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克刚甚为恼火。段力维被拘审竟然一点儿先兆都没有,究竟犯了什么事阮校长根本不知情。假如公安局没有搞错,段力维肯定违法乱纪,足见他胆大妄为到了怎样的程度!
其实,阮克刚对段力维早就看不惯。年轻人脑袋瓜子好使,处事机敏,鬼点子多,见了人礼貌周全,干起活来干净利索,从表面上看,作为上司你很难挑出他的毛病,可是,阮克刚偏偏反感段力维的完美无缺。他曾不止一次和方知行谈起:“方老师,一个人要没有缺点是不是很可怕?这样的人要么是文过饰非、弄虚作假的高手,要么根本不是人。我觉得段力维味道不正,您说呢?”
方知行摇头:“这小子,我也看不清他。”
“看不清?您谦虚。假如让您重新物色教务教研室主任——您是管教学的副校长嘛——你会不会选他?”
“选十个也轮不到他。这小子,复杂着呢。不光文过饰非,弄虚作假,而且势利,眼睛盯着上面,恐怕你我他都不放在眼里。还胆大妄为,背过人什么都敢干。克刚你记着我的话,段力维迟早会出事。”
阮克刚没想到,方知行的预言这么快就应验了。
校长和主管副校长都对段力维的人品持怀疑态度,他却能成为学校最重要的业务部门主管,也算一桩怪事。问题在于前任校长程元复离开一中任教育局长之前,已将段力维放到了教务教研室副主任的岗位,后来老主任退休,段力维顺理成章主持教务教研室工作。程元复到了教育局,唯独在任用段力维的问题上指手划脚。他多次在市一中领导面前称赞段力维,说这个年轻人有智慧,有能力,将来一定会成大器。他还暗示阮克刚,段力维有背景,卜义仁副市长和他有特殊关系。阮克刚作为现任校长,对前任校长干预学校事务有一种本能的反感,可他又不能不考虑市一中必须和教育局处好关系。况且程元复抬出个市级领导,谁知道背后有什么名堂?想要当好市一中校长,阮克刚不能不考虑方方面面的关系,不能不在一些局部和细节上委屈求全,否则有可能因小失大,四面树敌,陷于被动。继续让段力维当主任,正是阮克刚妥协让步的结果。不过,他对方知行有交代:“方老师,您把段力维看紧些,让好好干活儿,发现有毛病要狠狠收拾,不能放任。”方知行叹气:“那小子太聪明了,只怕防不胜防。”
程元复多次督促市一中将段力维提拔成正科级,动辄抬出卜副市长给阮克刚施加压力。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阮克刚不得不违心地妥协退让,安排段力维当了教务教研室主任。程元复甚至还转弯抹角启发阮克刚,等方知行退下来了,段力维应该是下一步选择副校长的重点对象。阮克刚反讽说:“程局长,你是不是急着把段力维培养成我的接班人?”程元复半开玩笑说:“你还年富力强,考虑接班问题为时尚早。再说,你是县级干部,谁来接班归市委组织部管,与我无关。”
很快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段力维被抓是因为给成批量的“高考移民”办理报名手续,收受贿赂。意味着市一中发生了规模化的高考作弊案件,阮克刚闻讯十分恼火。
“这下好,祁北市一中肯定名扬全国,这小子干的好事!”阮克刚窝火时,总喜欢跑到方知行那里去,发牢骚讲怪话,像一个真性情的大小孩,足见他们师生情深。
方知行说:“怪我怪我。段力维在手底下,我竟然管不了,让他干出这种事!克刚,生气倒不必。毛主席说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我只是担心背后还有名堂,这事情显然不是段力维一个人干的。他们敢搞批量化‘高考移民’,那么多外省孩子来考试,千里迢迢不说,口音、衣着、相貌都不对,我们怎么没有发现?段力维一个人没那么大能量。除了用假户籍报名,会不会还有别的名堂,比方说替考?”
“替考?”阮克刚瞪大了眼睛,“要是在我们学校组织替考,咱俩不仅是失察的问题,错误大了,坐班房并非没有可能!”
“事情的确很麻烦,谁让咱用人不当呢?万一有啥事,克刚,你往我身上推。我老了,怕啥?你得好好保护自己,市一中的摊子总得有人撑呀。眼下看,舍你其谁?”方知行说。
“方老师,您别这样说。我是一把手,工作有成绩是大家的,出了问题我肯定兜起来。一有事就推到您那儿,我还算是您的学生吗?”阮克刚深深敬佩方知行的人格。
“必要时也得丢卒保帅。不过我想,谁身上长疮谁疼,只要你我心里没鬼,咱说到底是个失察的问题。我倒很担心程元复是不是清白?段力维是程大局长在市一中的代理人呀。”
“个人得失不算啥,我担心好端端的一中平白让人泼脏水。唉!”
高考弊案弄得阮克刚坐立不安,他身边的水立鸿看出来了。
“校长,说到底是段力维捅漏子,他背着你干的,你别往心里去。”水立鸿安慰说。她注意到,平常校长喝茶很讲究,今天茶杯里头天剩下的残根却没有换,反映出他心绪不宁。
阮克刚轻叹一口气。水立鸿拿茶杯到水房涮洗干净,然后给泡上一杯热茶,阮克刚心里有点儿感动。
“校长,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你大可不必唉声叹气。看看你,才一、两天功夫,人都显得憔悴了。你平常不这样啊,阮校长是谁?”水立鸿语带调侃,眼神里充溢着关切之情。没有了别人,水立鸿在阮克刚面前说话很随意,毕竟他们年龄差距不大,又是同一大学的师兄妹,尽管到公开场合水立鸿能摆正办公室主任和校长的关系,但私下里她拿阮克刚当朋友,不拘泥。时间长了,她与阮克刚之间除了同事、校友、上下级关系外,还多了几分女人对男人的关切,甚至,水立鸿不得不承认,她内心对阮克刚有几分倾慕,时时牵挂,割舍不下的感觉。水立鸿看上去风风火火,有时在酒桌上红颜不让须眉,但她内心不乏女人的细腻和柔情。朦朦胧胧倾慕顶头上司她并不觉得可怕,男人女人在一起接触频繁,日久生情非常自然,况且水立鸿不是刻意的,更没有功利的想法,也不会去干扰和破坏对方的家庭生活,这种纯天然绿色健康的男女之情有什么不好?既然好,为什么要压抑要隐藏?那样才不符合我水立鸿的性格呢!
“校长不是人当的。”阮克刚说。和颇具风韵的女下属单独相处,阮克刚更像一个真实的男人。他接过水立鸿递上的茶杯,吹了吹,品一小口,铁观音特有的醇厚甘鲜沁人心脾,阮克刚一下子觉得心里安然了。
“‘校长’只是个职务,或者说是个招牌、幌子,‘阮克刚’才是个人。‘校长’就是‘人’当的,不当‘校长’阮克刚照样是个‘人’——很不错的‘人’。”水立鸿说。她的一双大眼睛直视阮克刚,狡黠而又含情脉脉。
“像绕口令,我听不懂。”其实阮克刚完全听得懂,也能读懂水立鸿眼神中的内容。
“懂不懂又有什么要紧?”水立鸿莞尔一笑。
阮克刚心里熨贴多了。杯子里的茶香令人陶醉。
水立鸿忙别的事情去了,阮克刚心里升腾起对另外一个女人的念想。水立鸿不错,善解人意,行为、语言和眼神中充满对他的关切,甚至还有闪闪烁烁的男女之情,但对她,阮克刚有最后的防线。他认为自己和水立鸿走得够近,再往前跨出一步会面临危险。兔子不吃窝边草,校办室主任只能是校长身边的工作人员,而不能是别的。可田雨荷不一样,她毕竟不是“窝边草”,她是真真切切的美丽情人,除了心灵慰藉,和她可以有肌肤之亲!
阮克刚正想着田雨荷,田雨荷找上门来了。
“你怎么来了?”听见敲门,阮克刚拉开门扉,面前站着他热切期盼的美女,“也不打电话,要给我一个惊喜?”
“嘁,我哪顾得上浪漫?让领导收拾一顿,赶紧将功补过来了。”田雨荷噘着嘴说。
“什么功呀过呀的?我不懂。”阮克刚关上门,想闪电式亲吻一下,聊以解渴。
“这是办公室,我的大校长!你的周围布满了窥视的目光。你不怕,我还害怕呢。”田雨荷很灵巧的躲开了,然后故意将门打开,留一条缝。
“说吧,领导怎么敢收拾你,凭什么?”阮克刚不得不抑制住冲动,给田雨荷沏了茶。
“还不是因为你的一亩三分地出了大事情,嫌我没有及时发现及时报道,让外面媒体占了先,弄得日报有些被动。被动的又不是我们一家,祁北市所有新闻媒体事先都没动静。再说,领导一贯的宣传理念是报喜不报忧,高考作弊是丑事,别说我没有采访到,就是掌握了这方面的材料,也不敢贸然披露吧?何况丑闻出现在市一中。”田雨荷慢声细语,阮克刚听了心里却变得沉重。
“真是一桩丑闻,我当校长一点儿脸面都没有。段力维那小子胆大妄为。”阮克刚说。
“外面风声可大啦。老百姓说啥的都有,普遍的看法认为背后还有文章,案子绝不是段力维一个人犯的。克刚,你该没有涉案吧?”
“我?你看我象违法乱纪、胡作非为的人吗?尽管没有我的事,可作为市一中校长难辞其咎。”
“没涉案就好,最多是领导责任,失察之过。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
“行政处分恐怕少不了,严重的话也许会坐牢。”
“不会,别自己吓唬自己。高考作弊为什么屡禁不止,还不是因为一考定终身的考试制度?这是中国教育的最大弊端,但目前却没有替代高考制度的良策。相比较而言,处罚高考作弊的法律条文也不完备,定罪量刑挺不容易,何况你还没有涉案。”
“听你这意思,巴不得让我去坐牢?”
“哪里的话!”田雨荷竟然不顾办公室门开着,上来和他拥吻,吓得阮克刚躲避不及。
“领导让来采访,我不知道该采访什么。案子正在侦破,警方也不愿对外透漏内情,况且外面的媒体追得很紧,本市媒体还能干点啥?我们领导简直是在为难本小姐嘛。要么你说几句,市一中高度重视云云,粉饰一下太平,推卸一下责任。要不我怎么交差呢?”田雨荷噘着小嘴说。
“拉倒吧。市一中本来够倒霉,你还让我到报纸上丢人现眼?给你们老总说,市一中拒绝采访。”阮克刚说。
“管它呢!这任务本来很难完成,老总还能把我吃了?不过我既然来了,也不能白来,咱俩一起吃饭吧,我请客,算给你压惊。”田雨荷建议说。
“好好好,正想聚一聚呢,你要不来,我就找你去了。你请客,我买单。”
于是两人出去小酌,并且依惯例在饭后操练**。
阮克刚很晚才回到家。妻子马兰盯着老公的脸看了半天,阮克刚有点儿心虚,不敢直视老婆的眼睛。
“你看你,这几天明显瘦了,眼睛都红了。压力太大了吧?还喝酒,也不早点儿回来。”马兰嗔怪道。
“没喝多少。当个破校长,啥时候能没有压力?”阮克刚很和蔼地说。知妻莫如夫,他了解马兰的贤惠和善良,平常对老婆也很客气,何况刚刚和别的女人幽会过,内心有一份歉疚。
“洗脚吧。”马兰给老公弄来热水。
“谢谢你,马兰。”阮克刚道谢明明发自肺腑,但自己觉得很假,好象故意制造相敬如宾的假象。
上得床来,马兰对他是一种关怀的、体贴的爱抚,阮克刚心里过意不去,想尽一次丈夫的责任,但忧虑力不从心。
“睡吧,你最近太累了。”马兰说。
阮克刚如遇大赦般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