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郝萍但凡遇见夏能仁,总是用眼睛狠狠瞪他,走路的脚步声也无端地加重,像要表达仇恨的心情。偶尔因为工作关系,郝萍不得不和夏能仁单独接触,她眼睛望着天花板,说话的口气跟冰碴子一样,离开的时候也像和门扇有仇,总是摔得响亮,甚至有时候当夏能仁面用劲儿吐一口唾沫,以示轻蔑。
夏能仁安抚好了老婆,自我感觉后方稳固了,但在单位,他仍然需要使出浑身解数左冲右突。他生来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他绝不会仅仅满足于暂时的自保,仍然要想方设法实现仕途进阶的远大目标。
分析眼下的情况,在本局范围内,有两个人必须认真对付。对上,是顶头上司姚天啸。作为局长兼党组书记,他正是目前对于夏能仁具有生杀予夺权利的最重要的人,和他搞好关系是夏能仁仕途上最致命的关键所在。对下,作为副手的田副科长是埋在夏能仁身边的定时炸弹。最近有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觊觎着夏能仁的位子,为了把夏能仁弄倒,他阴谋阳谋双管齐下,十分可恶和可怕。对这种人,必须采取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策略,否则,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想在姚天啸局长面前留下好印象,看来仅仅靠搞好工作还不够,何况前不久因为上级来查他夏能仁是否收礼受贿,给局领导留下的负面影响还没有完全消除呢。那么,和局长搞好关系还能有什么办法和管道?夏能仁自然而然又想起郝萍。
根据夏能仁最近一个时期的观察,他发现姚天啸局长很喜欢郝萍。但凡开会、下基层,尤其在一些餐饮娱乐场所,只要郝萍在场,姚天啸就会眼睛放光,情绪特别好。偶尔有郝萍中途退场的情况,姚局长立即就没了情绪,往往会找借口提前退席。郝萍在夏能仁麾下,平日里,凡有具体工作涉及到郝萍,姚局长总是赞扬和肯定多,特别能迁就,甚至总喜欢对郝萍当面表扬,溢美之词让别人听了乍舌。郝萍稍微有点儿头疼脑热,姚局长的关怀如及时雨,无微不至。也许,郝萍这个女人身上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要么自己也被她迷得找不着北?夏能仁想。
当然喽,姚天啸并非不清楚郝萍是我夏能仁的情人。
仔细想想自己和郝萍、姚局长之间这种三角关系,夏能仁不寒而栗。干嘛呢,我难道非得扮演姚天啸局长“准情敌”的角色?在这个姚天啸可以一手遮天的政府组成局,非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岂不是找死?何况单位内部已经有了一些对他和郝萍不利的传言,还有郝萍的丈夫曹成荣,最近也对他发出**裸的威胁。看来继续与郝萍保持暧昧关系,弄不好麻烦大了!如果说我夏能仁不是一个傻子,权衡利害,由于和郝萍之间的关系带给自己巨大威胁的情况绝不能再继续下去!
经过深入思考,考虑到仕途进退的重大利害关系,夏能仁下定决心要牺牲掉他和郝萍的那份感情,那点暧昧。夏能仁决心先从自身做起,首先要戒除掉在郝萍那里寻求性快乐、解除性紧张的癖好。
夏能仁静下心来分析他本人往常的心理需求、生理周期以及身体的现实表现,自认为他是一个性欲旺盛的男人。充分享受上天赋予的性快乐,是男人活在世上的第一要务,也是夏能仁重要的人生信条之一。现在要主动戒除和美丽性感的情人郝萍之间的性接触,夏能仁觉得和吸毒人员戒除毒瘾有基本相当的难度。不过,再难也要戒,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这天下午,科室大多数人都出去办业务,机关里面很宁静,走廊也没有人。郝萍给夏能仁来送一份材料,她一进来就反手把夏能仁办公室的门给关上了。按照以往他俩习惯的做法,这样的机会难得,可以趁机亲热亲热,互诉衷肠。但是今天夏能仁第一反应是赶忙把门再打开,留了很宽一道缝隙。
甭关门。这是办公场所,这样不好,以后你要注意呢。夏能仁尽管压低了声音,但语气却有些居高临下,甚至有批评的意味。
你至于吗?今天这层楼都没有人,怕啥?你演戏给谁看呢?郝萍噘了嘴。往常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夏能仁猴儿急,没想到今天自己主动关了门反倒让他呛白一顿,郝萍心里很不舒服,吃了苍蝇一般。
不是演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郝萍你要想清楚,咱俩在单位上不清不白其实很危险。难道你不知道前不久发生的事情?难道你不明白有人想把我撂倒?难道你喜欢看见我被人抓住把柄?我很负责任地对你说,从今往后,咱再不能授人以柄,在单位一定要保持正常的工作关系和同志关系。夏能仁郑重其事对郝萍说。
嘁!郝萍把手里的材料重重摔到夏能仁桌上,很嘲讽地向他蹙了蹙鼻子,摔门而去。
眼见得多情性感的美丽情人从视线里消失,夏能仁狠狠咽了两口唾沫。他感觉身体的某个部位有蠢蠢欲动的意思。靠,我宁可晚上去搞个“小姐”,哪怕让老婆“强奸”呢,也不能在单位上再犯低级错误。夏能仁想。
自从那天夏能仁故意冷落了老情人,郝萍好多天不搭理他,有时在公开场合还故意跟夏能仁摔脸子。这样以来,单位的同事反倒议论纷纷。有的说,你看你看,这俩人本来就有事情嘛,要不然能这样?有的说,他俩是啥关系?打情骂俏闹出点儿小矛盾,过几天保准又好了。也有的说,夏科长能耐呀,家里一个,单位一个,伺候俩女人,那叫“痛并快乐着”……隔墙有耳,同事的这些议论夏能仁或多或少能感觉到,这样使得他加重了危机感。假如一个人在单位成了绯闻的中心人物,上级再来选拔领导干部能不绕着他走吗?这简直要了命啦!看来,必须在公开场合有所表示,让单位的同事感觉到他和郝萍确实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只是上下级关系。
快到年底了,有一天,郝萍和好几位同事在小会议室整理一年来的工作记录,为年终工作总结和上级领导检查做准备。夏能仁手里拿着一份材料进来,板着脸,故意大声说:郝萍,你看看你弄的这份材料,有几处数字不够翔实,还有错别字!有毛病的地方我都用红笔勾出来了,你自己看!说罢,将材料狠狠摔到郝萍面前,扬长而去。
作为一个科长,如此这般当众训斥女科员,在夏能仁来讲是破天荒的。从小会议室出来,他心里暗自得意。他这样做无非是向众人表明他和郝萍关系很正常,绝没有超出同志关系的隐秘,他作为科长对下级一视同仁,甚至对郝萍要求更严格,但他这样做的实际效果并不好。郝萍当时让夏能仁搞得发懵,还没有作出反应,夏能仁就离去了,等她回味过来,马上觉得很懊恼,脑子很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把手里的材料摔得啪啪响,眼泪也不知不觉流出来了。
当时在场的同事对他们科长的表演也有点反应不过来,后来看郝萍懵了,哭了,他们才慢慢回过味来。然后大家又议论说:夏科长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和夏能仁在单位角力的主要对手田副科长更是暗自发笑,他认为夏能仁和郝萍之间有戏可看了。假如这俩人闹翻,郝萍倒是可以借用的力量呢,毕竟她以往和夏大科长交往甚密,一定掌握着夏能仁很多的秘密,如果能想方设法让她成为夏能仁的对立面,搞倒夏能仁指日可待!
郝萍回到家里,她的丈夫曹成荣并不在家,大概又与小情人鬼混去了。郝萍泡了一包方便面,打开一小袋榨菜丝就着吃。胃口一点儿也不好,吃了半截不想吃了,于是把半碗方便面倒马桶里去了。后来她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本来挺吸引人的肥皂剧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人生闷气真不是个事儿,郝萍觉得她应该去找夏能仁,让他说清楚,凭什么那样对待我郝萍?凭什么当着别人的面给我耍态度?联系到最近一段时间夏能仁的种种表现,郝萍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个好了十几年的男人、情人,为了他的仕途进退,故意要疏远我郝萍,甚至不惜伤害我的人格和自尊。这个夏能仁太不够意思了,我一定要找到他,让他说清楚!
郝萍拿起手机给夏能仁拨电话。
喂,哪位?我现在有事,明天再联系吧,拜拜!夏能仁接了电话,没等郝萍开口说话,直接把电话挂断了。
郝萍有点儿目瞪口呆。她是用手机打的手机,夏能仁一看号码肯定知道是她,哼哼哈哈应付两句,要么不方便说话,要么是故意冷落她。郝萍很生气,再打,电话里变成了程序化的提示语: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郝萍把手机狠狠摔在沙发上,然后歇斯底里大叫:夏能仁,你不是人,你不是个男人!你是个小人,狗日的小人……
郝萍一晚上没睡好觉,第二天黑着眼圈,刚上班就闯到夏能仁办公室去了。
夏能仁,你不得好死!郝萍反手关上门,冲着正在办公桌前装腔作势、一副忙忙碌碌样子的夏能仁瞪着眼睛,咬牙切齿说。
怎么啦?夏能仁正所谓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你打电话了吗?
我用手机打的,你看不见号码?你装洋蒜骗鬼呢?
哦。昨天晚上?快10点了?对对对,是有一个电话。我忙呢,没顾上看号码,直接给回掉了。原来是你啊?
你不看号码,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
没好好听。忙着呢。
夏能仁我算看透你啦。你是个骗子,小人,不负责任的男人!你口口声声说忙,你有那么忙吗?再忙还比我找你更重要的吗?
重要,重要,相当重要。
那你说说,我打电话的时候,你到底忙啥呢?
忙着跟我老婆睡觉呢嘛。夏能仁很流氓地讪笑着。
夏能仁,你是流氓,你狗日的黑心,你不得好死!呜呜呜呜……郝萍捂着脸,大声哭着跑出去了。
郝萍把门摔得山响,惹得科室的同事纷纷站到楼道里来看。
夏能仁真把郝萍得罪了。很长一段时间,郝萍但凡遇见夏能仁,总是用眼睛狠狠瞪他,走路的脚步声也无端地加重,像要表达仇恨的心情。偶尔因为工作关系,郝萍不得不和夏能仁单独接触,她眼睛望着天花板,说话的口气跟冰碴子一样,离开的时候也像和门扇有仇,总是摔得响亮,甚至有时候当夏能仁面用劲儿吐一口唾沫,以示轻蔑。对于这一切,夏能仁心里当然也不舒服,但他能理解。他甚至想,爱之深才能恨之切,这正说明郝萍心里还爱他,放不下他。夏能仁心中暗自念叨:萍啊,你别怨我狠心。男人总应该保持清醒的头脑,总应该有所追求,总不能因为儿女情长毁了前程,总不能只顾一时快乐因小失大把大事都搞砸了。我心里会感激你,将来有机会还会对你好,但现在不行。因为再不抓紧仕途进步,我这一辈子就没有机会了。身在官场的男人最终混不成个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岂不是白白在政府机关呆了半辈子?岂不是一个十足的失败者、弱智、白痴了吗?
夏能仁故意冷落郝萍,过了一段时间,他忽然发现这位老情人有主动接近局长姚天啸的迹象。在公开场合,郝萍看姚局长的眼神再不是过去那样充满了戒备,而是很柔和很专注,甚至目不转睛,这种眼神你把它解释成含情脉脉似乎也可以。后来有一次,夏能仁与朋友喝酒聊天至深夜,从酒吧出来打的回家,竟然看见郝萍和姚天啸两人单独在大马路边的人行道上徜徉,从形体动作看,很融洽,很亲密,很像一对情侣!当时夏能仁醋意大发,恨这两个人恨得心痒。好你个郝萍,一转身就攀高枝了,一转身就投进别人的怀抱了?难怪有人说水性扬花的女人永远水性扬花,能随便和一个男人上床的女人,也能随便和一百个男人上床,你郝萍原来是这样的货色!好你个姚天啸,整天道貌岸然,看样子像个好领导,其实也是满脑袋狗杂碎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世界上有那么多漂亮女子,你当处级干部有权有钱想搞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非得抓住这个郝萍不放?非得与我夏能仁抢一个女人?罢罢罢这女人只不过是我玩剩下的,你要爱玩就玩去吧……
回到家辗转反侧,失眠了,夏能仁想了一夜,决定在郝萍的事情上顺水推舟。她不是喜欢攀高枝,喜欢和姚局长接近吗,那就随她去吧!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夏能仁利用一个星期天,专邀姚天啸局长去喝茶。姚天啸倒也痛快,没推辞就跟夏能仁去了。他俩去了本市一家高档的茶馆儿,里面环境优雅,还有漂亮小姐提供陪伺服务,但只表演茶道,陪客人喝茶饮酒说话,并不卖身。夏能仁请了茶道小姐作陪,姚天啸并不反对,后来喝得差不多了,这位局长大人才说:老夏你让姑娘出去吧,我有话单独跟你说。夏能仁心里直犯嘀咕,本来自己有话要对局长说,结果局长反倒有话说。他会说些什么呢?是和单位的工作有关,还是与自己仕途进退有关,抑或跟郝萍有关?
你说吧,局长。夏能仁努力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也没啥大事。怎么说呢?姚天啸不紧不慢,字斟句酌:上次纪委监察部门来查你执行公务有无收礼受贿的事情,那是例行公事,毕竟有人举报嘛,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这种事过去就过去了,组织上不再追究,也就证明了你没有问题,你自己绝不能再背包袱,更不能对上级领导有意见。
没有没有,我有什么意见?绝对没有。夏能仁说。
没有意见就好。不过老夏,我看你这段时间工作热情好像有所减退,看上去挺消极的。你不应该这样。你毕竟是咱们局有资历的同志,多年的科长,是我干工作的左膀右臂。要把局里的工作搞好,我必须依赖像你这样的骨干力量。再说,你的年龄还在提拔任用处级干部的范围之内,再往前进一步的可能性仍然很大。我认为,你绝对不应该消极,而应该振作精神,积极努力,搞好工作,起带头作用,继续为自己在仕途上发展进步创造条件。你说呢,老夏?
对对对,您说得对。夏能仁赶紧点头称是。
夏能仁能听得出来,姚局长这番话是示好,是想让自己和他在感情上更亲近,更密切。哪个领导不希望和重要的部属搞好关系啊,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不过领导主动示好也属难得,作为属下应该领情,应该知恩图报。夏能仁完全知道接下来应该怎样做,他在心里暗自庆幸,看来前面那场风波彻底过去了,并不会影响自己仕途进退!夏能仁心里重新燃起希望。
除了好好工作,还要和周围的同志搞好关系。团结同志,服从领导,这是对一个机关工作人员最起码的要求。
是是是,是是是。
老夏我就想问一句,你和郝萍最近是不是闹别扭了?看上去你俩的关系怪怪的,以前你们关系挺不错嘛。
姚天啸主动提到郝萍,让夏能仁颇感意外。是郝萍将我和她的事情告诉姚局长了?还是局长大人出于某种目的试探我?到底该怎样回答他呢?局长这样说究竟是什么目的什么用意?夏能仁脑子急剧转动,想要设计出最恰当的应对姚局长的方式和内容。
郝萍这个女同志不错。工作认真负责,人也正派、善良。你是她的科长,顶头上司,应该关心她才是。姚天啸看夏能仁不说话,自顾自又说了几句。
这几句话让姚天啸在一定程度上感知到局长的心情和看法,他灵机一动赶紧说:姚局,您要不提起郝萍,我还不敢说呢。其实我早就有个想法,您能不能把郝萍的工作岗位给调整一下?我觉得这个女同志工作细心,写点儿小材料啥的文笔挺不错,人也干净利落,要是放到办公室做文秘工作,更能发挥她的特长。把她放到离领导更近的地方,也许进步会更快些。
夏能仁你什么意思?我让你关心关心你的下属,起码不要闹别扭,你怎么像踢皮球一样,把她往外踢呢?我听你这话怪怪的,是在说反话?难怪有人给我说你这人阴,确实阴阳怪气的!姚天啸突然拉下脸来。
姚局长您误会了。夏能仁被姚天啸的态度吓得一头冷汗:我说的是真心话。我知道您很赞赏郝萍,她这人确实不错。您不要听别人谣传我跟郝萍咋的咋的,其实我和她关系很正常。真的,很正常,也就是普通的工作关系,上下级关系。同一个科室的同志,总应该把团结搞好,所以往常我对她好些完全是为了团结同志,把工作搞好。我可以发誓,我与郝萍同志绝对是正常的革命同志关系,姚局长您要是不信……
行啦行啦,我又没说你和郝萍关系不正常。干嘛呢,此地无银三百两?姚天啸打断了夏能仁的话,满脸讥讽: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俩最近干嘛别别扭扭?
这……既然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局长我都告诉您吧。我无非是怕别人说闲话,既影响我,也对郝萍不好,所以我最近故意疏远她。也许郝萍同志不习惯,也不理解,还以为我对她有啥成见呢,最近见了我嘴噘脸吊,看上去像我俩闹了别扭,其实很正常。姚局您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不要把我夏能仁往坏处想。
哼!姚天啸脸上依然挂着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