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茶陡然一落地,立即感觉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压过去,疼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险些一嗓子嚎出来。不过他没能嚎出来,而是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没克制住从胸口剧烈往上涌的血气,蓦地半跪下来吐了口血。
他这模样实在是有点出人意料,陆且将一惊,顾不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急忙伸手半扶住许新茶:“怎么样?”
“没事儿,”许新茶无力地摆了摆手,忍着极度不适咽下去一口铁锈味儿的血,差点没把自己给不适死,“就是有点头晕眼花,不碍事儿。”
“别想着隐瞒。”谁知陆且将一点都不肯听他的话,强制性地把他一搂,“我的感觉和你一样。”
许新茶心虚地笑了笑,连忙转移目光。这一转移他才发现周边的环境很不对——他们既不是在时间领域里,也不是在时研所里。他们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大马路中央!
此时,不远处的交通灯倒计时结束,规规矩矩等在线内的小汽车全部一起发动,仿佛跟看不到许新茶他们一样直接开了过来!然而这两个人还处在头晕目眩的状态当中,脑子虽然先一步意识到不好,身体却没法跟上。
许新茶心里凉凉地想:“完蛋了,该不会是叠加能力触犯了时间的什么隐秘原则,要被处死了吗?”
这下场也太惨了吧……许新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我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呢!
预料之中的撞击并没有到来,许新茶疑惑地睁开眼睛,却惊讶地发现面前一辆车迅速地穿过自己的身体往前去……而身上却并没有任何伤害。他愣愣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去看陆且将,后者不动声色,看了眼旁边的商铺,却没有在反光玻璃上寻到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我去,不会吧!”许新茶震惊地跳起来,往商铺那边过去。他贴上玻璃仔细看,只能看到里面店主守在柜台前的情景,丝毫看不到他自己的影子。他又转过身,看到陆且将仍然站在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马路中央。
过马路的人们有说有笑地经过他、穿过他的身体,小汽车也接连从他身体穿过。
似乎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能看到他们。
许新茶颤颤巍巍地冒出这个惊悚的念头:“我们真的死了吗?”
他向站在大马路中央的陆且将招了招手:“且将,你过来。虽然说我们可能死了吧,也没车能撞到我们,不过看你站在马路中央还是怪不舒服的。”
陆且将依言朝他走了过去。他下意识地想绕过转角走商铺的正门进去,然而当他一步踏进去,似乎想起什么,又收回了脚步,一本正经地从玻璃门那里穿了过去。
许新茶把陆且将的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觉得他分外可爱了点。自两个人认识以来,除了小时候,陆且将展现的形象就只有那么几个,要么冷淡疏离,要么只展现在他面前的极尽温柔。
可爱两个字,天生就和陆且将不搭边的。
谁知方才陆且将的一系列的动作成功让许新茶眼前浮现了这两个字,而且久久不能散去。他成功地把惊疑抛在了脑后,追着陆且将过去,饶有兴趣地扑在他身上,咬着他的耳廓道:“你怎么这么可爱有趣?我都忍不住了。”
陆且将冷冰冰地看他了一眼,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弯起来,眉眼也是纵容的柔情笑意。许新茶心里一麻,呼吸都快了几分。不过还没能等他实施点什么,一个人忽然从他们俩中间穿过,径直走向了收银台。
刚才的气氛顿时没有了,许新茶的理智被重新拉回来。他干咳一声,主动把两只爪子从陆且将身上拿下来,欲盖弥彰地说:“我发现我可以摸到你哎,不过没感觉到你的体温。”
“嗯。”陆且将微微抬眸,“我们没有死。”
“为什么?”许新茶好奇地问道,问完之后又觉得联系语境,自己这句话问得有点怪怪的,“我是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且将指了指头顶上。
许新茶往前走了两步向后看。上面挂着一个电子显示屏,内容正是商铺四角装上的监控探头拍摄的内容。那上面还有时间和日期——正是三十年前的一天。
他们原来真的已经置身三十年前了吗?可为什么会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呢?
“你说你的回溯就是意识加诸在十三年前的自己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和视角把回溯的内容走了一遍,”陆且将不愧是研究生,虽然书上和导师并没有教有关这部分的内容,他还是自己琢磨出来了,“我的时间扭曲是带着人走的。当时时间领域里,你和我的时间线与我爸的时间线交叉于我定位的点,也就是三十年前——现在。”
时间线的交叉表示相遇,在许新茶和陆且将被金黄色光芒包裹住的刹那,三条金黄色的、又萦绕着细碎蓝色光芒的时间线同时交汇于一点,随即他们两个人就彻底失去了意识,出现在大马路中央。
“所以我们是意识实体化了吗?”有人走过,虽然许新茶知道别人碰不到他,但还是往后一仰,退了一步让开位置,他半个人都退进了货物架里,有点滑稽。
陆且将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捉住许新茶的手把人拉了出来,走出商铺:“我感受不到你的体温,算不上实体化。只能是意识形态拟人化了——用点封建迷信的说法,就是我们灵魂出窍了。”
许新茶想起之前那次回溯,大约明白了。他看了看四周,带着陆且将往时研所的方向去:“我们等于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既然是没有任何实体化的旁观者,时研所的身份识别系统对他们来说也是没有任何限制的。许新茶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回头对陆且将道:“我们的身份识别系统可不是这样的,咱们的除了检测脸部特征之外还会扫描基因,检测量子等等一些东西。老万搞出来的,我估计咱们这种情况,要是进三十年后的时研所,那肯定是不行的。”
他说完,一个转身,就猝不及防地和一个人对上了眼神。
那人穿着一身时研所的白大褂,头发微有些长,遮住了点前额。他站在办公桌前,似乎正在讲什么东西,又听到大门口传来的动静,看了过来,眉眼一弯,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竟与许新茶有七八分相似。
是许观。
“爸……”许新茶一时间有点不知道作何反应,随即又想起来许观是看不到他的,仍然不由自主地错开了视线的交汇,看向后面的人。
来人居然是三十年前的常含平和陆沧。许观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巴掌拍上陆沧的肩膀:“你说你今天出外勤,把事情都抛给我,结果呢?怎么还带了个人回来?”他笑意满满地转向常含平,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许观。”
三十年前,无论是谁都带着一股子稚嫩的青春气息。而常含平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细丝边框的眼镜,就显得像个学生了,他虽然像学生,可姿态仪态却没有学生的胆怯拘谨,大方地伸出手和许观握了一下:“你好,我叫常含平。”
他看了看时研所:“这里就是时间研究所吗?我是新来报道的,今后要和各位前辈一同工作了,请各位前辈多多指点和担待。”
许新茶作为一个旁观者,联系一下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的常含平,觉得有点反胃。
“新茶,你发现没有?”陆且将忽然道,“这里的时间流逝快了很多。”
三十年前的时研所大厅里挂着一个巨大的钟,显示他们是“时间”研究所,许新茶从来都觉得这个设计实在难看,跟陆沧说了好几次,陆沧就一脸不耐烦地给撤了。
陆且将不提还好,一提许新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然而他环顾四周,几个人有说有笑,钟表上的指针也在正常旋转,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可就是找不出证据。
“秒数快了。”陆且将道,同时他捉住许新茶的手,按照他心中的频率一下一下地敲击许新茶的手背。果然,当陆且将敲了几下之后,许新茶就察觉出来了。
这里的时间流逝速度快很多,而他们两个人置身其中居然没有立刻察觉出来,还是陆且将心中数着秒,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们置身于此,仿佛也随波逐流了一般,立刻适应了这奇怪的时间流逝速度。
“叠加能力有太多东西不对劲了,”许新茶冷静了下来,“等这件事过去就问问老万吧,他肯定很乐意研究——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东西都是陆沧时间线里真实反映的,这没有错。”
青年陆沧站在一边,兴致勃勃道:“别客气了。我听所长说你也是时间管理者,你的时间能力是什么啊,快点给我们展示一下——不能不展示啊,这可是咱们时研所的老传统了。”
常含平脸上出现了点为难的神色:“我的时间能力是延缓,就不展示了吧?”
“延缓?!真的假的啊,那你还向所长申请到技术部做什么,来咱们外勤部啊!”陆沧两眼放光,一把勾住了常含平的肩膀,“等咱们抓时间窃贼的时候,你把时间延缓一下,咱们还怕取不了证抓不了人吗?”
常含平单薄的身躯被他晃得一下没站稳,连忙扶住自己的眼镜。
“不展示就不展示了,”许观一眼就看出了常含平脸上为难的神色,站出来打圆场,睨了一眼陆沧,“什么老传统,都是他唬你的。他这人嘴上最会跑火车,你别信他。”
许新茶抱胸旁观,手肘撞了撞陆且将,评价道:“我爸这人果然是一根筋,一看就是老实人,怪不得我妈会喜欢他。”
他饶有兴味,就地而坐,接着看他们说话。许观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心里只是有一个大概模糊的影子,此时能真切地看到,他觉得很是新奇,也分外珍惜。
当初陆沧在给他当所长的时候,虽然也有点“皮”性未改,经常跟许新茶拉嘴架,但是毕竟是这么多岁的人,稳重和成熟都是有的,此刻一个许新茶从没见过的青年陆沧站在这里上蹿下跳,许新茶笑得不亦乐乎。
陆且将的神情柔和了下来,还没等他说什么,常含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那我就展示一下吧。”
许新茶和陆且将同时噤声,倏地往常含平看去。
只见常含平手心里开始凝成金黄色的光芒,随即陆且将捉住许新茶的手,开始敲击数秒。
他们发现,时研所里挂着的巨大钟表居然和他们现在的节奏合上了!
紧接着,常含平手心里的光芒砰的消失,指针恢复原状,他晃了晃,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