道惊世骇俗的 《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锋芒直指咸丰皇帝的三个缺点 : 一是谨于小而反忽于大。见小不见大,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他批评皇帝有“琐碎”之风,每天察察于小事,而且有的谨慎到不该谨慎的程度,成天把精力用于挑大臣们的礼仪疏漏之类的小毛病。自去年以来,许多大臣因为接驾、叩头、入朝等小节受到处分。而对于国家的大计却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深究。
所谓疏于大计,是指皇帝对派往广西镇压起义的人员安排不当。现在广西对太平军的战事是国家最大的大事,而这个大事当中,人事安排又是重中之重。但是这个重中之重,皇帝并没有处理好。
二是:徒尚文饰,不求实际。“自去岁求言以来,岂无一二嘉谟至计?究其归宿,大抵皆以毋庸议三字了之。”你鼓励大家进言,大家提了不少意见,其中怎么也会有几条有见解的吧?结果却都是批了“毋庸议”三字而已,没有一项落实。
看来皇上所谓求言,并无诚意,只不过是想获得肯于纳谏之虚名而已。
三是:刚愎自用,饰非拒谏。出尔反尔,自食其言。一开始说听取大家意见,现在却动不动就说大权“朕自持之,岂容臣下更参末议。”这口气容易滋长骄矜之气,尤不可以不防。“古今人情不甚相远,大率戆直者少,缄默者多,皇上再三诱之使言,尚且顾忌濡忍轻发苟见皇上一言拒之,谁复肯千犯天威?”
自古忠言逆耳,你皇帝现在听不进去了。
这 《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疏》,其间字字见血,把咸丰帝刺得是脸面全无,以致下不了台。
可以说,曾国藩的此次上疏古今少有,非比寻常:他担心这篇上疏又像前几次那样杳无音讯,于是便把重要的地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背了出来。而这一次是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给皇帝提意见,即当面揭皇帝的短。
反正他已经把一家子的性命都搭进去了,再赌一把。(预知后事,请看下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