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祁北公司第一中学门口推着小售货车卖炒货、饮料、小食品的老太太突然不见了。
老太太姓杜。赵逸飞和梁霞来到祁北市的第一天，遇见了杜老太，这个做小生意的老妇人给他们指路，而且赠送两瓶汽水给他俩解渴，赵逸飞从此把这位老人看做是他来到新地方，第一个给他提供了有效帮助的人，将老人的“滴水之恩”视为应当“涌泉相报”的根据。他和梁霞一直与杜老太保持着联系，不光有事没事和老太太聊聊天，买点她的东西，而且利用休息时间带着礼品到老太太家里去探望，去做客，弄得杜老太十分喜爱赵逸飞。老太太家有个姑娘，小赵逸飞八、九岁，杜老太说：“小赵老师，也就是你成家了，有小孩，要不然我一定让姑娘嫁给你。天底下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小伙子不多呀。”赵逸飞约梁霞一起去看望杜老太，老太太也会说：“我没见过小赵老师的家属，你要是没结婚的话，我看你跟小梁老师配成一对也挺好的，都长得英俊，金童配玉女，多合适！”赵逸飞笑了，说：“大妈您还会乱点鸳鸯谱？我可不敢要梁霞，你没看她嘴皮子那么利索，在一起过日子，吵架我绝对吵不过她。”梁霞就说：“赵逸飞你自我感觉咋就那么好呢？你想要我，我还不想要你呢。一个大男人没有担当，我对你好点，把你吓得直哆嗦，好像我要破坏你家庭似的。如此胆小怕事的男人有什么好？”杜老太于是圆场说：“你俩看来没缘分。这世上，看着合适的人不一定能在一起，谁和谁是夫妻全凭老天爷安排。”
杜老太太忽然从一中门口的摊位上消失了，赵逸飞每每走过那里，觉得不光眼中空空****，连心里也空落落的。于是他抽出时间，专门去了老太太家，想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不摆摊儿了。
原来，杜老太病了，突发脑梗，导致卧床不起，目前还在住院。
打听清楚相关情况之后，赵逸飞约了梁霞一起到医院看望。去的时候杜老太意识基本上清楚，对他俩来探病相当激动。虽然因为中风导致口齿不清，老太太仍然努力向她的亲属表达，说小赵老师和小梁老师都是有良心的人，她一个不相干的摆摊卖小零碎的，只不过一般的认识，这俩年轻人却不嫌弃她家穷，总是关心她，到家里来看望她，当成亲戚一样。现在得了重病，俩年轻人能到医院来探望，让她心里十分安慰，一下子觉得身上轻松了不老少。老太太含含糊糊指挥亲属给赵逸飞、梁霞倒水，拿水果吃，他俩赶紧推辞，说老太太别把他们当外人，没有必要客气，说他们来看望老太太是晚辈尊敬长辈，完全应该。当初刚刚来到祁北市，第一位给他们提供真心实意帮助的就是杜大妈，所以在他俩心目中，杜大妈是亲人，和自己家长辈、老人一样，来看望她老人家是完全应该的。
杜老太住院期间，赵逸飞和梁霞相约看望过多次，每次去了给老太太喂吃喂喝，梁霞甚至还给接屎倒尿，感动得杜老太家人连连称赞：你俩真是世间少有的好人啊！有时候时间紧促，来不及约梁霞，赵逸飞一个人也会去陪老人一会儿，拉着老人树皮一般的手嘘寒问暖，真像亲儿子一般。
杜老太住了一个多月医院，虽说基本治愈，但留下了后遗症，右腿站立不稳，哪怕拄着拐杖，独立行走也很困难，右胳膊右手发抖，自主料理生活仍然有困难。出院以后，赵逸飞和梁霞继续抽时间多次看望老太太，并且两人凑钱给老人买了一架轮椅。杜老太觉得无以为谢，感动得眼泪哗哗的，见谁给谁说：“这个小赵老师，还有小梁老师，对我简直比亲生儿女还要好啊。我上辈子积啥德了，遇上这俩年轻人，真是我的福气呀！”
自打暑假回老家之后，梁霞一直挂牵着她的前夫杨思成。担忧老杨胃癌切除手术以后身体是否元气大伤，能不能承受工作和家庭的责任，万一癌细胞没有处理彻底，再在身体内部别的地方生长出来怎么办？虽说十分关切，但毕竟有时空阻隔，打电话不方便，写信又太慢，而且信上不能说任何肉麻的话，恐怕给杨思成夫妻关系带来麻烦。挂牵得太厉害了，免不了要找赵逸飞说说心中的苦闷。赵逸飞虽觉得梁霞大可不必，但作为在这个地方梁霞最重要哥们儿，他只能耐心倾听，耐心解释，耐心开导，力求让梁霞思想负担轻一些。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梁霞又来找赵逸飞，说她心里有点烦，想一起出去坐坐。
赵逸飞说：“好啊好啊，我带了个毕业年级的‘差班’，这段时间也忙得累得够呛，正想出去吃点东西，喝点小酒，放松放松。”
梁霞说：“我也想喝酒，只是不知道这地方有啥好吃的？”
赵逸飞想了想，说：“要么这样吧，咱俩骑上自行车到郊外，吃一吃本地老乡做的羊肉垫卷子。”
梁霞一听要吃羊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在老家我根本就不吃羊肉，嫌膻气。”
赵逸飞说：“那是你不知道，这个地方的羊肉和咱老家的不一样。我原先也认为只要是羊肉，总会有膻味，不过跟着学校老师去吃过两次本地的羊肉，才知道这里的羊肉的确不膻，吃起来嫩香可口。要不然你跟着我去试一回，万一有膻味吃不成，我来吃肉，给你弄些素菜。”
梁霞说：“凭什么你吃肉我吃素菜？我偏偏要试试，哪怕有膻味，我也豁出去了，陪你。”
于是两个人骑车来到郊外一个叫西坡的村子，村头有老乡开的羊肉馆，面向城里人经营，菜肴以本地羊肉系列、鸡肉系列为主。
祁北这一带的羊肉没有腥膻味，据说是水草的缘故。本地的土壤富含碱，长出来的草喂羊，羊肉便不像别的地方那样有很浓的腥膻味。本地羊肉最流行的吃法就是所谓“羊肉垫卷子”，是市辖骊靬县民间传统的羊肉吃法。具体的做法是将当年的羯羊羔现宰，剁成比拳头小比鸡蛋大的块儿，加上调料，大锅慢火，煮到半熟，肉上面再放一层小麦精粉做成的卷子——将面和好，擀开，卷起来，再用刀切成不足一寸的小段——然后盖上锅盖，蒸煮至汤之将干，肉烂熟。然后用大大的搪瓷盆端上来，羊肉鲜美熟软，面卷子筋道入味，主食副食都有了，就上生大蒜，管饱地吃，要多香有多香，要多解馋有多解馋。其中羊头要给最尊贵的客人吃，讲究吃羊脑，大补。除了羊肉垫卷子，还有一种做法叫“大煮羊肉”，将新鲜羊肉连同骨头剁成更大的块儿——煮出来之后有拳头大、巴掌大，带肉的肋巴骨一拃多长——直接放在清水里煮，只加鲜姜、花椒等调料，连咸盐都不放，煮熟了，也是大盆大盘地端上来，热腾腾冒着蒸气，直接用手抓一大块儿，撒上椒盐末子，就上蒜瓣，真正的大块吃肉，鲜香无比。然后再喝一大碗撒了香菜和大葱碎末的新鲜羊汤，不仅味美，而且舒筋活血，滋阴壮阳，其美妙难以言状。另外羊肉系列还包括黄焖羊肉和爆炒羊肚羊肝羊杂等。鸡肉系列菜肴原料是家养的农家土鸡，味道也很好，其它还有各类新鲜蔬菜，以及地方风味面食，如石坑麦秸火烤制的大馍馍、羊肉面片、羊肉香头子、扁豆面条、黄米面条等。
两人进了一家羊肉馆，老板说我们这里的消费方式是按人收费，成年人每人15元，你可以从早吃到晚，除了羊肉管够，另有各类面条、馍馍和炒菜、凉菜，客人要啥上啥，只是不要浪费，打麻将玩扑克想咋玩咋玩。茶水也是免费供应，只不过喝酒得掏钱。
赵逸飞说：“我们只有俩人，主要想吃吃羊肉垫卷子，其它你们随便给配点菜，可口就行。”
羊肉垫卷子现做需要一段时间，赵逸飞和梁霞先坐着喝茶。梁霞吃了一块老乡用石坑麦秸火烤制的馍馍，连连说“好吃好吃”。
闲聊期间，梁霞又提到二中的倪副校长是个色鬼，一直觊觎她的美色，让人非常讨厌。
“自从过完暑假从老家回来，我心里一直为杨思成担忧。每每遇见姓倪的老畜生、活畜生来烦人，我恨不得唾他一脸，扇他几个响亮的耳光。”梁霞说。
赵逸飞说：“这个倪副校长怎么骚扰你了？唉，谁让你长这么漂亮呢，你要是个丑人，也许那些不要脸的男人就不会纠缠你了。”
“你少来！难道你希望我是个丑八怪？学校女老师也有不少漂亮的，姓倪的专门欺负我是新来的，狗日的不得好死！”梁霞咬牙切齿。
“你先说说，姓倪的到底把你怎么样了？”
“倒也没怎么样。无非是老来关心关心，给我送这送那，你要拒绝吧，他总有办法把东西放下。看着你，那一对小眼睛色眯眯的，差不多快要流涎水了，没有人的时候总往人跟前凑，弄得我像癞蛤蟆跳到脚面上，咬不咬人先把你膈应死。”
“唉，倪副校长如果这样帮助男青年的话，他简直是助人为乐的活雷锋嘛。只可惜搞错了对象，起劲巴结还让你厌恶得要死。这也难怪，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血，围上来嗡嗡嗡是本性所致。”
“你少说风凉话。你是不是见了漂亮女人也像苍蝇见了血？照你这样说，我倒不应该反感倪副校长，难道我还要感激他不成？”
“感激倒不必，不过这种人的确不大好对付。他要是侵犯你的话也好办，直接跟他翻脸，将他的丑行公之于众，估计也能制服他。可人家偏偏不强行侵犯，而是以关心照顾帮助的形式出现在你面前，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你翻脸了，反倒是你不占理，自毁形象，自讨没趣。我觉得目前情况下，你仍然只能冷处理，尽可能冷落他，对于来自这个人的关心照顾尽可能拒绝。如果他坚持这样做，你可以尝试将他的种种作为予以公开。他关心你帮助你的背后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种龌龊的想法毕竟见不得人，你要给公开了，就等于剥开了他的伪装，将他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估计能起到警告、惩戒的作用，也许他从此收手也未可知。”赵逸飞说。
“你说的倒是个办法。姓倪的老家伙在我面前占不到便宜，最近竟然给我写言词肉麻的信。说它是情书吧，实在算不上，因为不上档次，表达的感情畸形、肮脏。对我来说，他的文字就跟他人一样，简直是癞蛤蟆，膈应死人。你说说，赵逸飞，如果我把他写给我的信转赠给他老婆，效果会怎样？”梁霞说。
“效果一定不错。还有你们那个女校长，我听说她收拾倪副校长跟收拾孙子似的，你必要时可以向她求援，我估计，黄校长很欣赏你，对敢于亵渎你的倪副校长一定不客气。”
“倒也是。必要时候我尝试尝试。”
“另外，杨思成的事也别太牵挂，通过写信、打电话关心关心就行了。尽管你心里放不下老杨，作为前妻关心他、牵挂他也没什么错，但你这样做对他来说用处不大，对你却是一种折磨，何苦来呢？”
“不说了不说了，我今天想喝酒，和你一醉方休。”
羊肉垫卷子，赵逸飞和别人吃过两次，而梁霞是第一次吃。一开始，她有点怕膻，小心翼翼弄到鼻子跟前闻，闻到的是香味，然后试探着咬了一口，嫩香酥烂，感觉是一种人间佳肴。接下来大口大口吃，一副饕餮之徒的贪婪。
赵逸飞调侃她：“还说从来不吃羊肉，还说怕膻气，看你这样子，像是不吃羊肉的人吗？”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羊肉竟然这么香，的确没有膻味。”梁霞嘴里还有羊肉，说话呜哩呜啦，“要知道这么香，我早吃不知多少回了。你也太不够意思，这么好的美食竟然背着我享用过不止一次，太不够哥们儿了！”
赵逸飞哈哈大笑：“好吃就行，你爱吃就行，今儿你放开肚皮吃，反正按人收费，没人限制你吃多少。”
“感觉我一人能吃一头羊。”
梁霞大嚼大咽，赵逸飞也不甘落后，两人饱餐一顿羊肉垫卷子，并且喝了一瓶白酒。
梁霞女士喝了半斤白酒，便有了几分醉态，对赵逸飞说：“我想让你抱抱我。”
赵逸飞说：“胡闹！这是羊肉馆，让人看见成何体统？我俩都是当老师的，况且咱是哥们儿，又不是狗男女，怎么能随随便便搂搂抱抱呢？”
梁霞说：“你少在我面前假充柳下惠，我看你不像个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用不着你来鉴定。你喝点酒把握不住自己，像什么话？女人淑女一点好，不要随随便便。”
“你说我随随便便？你干脆说我是**得啦！我随随便便，怎么不上倪副校长的当？我随随便便，一个人孤身在外也没有啥风流韵事。只不过念起你是哥们儿，在你面前不拘小节罢了。你想占我的便宜，门儿也没有！”
“好好好好好好，允许你不拘小节，但一定要无伤大雅。”
后来，两个人互有妥协，赵逸飞允许梁霞头枕在他的腿上，躺在沙发上小憩醒酒。
梁霞微醉，头枕在赵逸飞腿上闭了眼睛，不久发出香鼾。赵逸飞保持着清醒，看着几乎零距离的美丽少妇俊俏的脸庞，内心也很难说没有一点点冲动。他轻轻抚了抚梁霞的秀发，真想俯下头颅亲吻她一下，哪怕额头也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在祁北市，梁霞目前是单身，自己的亲属也不在跟前，某种程度上两人是孤男寡女，假如干柴烈火燃烧起来，怎么得了？且不说发生这样的事不仅对不起远在家乡守望亲情的妻子，也对不起充分信任自己的梁霞，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尊重自己。
赵逸飞不敢越雷池半步，苦苦坚守着内心的纯净。
梁霞睡了一小觉，终于醒了。两个人走出去，到周围农田里转了转，感觉乡村空气更清新，没有祁北公司大烟囱里常常放出来的二氧化硫味道。庄稼，羊群，田埂，绿树，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充满诗意，中文系本科在读的赵逸飞很想作一首诗，不是“大海呀，真他妈的大”之类，很想抒发点小资情调，但似乎没有抒发的对象。梁霞是哥们儿，不是女友，更不是浪漫情怀的落脚点，故而憋了半天也没吟出像样的诗句来。
一直延宕到肚子又有点饿了，他们让餐馆做了相对清淡的羊肉黄米面条，就着凉拌的小菜，吃得清爽可口。赵逸飞联想到老家也有将早饭没有吃完的小米粥倒进后晌饭面条锅里的做法，称之为“米儿面”，吃起来黏稠，别有一番味道。这里的黄米面条用的是糜子碾成的米，只不过不是剩饭，而是现熬成的黄米粥，加在汤面条当中，不知是不是早先也和老家将剩饭再利用属于同类做法？
这个倒不必搞清楚，好吃就行。
回城的路上，梁霞说：“今天跟你大吃一顿，喝了半斤酒，心里感觉松快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