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研究所

第四十章 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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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大概是非正常状态下拍摄出来的,十分模糊。要不是卫飞今早才领着江远去过重症监护室给尚在昏迷许新茶治疗,他几乎要贵人多忘事,忘记这个江远的长相了。

卫飞直觉这是一张非常重要的照片,在应付着自己的事中抽空把这张照片发给了技术部进行清晰化处理,没过多久技术部就将这张照片重新发回给了卫飞。此时卫飞正在听着报告会,悄悄划开手机看了一眼,顿时皱紧了眉。

技术部又发过来一条信息,卫飞低着头划开一看:“卫队,这张照片看起来是几年前的老照片了,拍照片的人可能技术不太行,导致整张照片有点虚,只能处理到这种程度。”

技术部向来追求精益求精,他们的“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够了——因为上面的五个人的人脸,都已经清晰可辨。

坐在最左边的是江远,这会儿他的脸部被处理得十分清晰,看起来有些不像今天早晨见到的江远,这张照片里的江远似乎年轻青涩很多,左起第二位是一个戴着眼镜,穿着一身整肃西装的男人,虽说他的眼镜稍微把他的脸和眼睛遮住,一身打扮也显得正式极了,但上扬的嘴角却表现出此人的高兴和快乐。

经过辨认,卫飞还是认出来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给安红以法律援助的律师——程泽。

第三位,也就是中间那位,卫飞有些陌生。他也同样戴着眼镜,身上穿着驼色西装,却与程泽气质一点也不像。纵观整张照片,这个坐在中间的人反倒是笑得最爽朗的那一个。他一手箍住旁边第四位年轻人的腰,一手则拍着程泽的肩膀。

卫飞又看了几眼,总无端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张脸。

接下来被中间那位箍住腰的第四位是个微微低着头的年轻人。他倒是没有戴什么眼镜来遮挡自己的脸,即便是微微低着头卫飞也看到了他的笑容。

“太假了,”卫飞看一眼就知道这种笑容,“一看就是应付式的礼貌微笑,不是发自肺腑的。”

他话音刚落,正打算看下一个人的时候,突然被人杵了一肘子,卫飞毫无防备,被这一肘子杵得十分疼痛,差点没一嗓子嚎出来:“干什么?”

旁边人赶紧使劲咳了一声,把卫飞这句“干什么”盖了下去。卫飞陡然想起来自己还在报告会上,连忙把手机一关,抬起头心虚地笑了笑。

站在会议桌最前方的领导也报以微笑,然后毫不留情地给这位干了好几年的刑侦大队队长下了惩罚:“三千字检讨,少一个字就多写一篇,两个字两篇。”

市局向来令行禁止,卫飞自觉自己不占理,没办法只好站起来答应:“是!”

他坐下之后,又把手机拿了出来,反正检讨已经要写了,剩下的报告可听可不听。他重新把这张照片调了出来,仔细地看着第四位年轻人。这人无论是身上穿的衣服还是脸上虚假的笑容,都让卫飞觉得这人根本就还是一个学生。

再看高度,这个人在其他人中也明显矮了一截,简直是学生无疑。

但因为低头的缘故,卫飞也看不清楚这学生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接着看下一个人,最右边这位也一样穿着正式的西装,既没有打领带也没有把西装的扣子扣上,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敞开。他侧坐着面对镜头往后靠,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心情十分愉悦。

这个男人是谁,卫飞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根本就没见过这人,对这张脸极其陌生。

卫飞即刻把这张进过清晰化处理的照片发给了陆且将,并且把自己的分析和辨认出来的结果一并发给了陆且将。他一边发一边疑惑道:“这张照片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江远一个医生,会和程泽一个律师,一个学生,还有另外两个不清楚身份的人同桌吃饭,还拍下了这张照片?”

照片是记录之用的。能同桌吃饭,有可能是巧合,有可能只是一次聚会,但是不仅同桌吃饭,还拍下了这样的照片,卫飞认为,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让这当中的人认为一定要记录下这个时刻。

他这条消息发出去给陆且将之后,就再没有收到回信了。

彼时,陆且将已经到了市人民医院,他记得路,不需要指引就到了重症监护室。重症监护室比起普通病房的管理十分严格,在这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凳子供陪护之用,也不允许有人来陪护。

这会儿正是家属来探视的时间,已经有部分家属到了场换上隔离服探视了。陆且将也换上了隔离服,轻手轻脚地推开许新茶的病房走了进去。然而他还没走到病床前,就看到了一个穿着隔离服的人背对着他,坐在床沿。

陆且将悚然一惊,倏地皱起了眉——他可记得昨天晚上让万齐喑在许新茶的病房里放了一个防御设备的,为什么会有不是医生护士的人进入?!

那人背对着他,听到声音回过头来,让陆且将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然而却让陆且将一瞬间放下了心,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吴簌华女士。

两个人都戴着口罩,不方便说话打招呼,陆且将便冲吴簌华点了个头当做招呼。他走到病床的另外一边,看着仍处于昏迷不醒状态中的许新茶。

“阿姨,”走出重症监护室的陆且将立刻拉下口罩,向她道歉,“抱歉,是我的错。是我没来得及保护好新茶。”

吴簌华女士一身隔离服,此时摘下口罩来,也朝他礼貌地笑了笑:“小茶受伤不是你的错,具体事宜我都从时研所听说了。且将,别这么苛责自己,小茶他现在就算醒着,听到你说这话,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陆且将顺着她的话,下意识看了眼身后的重症监护室,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一阵阵抽疼:“好。”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阿姨放心,我会照顾好新茶的。”

“我放心你,”吴簌华将身上的隔离服换了下来,拿起自己包,“我力求让小茶这辈子过得平平顺顺,安全稳定,没想到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小时候我虽然管他有点严,但从没让他吃过什么苦。要是他脾气不好,你多担待。”

“没有的事,”陆且将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玻璃似的眼睛好看极了,“他很好。”

吴簌华女士离开了,陆且将看了看时间,距离家属探视的时间还剩十分钟,便重新换了个口罩戴上,推门进入了重症监护室。

许新茶安静地昏睡在病**,一片惨白的病房里放着好几台机器,都泛着死气沉沉的白色,唯有心电监护仪上起伏平稳的心电图才在这片惨白里显示出一点活力。

陆且将重新坐回床沿。这重症监护室里安静极了,他能听到心电监护仪运转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伸出手,隔着手套抚上许新茶的脸颊,丝毫温度都感受不到。陆且将就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一点点冷却下来,他一只手搭着许新茶的手,自此便似乎升腾了些许温度,流进他一半的身体里。

另一半身体则冰冷极了,仿佛被埋在千里皑皑白雪之下,又仿佛被浸泡在凛冽寒冬的冰泉之内。

冻得他毫无知觉。

陆且将缓缓俯身,撩开许新茶额前的碎发,隔着口罩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好像唯有这样,才能将他从极度寒冷的冰天雪地里拯救出来。

那张卫飞传过来的照片里虽然并没有附带身份信息,但这上面的五个人,陆且将却堪堪认得全部。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张照片里那位坐在中央的人,会是他的导师常含平。

左起来算,第一位是江远,第二位是程泽,中间笑得最为爽朗开心的是常含平,而坐在他身侧的那位学生,毫无疑问就是常寄。至于最右边的人是谁,陆且将也没见过,现在他也无暇去思考。

在聚会的时候拍拍照片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然而这上面的五个人,每一个都不像会主动提出拍合照的提议的。常含平作为陆且将的导师,陆且将也最为清楚,平日如果有女孩子想要跟他合照一张,常含平通常是拒绝的。

他不喜欢拍照。

而这张照片里,常含平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和现在相比稍显年轻和精瘦,却并没有差多少。再观其他人的样貌,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一张几年前的老照片。

常含平合照没有问题,聚会拍照也没有问题,问题就出在了这两样恰巧凑到了一起。就算这只是一个巧合,那么和常含平合照的人,就绝对不是一个巧合。

迄今为止,江远牵涉两起时间杀人性质的案子,程泽则主动向安红提供法律援助,而他负责的苏韵锦坠楼案也被时研所怀疑为时间杀人性质,常寄正好是这起案子里的被怀疑人,是时间窃贼的可能性极高。

五个人的合照里,三个人和时间杀人案有牵扯,另外一个还是时间研究界享誉盛名的教授。

陆且将实在是不想去思考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毫无疑问的是,无论是常含平,还是其他人,他们都互相认识对方——也许还是知根知底的那种,这就意味着常含平可能从一开始就知道所谓的时间管理者和时间能力。

想到这里,陆且将又倏地记起许新茶之前的分析,这人在之前就推断称,这是一起团伙作案,而这个团伙里至少有四个人。

现在这张几乎快要成为“嫌疑人合照”的照片里,一共有五个人。

许新茶说得几乎分毫不差。

有护士在外面敲了敲门,示意探视的时间到了,陆且将最后轻轻握了握许新茶的手,从重症监护室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