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丽敏用她珍藏数年、一直想在张松身上试用的藏刀刺穿了前夫心脏，眼看着男人胸口血如泉涌，猪头般的丑恶嘴脸扭曲变形，身体无序扭动，最终定格成一具尸体。当时尚丽敏一点儿也不害怕，冷静审视了张松生命终结的全过程，然后用藏刀将自己左手腕动脉割开，准备自行了断所有的麻烦。后来她被人送去抢救，再后来被拘捕，关进了看守所。
听到尚丽敏女儿意外夭折、她亲手杀死前夫的消息，周小英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扑通坐下，然后眼神凝滞、表情木然，呆呆地枯坐许久。
“我要去看小尚，我必须去看她！”周小英对老公说。
“她杀人了，是重刑犯，刚刚被拘押，你以为想看就能看上？你糊涂了。”赵春雨给周小英泼冷水。
“那怎么办？丽敏平常对我像亲妹子一样，她遭遇这么大的事情，我不去看她怎么成？老赵，你赶紧给我想想办法。小尚还爱过你呢，起码也是你我共同的朋友，你不冷不热的，还算个男人吗？”
“傻老婆子说着说着就胡说。她这种情况，目前真的不允许探视。”
“我不管这些。你找找你那些朋友，看谁有办法，哪怕走后门，总得让我去看看她。这个丽敏，娃娃猛地死了，她受刺激了，管不住自己，才干出这样的事情。她这些事要搁我头上，我也会发疯。真不知道她被关起来会成啥样子！明明是好人，刚刚遭受人生最大的痛苦，马上又关监狱，尚丽敏还能活吗？老赵，算我求你，赶紧想想办法，我快要愁死了……”周小英絮絮叨叨，非要老公想办法创造探视尚丽敏的机会。
“你看看咱这傻老婆子，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最多算个好朋友，至于把你急成这样吗？”
赵春雨找了好几个熟人，总算让周小英有了探视尚丽敏的机会。隔着一道铁栅栏，周小英看到了戴着刑具的尚丽敏。
尚丽敏脸色苍白，两腮挂泪，脸上努力做出笑容：“周姐，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让探视吗？”她只说了一句话就哽咽了。
周小英忍不住泪水：“丽敏，事情咋弄成这个样子了？你犯糊涂啊，张松不是人，为了宰杀一头畜生，把你的自由断送了，不值，太不值得了。”
尚丽敏凄然一笑：“我疯了。珊珊一下子没有了，我哪里还有理智？那一阵儿都干了些啥，现在让我回忆，都记不起来了。我甚至怀疑我手无缚鸡之力，怎能将那个畜生杀死？这种事怎么会是我干的？不过，他们都告诉我，畜生真是被我杀死了。后来我仔细想想，杀掉他是合理的，我之所以走到今天，珊珊之所以没了，都是这个狗日的造成的。能亲手宰了他多好啊，总算出了一口恶气！为这事儿，判多少年我都认了。”
“丽敏，你糊涂呀！这么大的案子，谁知道法院会怎么判。你放心，我会让你赵哥托人，给你找最好的辩护律师。张松猪狗不如，谁不明白你杀他事出有因？我相信只要是心肠好的人、有正义感的人，同情心都在你这边。我估计你判不了很长的刑期，不过，坐监服刑肯定避免不了。丽敏，活人不容易，女人更不容易，你一定要珍重，你还年轻，将来的路很长。”周小英说。
尚丽敏抹一把泪水，说：“没事儿的，周姐，做过的事情我不后悔。这几天失去了自由，我想呀想，反倒把许多事情想明白了。我已经不年轻了，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虽然很失败，但这个世界上和我一样失败、甚至比我更失败的女人很多。张松欺负我，害了我半辈子，我总算亲手要了他的命，杀死这个‘猪头’是我这辈子最辉煌的经历，如果要为此付出代价，妹子我认了。做女人，我是最失败的，做母亲，我连女儿的生命都没能保护住。周姐，即使我不被关起来，生活也没有多大意思，到现在，我最想做的事情是出家当尼姑。坐监牢怕什么？死都不怕。要是能判死刑，我也就解脱了，不判死刑，有机会去劳改，我就当是遁入空门，自我修行，比在外面好，心净。你放心周姐，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将来有一天被释放了，我一定找个地方去修行，青灯黄卷了此一生。我这辈子就这命，周姐您一定要好好珍重，这世上，象您这样的好人不多。”
周小英将腕上的天珠手链摘下，给尚丽敏戴上：“这是你送我的，这几年我一直戴着，它真的能保平安。妹子你把它戴上，等你出来了再还给我。”
“姐……”尚丽敏大哭。
离开尚丽敏，周小英仍然不住流泪，她心里很凄凉，为尚丽敏，也为遭遇形形色色不幸的女人们。
尽管因为在赖家的身份不清不白，背后有人戳曹静娴的脊梁骨，但是，这位八零后美女公务员仕途顺利。她在副处级职位上刚刚呆了一年多，很快就以副代正，被调整到另外一个部门的正处级岗位上履新。据说，曹静娴已经被组织部门重点培养，列入有可能破格提拔的副地级后备干部范畴，龙川市一颗耀眼的政坛新星正在冉冉升起。
突然有一天，曹静娴在赖家的身份一下子由前儿媳升格为副书记夫人。她和前公公登记结婚的消息不胫而走，一下子成为全市公众舆论的聚焦点。
“身为市委副书记的领导干部，竟然为了传宗接代，将儿媳妇骑在**，简直不成体统！”
“难怪曹静娴的行政职务噌噌噌往上提，原来是用肉体和市委副书记作交换！”
“天下奇观，人伦闹剧！”
“道德沦丧，无耻之尤！”
“……”
几乎所有的人都对赖副书记和曹静娴的行为不齿，几乎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看成一对怪物，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吃惊之余做出负面的评判。
周小英听说尚丽敏的表妹嫁给了前公公，也觉得难以理解。她对赵春雨说：“我不是听你说这个曹静娴已经找着男朋友了，追求她的男青年还不止一个，她怎么嫁给一个老头子了？要是真有感情，嫁个年龄大些的人倒也没啥，问题是赖副书记曾经是她公爹，一个有廉耻的女人怎么能先跟儿子睡觉，再给爸爸当老婆？姓赖的也是，你那么大的官，老婆死了要续弦，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要把儿媳妇捡起来，简直是不顾脸皮，不怕人笑话！”
赵春雨发出冷笑：“曹静娴长得漂亮呗。谁知道是老的不要脸呢，还是年轻的甘愿投怀送抱？这背后弄不好有利益交换，有些人呀，道德、良心、肉体，啥都可以卖。”
“曹静娴年轻不懂事，赖副书记职位高，年龄也大，他怎么能办这样的糊涂事呢？还是共产党员、高级领导干部呢，还讲不讲道德，有没有廉耻？真是的！”周小英从她朴素的感觉出发，表达义愤。
“我的傻老婆子呀，别说你不懂，现在的官场上怪事层出不穷，连我都看不懂了。有那么多的好干部、好官想为人民服务，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是他们却步履维艰；可是另外一些道德沦丧，甚至不讲人伦的畜生，却能身居高位人五人六，不但周围的人奈何不了他们，甚至党纪国法都拿这些人没办法。就拿赖副书记娶儿媳妇这件事来说，人家并不违反《婚姻法》，又是两厢情愿，谁能把他怎样？我听说照样有许多人上门去表示祝贺，借机送礼行贿的也不在少数。我一直认为，正是由于一部分身居高位的人骨子里坏了，连起码的道德底线都没有，所以社会风气才被毒化了，导致整个社会道德水准下降，弄虚作假奢靡腐化成风。甚至我认为，社会分配不公、贫富差距拉大、老百姓怨声载道的根源也在这些人身上。你想想，一群没有道德底线、畜生一般的人，只顾给自己捞好处，一味维护他们的既得利益，你能指望这些人为老百姓办事吗？真正要建设和谐社会，赖副书记这样的人应该拉出去枪毙！”反正是在自己家里，赵春雨无所顾忌，发了几句很激愤、很情绪化的牢骚。
不过，舆论的力量也不可小视。正是由于社会舆论对赖副书记的炙烤，省上的组织部门为了维护龙川市党政班子的形象，将此人调离龙川市，到距离省城更远的另一个城市任职。曹静娴暂时没有离开龙川市，但也从地厅级后备干部行列中被剔除，行政职务停留在副处级，新调整的工作岗位显得无关紧要。
美女曹静娴看上去栽了，在龙川市显得很弱势，这时候，也有人站出来对她表示同情：“小曹嫁给赖副书记又不违法，就地取材把两个人的问题都解决了，相互照顾互为依存，双方都很合适嘛。别人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什么年代了，男男女女的事情应该宽容。组织上也跟一个弱女子过不去，显得很不人道嘛。”“这也算是中国特色吧。”
后来曹静娴怀了赖副书记的孩子，不料竟发生宫外孕，做了手术才保住命，孩子却没了。
曹静娴连续遭遇精神和肉体的摧残，弄得健康状况很不好。迫于舆论压力，她和赖副书记都同意离婚。为了改善生存环境，曹静娴后来主动辞去行政职务，找门路调到省城一家国有企业去做管理工作。她在省城重逢大学时代的恋人倪堃，对方死了老婆，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一见面，两人旧情复燃，后来结为夫妇。
周小英的干女儿蔓蔓也找到了理想的白马王子。
听起来象传奇故事。那个男子是喜欢中国传统文化的新加坡生意人，有过婚史，但没有孩子，他在花老板的书画店里欣赏书法作品，偶尔与蔓蔓相遇。商人感觉这个中国大西北的女孩不仅长得清丽可人，而且娴雅淡定，很有东方美女的神韵，对她一见钟情。经过花老板撮合，蔓蔓一方面觉得那个新加坡人不错，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能有一笔钱解脱家庭苦难，最终答应了商人的求婚。
蔓蔓即将离开龙川市，她将欠赵春雨的钱如数奉还。赵春雨觉得这笔钱虽然属于自己，但这时候从蔓蔓手里接过来，心中却不是滋味。周小英也说：“蔓蔓呀，你到了新加坡，自己有本事挣大钱了，再还我们的钱不迟。现在你还钱，让妈觉得你好像卖身还债。”蔓蔓哭了：“妈，您别这么说。偿还您和我干爹的钱是应该的，我用新加坡商人的钱还债和我要嫁给他是两码事，这笔钱是我向他借的，将来要靠自己劳动挣来钱还他。”赵春雨插话说：“你不如别还，省得一嫁给人家就有了短处。”蔓蔓对“干爹”说：“感谢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您放心，我会自立自强，总不能把咱中国人的脸丢到外国去。”然后，蔓蔓跪倒在地，向周小英赵春雨行了叩拜礼，泪流满面惜别而去。
又过了几个月，周小英接到儿子赵阳从美国打来的越洋电话，说他的台湾媳妇顾欣薇要生孩子。周小英接完电话高兴得要命，连连说：“真好真好，真的要抱孙子了！”赵春雨却在一旁说：“不好不好，咱俩好不容易要当爷爷奶奶了，孙子怎么生在美国？见一面都不容易。等孩子生下，咱一定要让儿子把孙子送回来，先教会他说中国话，再让他去学英语，省得将来咱俩说话孙子听不懂。”周小英说：“嘁，你的事情还不少！哪怕孙子是美国人，他也是咱孙子，不过，也有可能是孙女儿。”
隔了时间不长，女儿赵旭也打电话来说怀孕了。“妈，等我快生了您一定要来北京，要不然我心里不踏实。您来的时候可以把我爸带上，他算您的家属。”赵旭在电话里说。周小英笑了：“我比你爸有地位。”赵春雨抢过话筒说：“赵旭你这个没良心的！”结果电话那头的声音变成了男声，女婿彭诚说：“爸，是我。欢迎您和我妈一起来北京，多住些日子，让我和赵旭尽尽孝心。”赵春雨说：“你妈多住些日子可以，我还要上班呢。”
知道儿子、姑娘快要生小孩了，周小英整天兴奋不已。有一天她对赵春雨说：“老赵，这下你长辈份了，一下子既要当爷爷，还要当外爷。你得听我的话，都这岁数了，以后再不敢荒唐。前一阵儿蔓蔓的事情算你运气好，拈花惹草没有陷进去，还让我捡了个干女儿。”
赵春雨有些羞臊，说：“你这个傻老婆子，蔓蔓的事情我明明是学雷锋做好事，怎么是拈花惹草？我都这年龄了，没有荒唐的资本了，以后好好当爷爷。傻老婆子再不要胡说！”
（初稿于2008年6月，二稿于2010年2月，2010年8月定稿。甘肃金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