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研究所

第五十八章 掷地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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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陆沧诧异地看了许新茶一眼,“对,就是薛端。他为人老练精明,很会做人,当时跟我们的所长关系也不错,经常趁着他比较闲的时候过来聊聊天——二十年前不比现在,那会儿很多规矩条例还没有完善,上下级之间也没有太严格的规定。”

许新茶接道:“他正好碰上了这件事,前任所长,哦,是你所长估计也不想把事情搞得这么严重吧,所以当场开启了最高警戒防御状态,撤除所有人的身份识别,算是间接地‘逼’委员长立刻做出决断。”

陆沧没说话,用他那双眼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许新茶。许新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本能地往旁边陆且将身上缩了缩,警惕道:“你干嘛?”

“我在看是不是你,刚才居然说出了需要过脑子好好思考的话,”陆沧伸长手,拍了拍许新茶的肩膀,“不错,长进了。以前的缺心眼儿都没了,挺好。”

许新茶翻了翻眼睛,懒得反驳他,小孩儿似的。他自上任时研所所长以来,也只管理时研所的事情,对空研所和时空委员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更不清楚早早就换届的前任所长委员长是谁,反正他们要么已经被调职要么就退休,不会有任何威胁。

但是在还没来Z市之前,薛端是给许新茶打了一个电话的,聊的正是王家父子的事情。之所以许新茶会猜得出委员长是薛端,正是因为这人的说法做法都一样,和稀泥。

“他之前向我要过你的联系方式,我给他了。”陆沧道,“其实那次彼岸花计划之后,我们时研所上上下下能做的事情只有两个,第一个是装傻子,第二个就是一切配合委员长。不过像彼岸花这种项目,除了经手委员会之外,还要交给国家审批。”

“彼岸花计划成功审批下来,却莫名其妙地结束,总是要给国家一个交代的。我们一概不知道委员长做了什么,总之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说到这里,陆沧叹了口气,“但那毕竟是这么多条人命,没过几年,委员长和所长相继离职,我也因此成为了新一任所长。经历过那件事的人也陆陆续续从时研所离开。”

许新茶一点头,拿出之前那份失踪人员的案底:“这是我让市局调出来的那四年的失踪人口,陆所,你要不要帮我找一下当初那些‘志愿者’……”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陆沧倏地打断他,“四年的失踪人口得有上千了吧?再说你小子可别给我忘了,时间研究所的本职究竟是什么!”

许新茶别开脸,声音沉了下去:“时间研究所的本职,是阻止时间窃贼滥用自己的时间能力伤害普通人,尽时间管理者最大的努力守护好每一条鲜活的时间线——这也是时间管理者的核心责任、存在意义。”

“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陆沧虽然已经离职时研所好几年,可严肃起来,仍然有着当初在任所长般的威严,“想给自己谋另一个职业,去当侦查员吗?非要搞清楚这些事吗?在你刚进时研所没几年的时候我就发现你喜欢管闲事,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改过来!”

许新茶沉默不言。陆沧没等到许新茶的反驳,心中划过一丝紧张:“该不会自己说过了吧,这小子的心理可没有这么脆弱。”

他之所以会要求时研所不要管闲事,不仅仅是因为这是规定,还因为时间管理者需要保密的身份。

陆且将忽然开口道:“新茶是想找出这些人的共同点。”

“嗯?”

许新茶脸上的神情一变,眉眼弯了起来,故意当着陆沧的面往他亲儿子身上凑了凑,摆出一副得意的笑脸来。陆沧刚才还在紧张犹豫的心理一扫而空,隐隐燃起了怒火,想把许新茶提起来揍一顿。

“早上死了的那个人,加上刚才不明原因的地震,很显然常含平的目的还没有达到。他需要更多人的时间线,虽然不知道原理和操作究竟是什么,但从二十年前看来,时间线毫无疑问是必不可少的材料。”陆且将淡淡地说,“这不算多管闲事,只是为了更多人的性命。爸,多管闲事真的没有好处吗?”

“要是暴露你们的身份怎么办?”陆沧难得鼓起反驳成年了的儿子的勇气,“这一系列的案子环环相扣,想必已经惊动国家。要是上级判定在逃人员的危险性十分大,需要警示公众,把你们的身份也公开了,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许新茶:“你就舍得他也面对那些数不清的非议和诋毁吗?”

陆且将漂亮的眼睫颤了一下,一时间居然没能立刻回答。忽然,他感觉自己虚握着的手被人轻轻挑开,又珍而重之地扣住。

是许新茶。

“无关舍不舍得,私情不能拿天下的性命安危来换。”许新茶抬眸,方才还在嬉皮笑脸的神色不见了,既不轻浮,也不似平日工作时的严肃和稳重。他周遭气质仿佛随着他掷地有声的话沉了下去,眼眸里则升腾起一抹珍重的亮色来,“我首先是一名时间管理者,以守护时间线为先。至于其他的……”

他回头看陆且将:“我和他一起面对。”

若想言爱,首先必明责。

要是不清楚自己的责任,担不起责任,又哪里有资格去谈爱?

陆沧定定地看着许新茶。二十八岁的许新茶长得很像他母亲吴簌华,笑起来的时候很像许观,然而当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更像许观了。陆沧几乎不由自主地去追忆三十年前的许观,去和现在的许新茶一一对比。

当年父子,如出一辙。

等重回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许新茶跟着陆沧看了一晚上案卷,简直没把自己直接催眠过去,几个小时前还在掷地有声地说着要保护全人类时间线的许新茶一点都不想保护了:“我错了,我就不应该急,应该等到付川川过来。这件事还是交给后勤部的来做,他们才是专业人员。”

陆且将朝他招招手,例行给他吹头发:“累了就早点睡。”

“行。”许新茶拽着他的衣角扯着嗓子跟他说话,反正这家酒店的隔音好极了,一点儿也不担心打扰隔壁,“常含平潜逃,你现在又在Z市,期末考试怎么办?”

陆且将揉着他的头发:“常含平临走前已经给学校说了出差。他这么一个元老级的人物,做什么基本也不需要经过学校的批准。他在潜逃之前已经给我安排好了导师,你在办出入境和行动自由申请的那天,我在学校办导师交接——导师说我是新带的,今年的期末考就先让我交一篇论文就行,我自己随便选择课题。”

“这样啊。”许新茶没读过研究生,不了解。

热热的吹风机停下来,许新茶顶着一头暖烘烘的头发把陆且将扑了下去,手飞快地把灯一关,低声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

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没有调到多低。许新茶贴着陆且将灼热的身躯,感觉到胸腔震颤,他说了一声:“没有。”

“少来,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吗?”许新茶在黑暗中撑起身体,此时因为骤然关灯,他眼前看不到任何物体,只是凭借本能摸了一把陆且将的脸,“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纠结刚才你爸质问你,你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答和选择?”

不用陆且将回答,许新茶继续道:“要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纠结。”

他从陆且将身上翻下来,四处摸了摸,摸到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了,那空调“嗡”一声,陡然加大了冷空气,猛地运作起来:“人各有侧重,选择什么不存在绝对的错与对。你不舍得我去面对流言蜚语,我也不舍得你去面对这些,知道吗?”

“我一直以为你比我成熟、冷静,没想到你居然还存着这些小情绪,”说到这里,许新茶笑了,“我喜欢你,接纳的是你的全部,不只有好的方面。吃醋也好,自私也罢,我都喜欢。更何况,不舍得爱人受苦,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对错而言呢?”

陆且将转了转脑袋,伸手把人搂进怀里。

他怀里的爱人一直以来都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般,有的时候很没皮没脸,有的时候又故作老成,大多时候总感觉给别人一种十分不靠谱的感觉。然而也只有陆且将清楚,许新茶其实是一个很细腻的人。

他才二十八岁,正是人生起步阶段,经历的事想必也不多,甚至可能还没遇过大风大浪。可他经历过连轴转的案子,经历过殊死搏斗,还在鬼门关溜了一圈,体会过什么是生死别离——却仍然能掷地有声地说出那番话。

想必,也无需验明究竟是漂亮话还是肺腑之言,答案已经十分鲜明了。

许新茶沉默了一会儿,往后蹭了蹭:“你不把你的论文写完吗?”

“不着急,”陆且将的手抚过许新茶劲瘦的腰身,一路往下而去,“我拿着你盖过章的工作证给学校看了,顺便麻烦卫队开了个证明书,学校看在我成绩的份上,允许我这学期‘出来实习’。”

许新茶一把抓住陆且将四处作乱的手,慌忙转身跟他面对面,试图躲他远些:“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都不和我说!”

“之前的事,你没读过研究生,不知道我们研究生还挺忙的吗?怎么有时间天天跟着你跑现场和市局呢?”

然而一张床又有多大呢,许新茶还没躲开多少,就被陆且将长臂一伸,捞了回去。许新茶大惊失色:“你这是在欺负我学历比你低!”

“没有。”陆且将十分无辜,在黑暗中眨了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许新茶跟他凑得极近,脸颊被他的眼睫扫得有些痒:“行行行,我输了,你放我起来。”

陆且将已经伸手解开了他的裤带,带着他特有的漠然低沉的嗓音,蛮横又无理地在许新茶耳边说:“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