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隔壁的某栋楼的天台上找到了高明羽。
他靠着栏杆，从上方俯视着对面医院的窗户。我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到了对面的某个病房。
距离太远，并不能看得清楚。
但能被他这样注视着的，我想只有那么一位病人。
“…真没想到，”我在他身边低声说，“你居然会这样在意别人。”
他没回过头，“我当然会有在意的人。”
我笑笑，趴在栏杆上往地面的街道看，高度太高，有点令人头晕目眩。
“没想到陈柱刚刚得到了健康，那位老人反而仿佛突然失去了继续坚持的力量般病倒了。该说是命运弄人吗？世间总是有些没法按着我们希望的方向发展的事。”
“…我并不感到遗憾。”
高明羽转过了头，语气平淡：“你不是一直在说吗？这个世界不存在两全其美的事。一旦做出选择，就意味着必须要放弃其他选择所代表的利益。这次也一样。”
我被这回答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你居然会认同我的看法，”我说，“我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高明羽嗤笑一声，“那并不代表我就要否认你所有的观点。况且，我其实现在已经不那么讨厌你了。”
“…所以你以前是真的很讨厌我？”
我抓住了重点，很是匪夷所思。
——原来你真的不是傲娇，【那个我】也是真的在被讨厌着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把头又一次偏开，“明明是同一个人，但我很讨厌失忆前的你。那个时候的你总是用游离世界之外的眼神看着一切，即使对我们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感觉不到你的真实情感。”
“也只有雷光，才会被你真正地注视着。”
我想到了【那个我】其实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我，对他而言，这个世界的一切或许确实不会带给他任何归属感、这个世界的人对他而言也不会比游戏里的npc更亲切吧。
“这也许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吧…”我笑了笑，“能够让你对我改变点态度，看来，这个失忆对我而言也不全是些麻烦啊。”
“少来。”
他转过身，背靠着栏杆，“你一定是故意的吧。你想要干什么我不管，但是，由依真的很喜欢你。失忆后你其实也开始正视并关心她了吧，所以，不要让她受到伤害。”
从他的语言中，我拼凑出了一个看似热情实则冷漠至极的【那个我】的影像。
我不理解【那个我】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远比我更加冷漠，也更加无所顾忌。相对的，他也远比我更加毫无弱点。
因为你没法击垮一个根本没有心的人。
“…知道了，”我也回过身背靠着栏杆，用脚尖在地面胡乱画着，“那你呢，你希望我改变对你的态度吗？”
他侧目，看了我一会后回答：“不用了。”
“我说了，我并不那么讨厌现在的你，因为你已经和失忆前的你不一样了。至少，失忆前的你不会这样来问我。”
我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他：“你认为我变得软弱了吗？”
他看着我：“如果你想要作为人类的话，让自己变得更有人性并不算变弱。但你如果想要当神的话，那么，是的。”
“…人因为是人所以强大，神则因为像人变得软弱吗？”我笑了笑。又在一瞬间突然抓住了某种能够打破僵局的、至关重要的信息。
“——我想，”我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使面部表情尽量显得冷静，“你也许帮我解决了一个相当麻烦的困难。”
“是吗？”
他轻笑。黄昏的夕阳将橘红色的余晖投在他身上，使得那张总是带着点寒意的脸变得软化温暖了起来。
“那恭喜了。”
他站直身，“我先回去了，你要一起吗？”
我摇了摇头，“我还有点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他并不多问，只点点头提醒了句“早点回来，不要再夜不归宿”。然后离开。
在他走后，我把玩起了衣兜里还剩着的一枚硬币。
“当神变得越来越像人时，祂便会显得软弱…吗？我都忘了，这可是少年漫的世界啊。就算有反套路与黑深残，少年漫的灵魂与核心可都是不会变的啊。”
就好比魔法少女小圆的灵魂与核心依然符合魔法少女的灵魂与核心，再是黑深残，体现的也是爱与希望与救赎的物语。
“那么，让我们来赌一把吧。【我自己】。”
＊
高明羽回去的时候，正好撞上同样刚回来的由依。
樱发的少女形容狼狈，湖水般美丽的眼眸中酝酿着浓雾与涌进来的海浪。眼角红得像要浸出血来。
她跌跌撞撞地撞进通往地下的电梯中，看到里面的高明羽时还有点神情呆愣。
直到高明羽担忧地问出“发生什么了”时，她才仿佛得到解脱般，扑进少年尚且稚嫩、并不十分宽厚的怀中。攥着衣角的手指指节发白。
“…队长，”女孩抬起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还有一个姐姐，对吗？我们其实也是实验品、是小白鼠对吗？”
被她撞进怀里的少年瞬间僵硬，本欲安抚性地拍拍少女后背的手停滞在了半空中。在已经到达地下而停下了的电梯中，他在电梯门被打开的同时听见了自己剧烈如鼓声的心跳声。
这个时候，电梯外的人突然发出的声音打破了现状。
——“啊呀，我这是不小心打扰到你们了吗？”
陌生的、拥有轻佻笑容与怪异金棕色眼眸的青年正在微笑。
怀里的女孩猛然挣出怀抱，既有戒备又有愤恨地瞪了一眼电梯外的人之后，她丢下了一句“关你什么事？！”随即踩着高跟的凉鞋仿佛掩饰般气冲冲离去。
只留下高明羽走出电梯，对上这个他之前从未见过的人。
“…你是谁？”
他问。
年轻男人脸上的笑容如此熟悉，“我是今天新来的，我叫林轲。对了，关于那个女孩的话，你其实也不知道答案吧？”
在高明羽打算用Adam威慑性地警告他一下之前，青年微笑着，“不过，我可以带你去答案的所在之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