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霍尔·格兰金特[50]
但丁(1265-1321)被公认为中世纪最重要的代表人物。我们发现他就像一面中世纪灵魂的镜子,如此完整地反映了一个伟大时期的精神,这在其他作家(无论古代的还是现代的)身上并未被发现。
那是一个伟大的建设者和伟大的神学家涌现的时期,是一个宗教得势的时期,是一个充满坚定和进取信念的时期。在这个时代产生了大教堂和中世纪神学论著《神学大全》,发生了十字军东征,出现了圣伯纳德、圣多米尼克和圣佛朗西斯。人们普遍同意,本质上作为上帝诗人的但丁把“divine”(神的)和他的作品“comedy”(喜剧)[51]连在一起。他在诗中呈现的建筑性的天才如此明显,以至于人们很自然地把他和一座巨大的哥特教堂相比较。常常出现在他笔下的人物大军,代表了从市民到教皇的各个阶层的同时代人,多样化的人物并未过分侵占他设计中的对称的外形——这一设计充分囊括了几乎所有世俗科学和宗教科学的重要内容。
《神曲》的构思
《神曲》包括三部分,共数百篇,讲述了一个灵魂从罪孽,通过忏悔、默想、受训,到能够见到上帝的纯洁状态的整个进程。诗人迷失在罪恶里,突然恢复了理智并试图逃脱,却是徒劳的。被神的恩泽感召的理性,一步步地引领他完全看透邪恶,使他认识到邪恶中全部的丑陋和愚笨;最后他转身,远离邪恶。他接下来的职责是通过苦修来净化他的灵魂,直到他的纯洁逐渐回归。天启降临在他身上,并把他向天堂送去,越来越高,直到他的上帝出现。所有这些以寓言的方式呈现,在维吉尔及后来的贝特丽丝[52]的指引下,以一种旅行的形式,从地下的“地狱”王国上升到“炼狱”的孤独的荒山,到达伊甸园,再从那里穿过旋转的星球通向“天堂”。
中世纪的世界观
对我们而言,中世纪的宇宙好像很小。从世界初始至世界末日,整个世俗生活的持续期被限制在大约7000~8000年。我们的地球是物质世界的中心,它是一个固体的、不动的球体,被空气和火焰包围。环绕地球的有九重天,它们是透明的、似壳的、空的球体,承载着太阳、月亮、行星和恒星,它们一起构成了被称为“自然”的力量。在宇宙之外是纯洁灵魂的天堂,是上帝、天使和受庇佑者的无限的住所。作为上帝派下凡间的使者,天使管理着天体的运行,塑造其下的存在和人类的特性。地球的表面一半以上被水覆盖,但在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另一半,是三叶草形状的亚洲、欧洲和非洲。基督教世界被两股重要的力量统治,一是精神上的,一是世俗上的,二者都受命于上帝,它们分别是教皇和皇帝,分别由基督和恺撒建立,罪恶的野心使他们陷入互相争斗之中。
古代的历史、经典文学和艺术等所有这些财富,只有少数为人所知,而且只有少数被翻译成现在的语言。在中世纪人们的头脑里,所罗门、亚历山大、恺撒、查理曼大帝都极其相似。异教罗马的作家中,最值得注意的幸存者有维吉尔、奥维德、卢坎、斯塔提乌斯、西塞罗和李维。基督徒波伊提乌和圣奥古斯丁以及紧随其后的学者和神学家们,也应该被添加到这个序列当中。希腊语已经失传,但是亚里士多德披着拉丁文的外衣,开始统治13世纪的欧洲思想,柏拉图主义对大约800年前的圣奥古斯丁的教义产生了很大影响。
但丁的学问和文学特征
但丁掌握了他那个时代的大部分学问,阿尔伯图斯的科学、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圣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以及残存下来的拉丁文学的碎片。我们不但在《神曲》中,而且在未完成的《飨宴》中发现很多这方面的证据,而《飨宴》是一部以解读作者的诗歌为形式的百科全书般的作品。
他用拉丁文写作极其流利,也很有气势。除了他的书信和一些田园诗外,他还发表过一部关于国家与教会关系的专著《论君主制》,并开始写一篇探讨诗歌的格式和拉丁文诗歌的专著,叫作“俗语论”。还有一篇演讲也归于他的名下,题为“关于水和土的问题”,探讨一个关于自然地理的奇妙问题。但是,尽管他的事实、观点、兴趣都是他那个时代的产物,他身上某些显著的特点却使他与他的同伴们区别开来:他和彼特拉克一样具有强烈的感情和个性,和乔叟、薄伽丘一样具有清晰的意识和栩栩如生的戏剧描述的天赋,但是,在这些方面无人能与他相比:对自然诸多方面的艺术反应力、了不起的想象力、简洁、暗示力量。在语言方面也是一样,他和前辈及同辈的作家完全不同。如此丰富的形象,如此丰富的词汇,从古典时代以来从未被想出过。事实上,教会使用的拉丁文一直是严肃论著的标准语言。他在哲学和宗教的阐述中运用本地方言是一个勇敢的创新,他为《飨宴》使用这一创新进行辩护——读者需要注意的是,当时,在他自己的国家,本地语言被严重鄙视。实际上在整个14世纪以前,意大利语的文学输出都相对不足。
中世纪文学风格
法国北部长期见证了叙事诗歌、战争史诗、宫廷浪漫诗歌的辉煌发展——国王和封建领主的歌唱,遥远国度和时代的骑士的冒险经历(尤其是圆桌骑士的故事)。戏剧从宗教仪式中诞生。在古代诗歌和《圣经》中已为人熟知的象征手法,此时有了突破性创新,并产生了13世纪的奇迹——《玫瑰传奇》。讽刺诗结合了爱的追求的寓言性主题,在故事诗和列那狐传奇中找到了独特的表达。这类文学的大部分作品被介绍到意大利,也被介绍到欧洲其他地区。与法国北部的史诗一样在国外也产生了很大影响的,是法国南部涌现的爱情诗——题材受到限制但充满精致艺术性的诗歌,这些诗歌12、13世纪在宫廷中被吟唱和模仿。然而,直到腓特烈二世时期,我们才发现相似的用拉丁文创作的诗歌。这个伟大的皇帝身边聚集了一批以“西西里诗派”著称的聪明的、矫揉造作的爱情诗人,在托斯卡纳,本土语言被一批没有灵感但独具匠心的诗人用于抒情,这些诗人大部分是普罗旺斯模式的追随者。在著名的大学城博洛尼亚,新艺术在13世纪中期开始建立,这里生活着被但丁称作老师的圭多·圭尼采里,他是第一位准确构想出爱情理论的诗人,这套理论支配了将来的“温柔的新体”。
但丁的爱情观
根据这种学说,爱是“温柔”的内心独有的属性,它一直沉睡,直到被有价值的对象唤醒。唤醒这种“温柔”的爱的女人,一定是天使的本性或天国的智慧的象征,对她的爱就是崇拜。在圭尼采里之后的那代人当中,他的学问被一个由天才作家组成的小圈子传播,他们把诗歌的风格介绍到了佛罗伦萨,这是一个繁忙的商业城镇,可能是意大利最繁华之地,熙熙攘攘,充满野心、嫉妒和争吵。这个文学团体的成员有但丁的“第一个朋友”卡瓦尔康蒂和但丁本人。诚然,我们发现,在他献给一位同情他丧亲之痛的女士的美妙的诗中,在他偶尔的赞美性的十四行诗歌和民谣中,在他关于一个叫佩特拉的年轻人的一首狂野的、充满**的美妙歌曲中,很少能发现新奇的爱情观。在他献给“哲学女士”的短歌中,我们看到用寓言展示的情诗的绝佳例子。至于新思想的文学表述,我们必须看被他理想中的女人贝特丽丝启发的作品——看其中更成熟的作品。在他的爱人逝世一些年后,但丁从先前的一些诗歌中选择了一系列说明他在贝特丽丝影响下的内心世界的诗歌,并且用精致的散文来解释它们,这就是《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