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远

23、黑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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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去找社会上称之为“二混子”的黑子这类人理论,赵逸飞觉得自己首先应该做好思想准备,成功与否要有两手打算,其次对谈话的艰巨性应该估计得充分一些,事先应该花点气力打腹稿做预案。但无论怎样思想准备,总归还得直接面对,只有直接面对了,才有可能达到预期目的,事先做出种种设想也只能是设想而已。

白婷告诉了老师黑子的住处,并且说这个人一般情况下晚上睡觉很晚,早上10点左右才起床,去早一点能在家里堵住他。白婷还说:“赵老师,要么我陪您去吧,万一黑子犯浑,有我在他不敢对您怎么样。”赵逸飞半开玩笑说:“这个不用。他要真犯浑,我就跟他打一架,谁打过谁还不一定呢。”

黑子李强所住,是一套破旧的石头砌墙的土坯房。黑子入狱服刑的这两年,他的爷爷奶奶也去世了,这房子没人居住,故而显得更加破旧。赵逸飞敲开门,走进去看了看,觉得黑子的住处正所谓家徒四壁,说他穷得一无所有,大概不算夸张。

“赵老师,我还真没想到,您竟然能亲自跑到我这个破地方来。您看看,让您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真觉得对不住您哪。不过,我实在想不通,您有什么必要非到这里来?白婷说你要来,我还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您真的来了。说吧,您是要给我上一堂道德教育课,还是想让我做点什么?既然您来了,我总得听您说呀。说吧,您哪。”黑子的口气听上去真有点“二混子”的味道。

“这样说吧,从我来到这里,你的言谈举止比我预想的要好许多,起码看上去对我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太多的戒备和敌意。这样呢,我认为咱们之间有最起码的对话基础。”赵逸飞说,“我来到你这里,也有几个没想到。这第一个没想到呢,是你的贫穷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看看你这个家,也就是有张床能睡觉,做饭用的锅碗瓢盆明显残缺不全。从看到的境况我可不可以推断,你平常的生活质量——我指的是物质生活——大概算不上好。既然穷成这样了,你还动不动和人打架,比方这几天把我的学生李煜、朱波打得住院了,你用什么经济基础来承担打架的成本?在我看来,打架不能白打,把人打伤了,除了承担法律上的义务——比如被挨打的人告发了,公安方面把你拘留起来,一点儿也不奇怪——你还得承担给人治伤的医疗费用吧?你打了人之后,装出一副大大咧咧不在乎的样子,喜欢你的女孩白婷——她自认为是你的‘对象’、女朋友,我不知道这个傻女孩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有多重要?——她想方设法弄来一笔钱,代替你承担了李煜、朱波的医疗费用。这事情想来你应该知道,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除非你是个冷血动物!”

赵逸飞说话的过程中,黑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但恼怒之间也夹杂着一丝羞惭。

“我的第二个没想到,既然你不一定是坏人——如果你一味地坏,坏得头顶长疮脚底流脓,我相信漂亮单纯的白婷不至于为你神魂颠倒,是非不分——那么你为什么不多做些好事,或者尽量避免干坏事呢?李强你还别朝我瞪眼睛,你说说,就拿李煜、朱波被你打伤这件事来说,能说你干的是好事吗?或者说,你这样做有什么正当理由吗?”

“赵老师,就凭白婷那么尊敬您,我尽量给您留面子,但您也不能没完没了批评我呀。谁让李煜、朱波这两个小子敢对白婷不老实呢?白婷是我的‘对象’,他俩像苍蝇一样围着这女孩嗡嗡嗡算怎么回事儿?我打他们是轻的,如果再不离白婷远远的,我要了他俩的命!”黑子自有他的道理。

“你说李煜、朱波对白婷不老实,有什么证据?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他们和白婷之间只不过是一般的同学关系,最多能算同学当中的好朋友。李煜和朱波对白婷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吗?根本没有。所以说,你把这两位同学打得住院,完全是无辜伤害。正因为如此,我今天来这里,一个最重要的目的,是想让你到医院去,向李煜、朱波及其家长表示衷心的歉意,以期能取得他们的原谅。而且,你要向我保证,今后决不允许发生类似的事情。如果再发生我的学生被人无辜殴打,不要学生和家长出面,我作为班主任一定要向公安局报案,一定要将故意伤害别人的人绳之以法。”赵逸飞态度十分严肃,言辞犀利。

“赵老师,您说的这些我基本上办不到。至于您想怎么办,也只好随您便啦。”黑子继续犯浑。

“你还嘴硬是不是?你还要继续犯浑是不是?什么叫随我的便,随我的便你就惨了。李强我告诉你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任何形式、任何程度的道歉和自我批评,都能换来别人的宽容和谅解,所以说,聪明人一般情况下都愿意道歉。再说了,你平白无故打人本来就是流氓行为,而且把人打伤住院,让你道个歉天经地义,你凭什么推三阻四?”

“反正我没有给人道歉的习惯。您说我是流氓我就是流氓,我是流氓我怕谁?我是流氓我干嘛要给人道歉?赵老师,甭说我不给您面子,想让我给那两个小屁孩道歉,您还不如杀了我呢。”

“李强,来之前我还在想,你这个人虽然混账些,但一定不乏男人气概,来了以后,经过和你接触,才发现你很不男人,没有一点点男人应有的担当。你自己闯了祸,不但不道歉,也不承担赔偿的责任,却让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小女生替你担责。白婷给李煜和朱波又是赔钱又是道歉,你知道了难道一点不脸红?我让你去给李煜、朱波道歉,是想让你承担你应该承担的责任,我哪里知道你的表现竟然如此之差。别看表面上气壮如牛,我看你实际上胆小如鼠——一个没有承担的男人算啥男人?李强呀李强,你太让我瞧不起了。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能不能去向李煜、朱波道歉?”

“我做不到。赵老师您不要为难我,要不然我就没法欢迎您了,您该干啥干啥去吧。”黑子脸上的尴尬难掩心中的愠怒,他的确认为赵逸飞逼迫太甚。

听黑子这样说,赵逸飞也动怒了,他说:“李强你信不信,如果你这样赶我走,我从你这儿出去之后,要不了多久一定会有警察来找你,他们会采用强制手段,让你承担你必须承担的责任。你可能会说,不等警察来你就躲起来了。当然,那样做也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愿意再次离开家,再次去过四处流浪、躲躲藏藏、像丧家犬一样的生活,你就狼狈逃窜吧。我可以明明白白告诉你,我来之前已经和派出所打好招呼了。接下来的事情怎样发展,完全取决于你的态度。”

“赵老师,我今天对您够客气,是因为白婷说过您人不错,对她和她的同学都很好,可是您非要把我逼到绝路上,难道您不怕我对您不客气?”

“随你便。我既然敢来找你,就已经把各种情况都预想到了。不过,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尤其男人,该承担的责任躲是躲不掉的。我看你是一块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认为没有必要再和你费唾沫了。我告辞。”

“赵老师,赵逸飞,我要是不让你走出家门呢?”黑子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哼,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呀,连我都要怕你不成?”赵逸飞脸上挂着冷笑和不屑,“你小子有种,敢动我一根毫毛,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赵逸飞说罢,大步朝门外走去。

“赵老师,您别生气。我听您的,我当面向那两个挨了打的学生道歉还不成?”黑子上前一步拉住赵逸飞,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意,这个滚刀肉型的坏男孩终于在正义面前服软了。

黑子果然到医院向李煜、朱波当面道歉,说“哥误会你们了。等你俩伤养好了,联合起来把我揍一顿,我不还手就是了。治伤的钱我暂时拿不出,白婷要出钱你们也别客气,谁让她是我的女人呢?”

李煜、朱波都表示原谅黑子,都说要和黑子交朋友。且不说这件事的结局有点黑色幽默,但无论如何对赵逸飞来说算了结了一件事,能让他作为高三(4)班班主任紧绷着的心弦暂时松弛一下。

这天下午,赵逸飞没有课,被人约出去小坐小酌。

邀约赵逸飞的是他来应聘时在祁北火车站邂逅相遇的同乡刘刚。刘刚来找赵逸飞,说他到了祁北市地方学校,经过短暂的考察期,市一中决定和他签聘用合同,公办教师的身份签完合同就可以确定,下一步学校也会积极给解决家属“农转非”的问题,尽管这样,他本人却不打算在地方上的学校加盟了。为了增加待遇,他特别想进祁北公司职工子弟学校,因为地方学校老师的待遇,比起祁北公司来要差一大截。之所以来找赵逸飞,无非想让他给引荐引荐,看看能不能也到祁北公司的学校试讲,只要这边愿意接收,地方学校那边的合同就不签了。

赵逸飞自己立足未稳,感觉似乎帮不上老乡的忙。他说:“我给你打听一下,看看祁北公司教育处是啥态度。”

于是赵逸飞抽空到教育处劳资科去问,李成杰科长对他说:“祁北市是个新建立的城市,不光企业需要人才,地方上同样需要人才。咱们作为祁北公司子弟学校,哪怕人才十分稀缺,也绝不能挖地方学校的墙角。像你说的这位老师,既然和市一中联系好了,那边也答应给解决公职和家属‘农转非’的问题,他就应该在那里安下心来。相比较而言,咱们这边来应聘的你们这批人,公职问题,以及下一步家属农转非的问题,解决起来都有一定的难度,这正是我们选聘人才持慎重态度的原因之一。另外我还有个看法,作为应聘者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你既然到地方学校去了,却人在曹营心在汉,这种人不大靠得住,反正我作为劳资科长,不大喜欢这样的人。”

赵逸飞碰了个钉子回来,只好将真实的情况告诉刘刚:“听祁北公司教育处劳资科长的意思,凡是已经到地方上应聘的人,这边不能再接纳。他们和地方上有默契,相互之间不互相挖墙脚。再说,地方上答应给你解决公职和家属‘农转非’,这一点比祁北公司好多了。像我这样的,虽说已经将工作任务给你安排扎实了,但个人的待遇问题能解决到什么程度还是一个谜。所以说,我建议你安心在地方学校干吧。反正都在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城市里,咱们以后能常见面,老乡之间相互有个照应,也不错。”

刘刚听了很失望,说:“来应聘之前没有把情况打听清楚,一步走错了,想纠正都来不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同样资历的中学老师,祁北公司的比起地方上的每个月要多拿一百块钱哩。一百块钱,咱在老家当民办教师,得多长时间才能挣回来?唉,没办法,这都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