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新茶和陆且将一进时间领域就是两天,留守在时研所的成员们一早就得了许新茶的亲口保证,称自己三天之后一定会准时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然而两天过去,两个人杳无音信,成员们既不敢亲自进入时间领域,也不敢找人求助。
直到第三天,后勤部的一名小姑娘熬不住了,正打算偷偷去隔壁空研所问一问能不能检测到时间领域里的生命特征时,电梯的门突然打开,陆且将抱着昏迷的许新茶走了出来。
一干成员们全部都吃了一惊,也顾不得陆且将这人的存在,纷纷上前,就差泛着泪花了。陆且将身为时研所所长助理,一边把人放到沙发上,一边指挥:“叫救护车!”
慌乱的成员们一下子找到了第二个主心骨,立马按照陆且将的指示来。救护车呼啸而至,许新茶很快就被安置在了市人民医院,这回他倒没有晕个三天三夜,只在输液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睛。
陆且将坐在一边,把许新茶额前的碎发捋了捋:“医生说你体力透支,受了刺激,先好好休息。”
**这位显然不肯配合,吃力地摇了摇头,还欲图拔下手背上的枕头,被陆且将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不过到底是体力透支过度,许新茶醒了这么一下,很快又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他的眉头始终不曾展开,陆且将心疼地叹了口气,伸手把眉间的皱褶抚平。
许新茶这个人每一次做心理抗压测试从来都是高分通过,他本人也和这分数一样表现得如出一辙,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也不在意什么东西。但是陆且将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许新茶这个人。
他的观察能力细致入微,心思也活络细腻。然而细腻的人通常不一定有着强大的心防,许新茶却正好相反,他的细腻与他的强大心防相辅相成,既不会过于冷漠,也不至于多愁善感。
现在许新茶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他亲眼看到了许观的死亡。
时间仿佛在大货车撞上小汽车之后停止了,常含平虽然被许观护住,但仍然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是挣扎着站起来,抖落自己身上的东西。而后他就地蹲在已经当场死亡的许观面前,脸上没有欣喜,也没有悲伤:“许哥,没想到都这样撕破脸面了,你居然还肯救我。”
他丝毫没有看一眼肇事的司机,也任由身上大片的血迹。
“为什么呢?要是你还活着的话,肯定会这么说吧,”常含平缓缓道,他清了清嗓,模仿许观的声音,“因为这次抓捕的时间窃贼很重要,绝不能让他跑了。我过去帮不了什么忙,但是你过去,至少能让咱们这边的胜算增大。”
“不能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价值观,人各有志嘛。不过我的志向恰好和你背道而驰,知道吗?”常含平几乎快自己一个人唠起了嗑,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居然还出现了癫狂的神色,“从远古时期以来,人们创造出来的神明就是不生不死的,然后历代皇帝炼仙丹、念道法,追求的不都是长生不老吗?”
“包括现在那些愚蠢的科学界,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时间研究和空间研究,不也是在追求怎么长生不老吗?”常含平笑了起来,眼里的神色是那么疯狂,“许哥啊,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没有时间能力的普通人,废物般的存在,我们时间管理者才是时代更迭的进化者。”
假如付川川在这里,听到这样的话,她是会毫不犹豫地给常含平安排一年的思想教育课的。然而常含平这个人天赋卓绝,城府极深,此时“高人一等”的观念早就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
“‘彼岸花’计划,我一开始提出的时候你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吧。难为你那时候没有跟我撕破脸说,让我的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了,”常含平估计是蹲久了,有些不舒服,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一个为时间研究奉献自己的人吗?不,我才没这么伟大。但你不一样了,你确实很伟大,我也防着你这点儿伟大。”
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回到了他一开始车祸后的位置。这个位置能看到许观满是鲜血的脸,他漠然地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所以你今天会死在这里,都是因为你这点儿‘伟大’。”
许新茶开始发起抖来,陆且将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试图把人拉进怀里,不要继续看下去。要是能感受到体温的话,许新茶现在应该是全身冰冷。而他仍执拗地站在距离车祸现场一两步的地方,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时间重新流动,这个十字路口开始聚满人群,白线内的车辆也停了下来。肇事司机匆匆忙忙地下了车,被“虚弱”的常含平一把抓住了衣角:“别……”
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整个人似乎也已经人事不省。这回他真的不是装的,而是确实晕过去了,陆沧说过,这之后常含平在医院整整待了三个月。
肇事司机转身想走,被旁边的群众团团围住。许新茶却猛地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
那名肇事司机他见过!
是替常含平处理“志愿者”尸体的窦明!
顷刻间,许新茶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身体上的所有力气一般,彻底瘫倒了下去。与此同时,眼前的景象开始一寸寸撕裂消失。
能回溯到过去,是由他们两个人的能力共同支撑着的,缺一不可,一旦少了一个眼前的场景都会崩塌。陆且将一把把许新茶捞住,极快地转移到了时研所的负一层,直接进入了时间领域,然后在黑暗和排斥反应中找到了回去的路,这才把许新茶带了回来。
事情发生到这里,连陆且将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很显然,许观的车祸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常含平的蓄意为之,他早就对许观起了杀心,正好机会来了,能借别人的手杀人。不过他也敢做,把自己赔进去,也或者……这也是他计划中的一环。
可窦明已经被判处了死刑,他生前承认过这么多罪状,却始终没有这一次事故——它被定性为疲劳驾驶,赔了钱也坐了牢,就是不曾为此偿命。
而操纵这一切的幕后者,如今仍然潇洒肆意地活着,享受着世间的崇敬和加身的荣誉,嚣张地逍遥法外。
陆且将眼中掠过一丝阴鸷,意识到许新茶的输液已经完成了,便按铃叫了护士过来。在拔针的过程中,许新茶睁开了眼睛,他茫然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挣扎着坐起来:“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六点。”陆且将把人扶下床,“回时研所吗?”
“嗯。”
他知道许新茶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休息的,于是干脆也不提回家休息的事儿,今天就是时空委员会给的最后期限,明天准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到时候全国人民都会关注着他。
有了陆且将,他们回时研所极其方便。这本是下班的时间,但时研所仍然还有一部分成员没有离开,此时见到许新茶回来,后勤部的小姑娘连忙把一袋密封文件袋递给陆且将:“刚才所长的母亲说把这个转交给所长。”
许新茶还被抱在怀里,听闻此话,硬生生地撑起力气伸手把文件袋拿过来了。陆且将朝她一点头:“都回去吧,这里有我们在。”
文件袋上面还附着一个二维码,很明显就是吴簌华女士自己搞出来的。许新茶无语地扫了扫,扫出来一段文字,大致是说这文件袋里的东西是许观当年要她这时候给他的,之后就是零碎的叮嘱。
他坐在办公椅上,手还在哆嗦颤抖地去拆密封文件袋。然而许新茶尝试了三次都没能成功,陆且将看不下去了,从他手里把文件袋拿过来拆开。这里面的东西毫无疑问正是他们在二十年前里看到的那个文件袋,陆且将在还给许新茶之前按住了手:“新茶,有一个疑问。”
“什么?”
“我们抵达的‘二十年前’,指的是我爸时间线记录的二十年前,他的视角看到的东西。”陆且将淡淡道,“为什么从发现常含平做人体实验的时候开始,我爸就不再出现在场景之中?”
许新茶心中一跳。按理来说,每个人的时间线上可能会缺失一些东西、一些事物,但绝对少不了自己的存在,但是自从那个时候开始,陆沧就不再出现在他们面前,仿佛这条时间线根本不是他的一般。
那么他们看到的“二十年前”只可能是两个人的时间线记录下来的图景——一个是常含平,另一个是许观。
许新茶的视线集中到了桌面上的两个文件袋上,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答案。他一言不发地拆开了文件袋,拿出里面被密封了这么多年的文件。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新茶不动了,几乎僵硬成了一尊雕塑。陆且将走过来握了握他的手,他才猛然惊醒一般,抬头迷茫又惊恐地看着他,陆且将心底疼成一片,柔下声音道:“新茶,怎么了?”
“我生来不是时间管理者,我的能力是我父亲强留给我的。”许新茶艰涩地说,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堪堪维持住表面的平静,陆且将一把搂住他,“他之前写过的《时间能力的继承与发展》其实就是在总结他发现的方法,然后那天晚上他去时间领域,其实是找到了时间的源头,把自己的能力还给了时间,又把我和他的时间线交缠在一起,进行能力交换。”
许新茶靠在陆且将怀里,慢慢地说:“他从时间领域里带出来的那朵蓝色花,就是他的能力凝成的时间花,那朵花进入我心口之后,处在时间领域里的时间线能力也交换完成了。”
从此,无知无觉的他成为了“人造”时间管理者,而许观的时间线也不再散发出淡淡的莹蓝色碎光,而变成了一名普通人,安安静静地待在时研所里做着后勤工作,没人知道他不再是时间管理者。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了,也早就知道会有如今的局面,所以他什么准备都做好了。”
在常含平家里搜出来的许观手稿,卫飞称这份手稿还是密封的,也不知道常含平到底有没有看。但里面手稿之中还夹杂着一封许观的信,这封信是不曾被打开的。当初的许观察觉到一切不对劲的时候,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中,没有人会听他的,许观只好另作打算,他也许原先并不是想把这份任务留给许新茶的,但见局势越发不对,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好把这一切都交付给了许新茶。
“我们之所以会看到后续的场景,是因为那朵时间花上还带着他的能力,就算转到我这里了,能力的联结也还没有消失,所以记录下了他眼中看到的一切。我们在后续看到的,都是时间花中藏起来的时间线图景。”说到这里,许新茶的心脏又是一阵抽疼。
原来当初车祸之后,许观并没有立刻死亡吗?
他听着常含平说“不”,听着他说自己的妄想和嘲笑吗?那他是不是也猜到了这场车祸就是常含平设计的呢?
“他从时研所里带回来的资料,都是在讲时间能力的转移,只要把这个告诉老万,他这么灵活变通,肯定可以把我爸的想法进一步发挥,对付常含平不是难事。”许新茶极缓极缓地抽了一口气,把自己蜷缩进陆且将的怀里,“且将,我好累啊。”
陆且将侧了侧头,嘴唇轻轻落在许新茶嘴角:“辛苦了。先休息,我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