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伯顿·古立克[49]
在史诗这一领域登峰造极的诗人可谓凤毛麟角。当我们去定义史诗这种诗歌类型时,脑海里会浮现出荷马、维吉尔、弥尔顿这三位伟大诗人,但除此之外,很难再找到其他的诗人能如此成功地赋予一个庞大主题以尊贵、宏伟与壮美,而这些,正是英雄史诗所需要的。
这是因为标准在一开始就设立好了,如果我们来分析这些伟大诗人作诗的方法与目的,我们会发现,荷马作为举世无双的超级大师从他们之中脱颖而出。因为,在《失乐园》中,弥尔顿常常因为神学辩论而偏离了诗人的本职工作,而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则是一个自我意识膨胀的时代深思熟虑的产物,是为颂扬伟大的罗马帝国而作的。
荷马的前辈们
不过,尽管跟维吉尔比起来,荷马的诗作更淳朴,更是一种无意识状态下的产物,但如果你像18世纪的人们一样,认为荷马描绘了人类的童年时代,那就大错特错了。他清新的风格、有力的文字、自然的感情、简洁的用语,表明在他之前已经有一代又一代的歌者。荷马继承了他们的诗律、措辞和短语,这些传统可以一直追溯到希腊人最早脱离野蛮状态的时候。
早期史诗的素材都非常简单。最初,赞美诗或者感恩颂歌的主题就是赞颂部落崇拜的诸神,而恰恰由于部落首领的祖先被公认为神的儿子,所以诗歌的歌颂对象很容易从神转变为人,而且,当时一些著名战役中的英雄事迹也被人们铭记下来。宗教赞美诗于是演变成了英雄歌谣。它强烈地吸引着大众的兴趣和当地人的自豪感,从这点来说,它属于通俗诗歌。但仍然只有天才歌者才能写出这种诗歌,这些歌者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史诗的发展历程
公元前12世纪见证了一场剧变,迈锡尼文明逐渐衰落,最终走向灭亡。领土出现新的调整,大批说着希腊语,自称是亚该亚人、伊奥利亚人、爱奥尼亚人或维奥蒂亚人的民族,迁徙到小亚细亚沿海地区。这些迁徙的部落**不宁,极具冒险精神,他们的战士骁勇善战。这些人属于同一种族的不同部落,他们在一个内地处于野蛮状态的国家边境处互相融合,逐渐产生了一种新的民族荣誉感,事实上,这就为史诗的发展创造了最佳的条件。
他们从自己的家乡——先祖们曾过着简单生活的地方带来的传说,内容逐步扩大。阿喀琉斯与赫克托耳本来可能只是南部塞萨利与维奥蒂亚之间的边境上两个互相竞争的部落的首领,而今被吟游诗人构想成了两位高尚的王子,是为了民族的存亡而不是为了争夺牲口去战斗。他们建功立业的舞台从原来的家乡转移到了新的家园,而且,当移民的生活范围在新的家园逐渐扩大时,他们的想象力也插上了翅膀,传说故事也开始描述更多的事件,呈现出更丰富的内容,发出了更高亢的民族之声。
阿伽门农在阿尔戈斯的山峦之间修建了迈锡尼城,但他在希腊本土的权力绝不是仅仅局限于小小的迈锡尼城之内,而是通过后来这些史诗创作者们的爱国热情,扩大到了类似于帝国那样的规模。他们越来越擅长描摹,帮助树立了亚该亚人与特洛伊人之间、希腊人与野蛮人之间、西部与东部之间的对立,他们创造了希腊精神。
历史上的特洛伊
现在,人们已经不再怀疑特洛伊的故事,虽然有些细节有神话的修饰,但荷马的史诗也确实反映了历史事实——亚该亚移民与伊奥利亚移民、亚该亚移民与特洛伊本地居民之间的真实冲突。就其目前的形式而言,《伊利亚特》是一个天才的个人杰作,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创造过程,包括对旧的素材的借鉴、改变和扩充,以及以此为基础创造的新的东西。
它在细节上有些互相矛盾之处,有些地方也显得十分无趣。像贺拉斯所说的,“连了不起的荷马也会打盹”(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过,就算荷马时不时地“打个盹”,他也从来不会呼呼大睡。
《奥德赛》的创作时间可能比《伊利亚特》最终定稿的时间稍晚一些。奥德修斯的漫游表现出了亚该亚人的崭新经历,他们的祖先曾在亚洲赢得了一场又一场激动人心的战斗,如今他们正乘风破浪,驶过地中海,与腓尼基商人展开竞争。《奥德赛》是以《伊利亚特》中所描写的事件为背景展开的,不过与《伊利亚特》不同的是,它与战争无关,而是一个关于探险和阴谋的故事,主角是一名勇敢的水手。
它描绘出了一个充满奇迹的新世界,这里有令人大跌眼镜的逃亡,有海难以及肆虐的风浪,有怪物、女巫和巨人,有与海盗的狭路相逢,还有对荒凉之地甚至是边缘地区和地下世界的探险。它塑造了如辛巴达一样的某些冒险家的原型,也是格列佛和吹牛大王闵希豪生式的前辈。它给后来的诗歌提供了“因吃了忘忧果而忘记一切的人和用歌声**水手的海上女妖”这样的素材,给谚语库增添了海上女妖斯库拉和卡律布迪斯,使我们现在的童话书里有了一些迷人的角色。虽然主人公经历了无数艰难险阻,诗中却也描绘了美丽的田园风光以及那儿的人们幸福的生活,还为我们描绘了文学史中最忠贞的妻子形象。
《奥德赛》的故事结构
《奥德赛》的故事结构一直饱受赞扬。主人公迟迟才登场,是因为要留出足够的情节发展空间,还要先引出他那位虽然不大重要,但是很讨人喜欢的儿子忒勒马科斯,还有一些我们已经通过《伊利亚特》熟悉的人物:涅斯托尔、海伦和墨涅拉奥斯。接下来,我们的视线就转移到海之女神卡吕普索的小岛上,发现奥德修斯被囚禁在那里,万分烦恼。随后奥德修斯离开这里,波塞冬怒火万丈,船只沉入大海以及奥德修斯在费阿刻斯人的地盘上被营救。场景又转到了费阿刻斯国王阿尔喀诺俄斯金碧辉煌的宫殿中,在国王面前,奥德修斯讲述了他在到达卡吕普索的小岛之前神奇的探险经历。在费阿刻斯岛上,奥德修斯遇到了瑙西卡——希腊文学中最美丽多姿的少女形象。要了解荷马和维吉尔两个诗人的区别,最好的方法就是比较一下瑙西卡的临别之言与狄多在埃涅阿斯离开她时的伤心欲绝。在《奥德赛》的这一部分,吟游诗人德摩多克斯用一种很有意思又至关重要的方式为我们呈现了英雄叙事诗的传统和技法。
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是从费阿刻斯人带奥德修斯回家开始的。奥德修斯装扮成一个乞丐,经历了一连串的奇遇,认知与反讽的戏剧手法得到了充分的利用,这两种手法后来在希腊的戏剧舞台上被运用得十分娴熟。他向忒勒马科斯坦露了自己的秘密,然后他以前养的狗阿尔戈斯认出了他,场景十分悲壮凄凉。最后,在经受了力量和本领的终极考验并杀死了所有求婚者之后,奥德修斯先是见到自己的妻子,然后又见了自己年迈的父亲。这部史诗有个缺点是诗中有很多重复之处,但这些重复只是表明了史诗诗人多么喜欢久久逗留在故事上,表明他们的听众多么不希望故事早早就收尾。
荷马史诗的作者信息
希腊人喜欢详细地讲述他们民族伟人的生平,但他们却无法还原一个真实的荷马。后世有关他生平的传说少之又少,又几乎完全被亚历山大时代的学者们忽略。他的一个特征,即失明,在今天希腊和马其顿乡下的通俗歌手当中常常被提及,那不勒斯博物馆里一尊有名的半身雕像把他的这一特征刻画得很美。有七座城市都宣称是荷马的出生地,这些城市大都位于小亚细亚的海岸或毗邻的岛屿上,这证明了我们之前从写诗的语言得出的结论是正确的,这些诗歌最晚的创作者应该是爱奥尼亚的希腊人,在被吟游诗人传入内陆之前,它们就已经在小亚细亚海岸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它们最早是什么时候被记录成文字的。尽管早在公元前9世纪的时候,希腊人就知道如何写字了。的确,荷马曾提到过文字,但在之前很长的时间里,它在诗歌早期的传播过程中并没有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直到公元前6世纪暴君庇西特拉图统治雅典期间,才有人收集这些诗歌,并且用文字记录下来,使之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就这样,这些诗歌实际上处于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3世纪的文化先锋——雅典人的保护之下,后来又采用了亚历山大格式,成了带有注释的详尽版本,并且分为很多“卷”,每卷24首,也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
罗马人孜孜不倦地研究这些诗歌,对昆体良和柏拉图来说,荷马是雄辩的源泉。本来中世纪的西方世界偏爱特洛伊故事的罗马版本,但随着学术的复兴,荷马几乎立刻一跃成为最伟大的古代人物,而这也是他理应享有的地位,从此,历代有学问的人都尊重和喜爱着荷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