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

十一 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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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迪恩认为我还有挽救的价值——他跑来找我的时候,看见了我,就是这副样子。他带着我回到卡米尔的住所。“玛丽露在什么地方,兄弟?”

“那婊子跑了。”跟玛丽露有了交集以后,卡米尔对我来说是一大宽慰;这个女人是个有教养,懂礼节的年轻姑娘,她知道迪恩汇给自己的18块钱是我付的。然而,啊,你到什么地方去了,甜蜜的玛丽露?我在卡米尔的住处休息了几天。从她的坐落于自由街的木结构经济公寓起居室的窗口向外面眺望,可以看见雨夜的旧金山姹紫嫣红的霓虹灯光表现出各式各样的美丽。我在那里待了几日。迪恩做出他这辈子最可笑的事来。他找了一份展示厨房用新式压力锅的工作。推销员给了他一大堆样品和小册子。头一天,迪恩精神头十足,那精力多得好像没地方可用。我跟他一起跑遍了全市,跟不同的人约见。他的计划是接受邀请参加宴会,抓准时机出来讲解压力锅。“兄弟,”迪恩兴奋的叫着,“这笔我替西纳干活的时候更有意思。西纳在奥克兰推销百科全书。谁也无法拒绝他。他说起话来就滔滔不绝,上蹿下跳,又哭又笑。有一回,我们闯进了一个流动农业工人的家,当时那家人收拾得齐齐整整,准备参加葬礼。西纳当场下跪,为死者灵魂得到解脱,而衷心祈祷。在场的人们纷纷哭起来。他卖掉了一套百科全书。他是世界上最疯狂的家伙。不知道现在在哪。我们喜欢接近别人家年轻漂亮的女儿们,在厨房里摸弄她们。那天下午,我和一个了不起的家庭主妇待在她的小厨房——我用手臂挽着她,演示使用的方法。啊!哼!哇!”

“继续下去,迪恩。”我说。“总有一天,你或许能成为旧金山的市长。”他把推销压力锅的介绍词写好了,晚上在我和卡米尔面前反复的排练。

一天早晨,太阳刚刚升起,他**着身体站在窗口,眺望着整个旧金山。当时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有一天他真的成为旧金山的异教市长一样。然而他把精力耗光了。有一个雨天的下午,推销员跑过来看看迪恩的工作进展如何。迪恩摊开着四肢躺在长沙发上。“你有没有在推销这些东西?”

“没有。”迪恩说,“我正在联系另一份工作。”

“呃,你准备把这些样品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推销员一句话也没说,把那些倒霉的锅具收拾好就走了。我对所有事情感觉到厌烦,迪恩也是这样。

然而一天晚上,我们忽然又一次心血**;我们一道去了旧金山的一家小型夜总会,去看瘦高个儿加亚尔。加亚尔是个高高瘦瘦的老黑人,一双大眼睛总是流露出忧伤的神情来。他总是说“对头,奥隆尼”以及“来点波旁威士忌如何”这样的话。旧金山有很多年轻的小知识分子喜欢围在他旁边,急切而渴望的听他演奏着钢琴、吉他、打手鼓。他进行一番热身后,把衬衫和汗衫一脱,展现他的身手。全凭个人的灵感,他想起什么就演奏些什么。他会唱着“水泥搅拌机,噗提噗提”,忽然之间把节奏变慢,如同陷入沉思一般凑近手鼓,指尖几乎不会敲击鼓皮。大家屏息静气,探出身子仔细的聆听;你以为他将持续一两分钟,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进行了一个小时,用指甲尖弄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逐渐变小,越来越小,小到最后根本听不到,只有门外传来的汽车噪音。然后,他慢慢的站起身,拿起话筒,以很慢的语速讲:“了不起的奥隆尼……优秀的奥伏蒂……哈喽奥隆尼……波旁奥隆尼……全部奥隆尼……前排的男孩和他们的姑娘奥隆尼混的如何呢……奥隆尼……伏蒂……奥隆尼隆尼……”他就这样小声叨叨了15分钟,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他用那双带有悲伤色彩的大眼睛扫视着下面的听众。

站在后面的迪恩说:“天哪!是啊!”——他两只手的食指交叉着如同祈祷,兴高采烈的说。“萨尔,瘦高个子是个行家。行家。”瘦高个坐在钢琴前,弹了两个c音,然后又弹下了两个,接着弹了一个,又是两个。忽然的,那个身材魁梧的低音提琴手,随后从沉思当中刚刚醒过来,领悟到瘦高个子正在弹奏《C—Jam布鲁斯》,他那粗壮的手指敲击着琴弦,发出轰隆隆的节奏音。大家开始扭动着身体。瘦高个子的面部表情依然像之前一样有着悲伤,他们演奏了半小时的爵士乐。瘦高个子兴之所至,抓起手鼓,用很快的速度敲击出古巴节奏。他懂得的语言有无数种,用西班牙语、阿拉伯语、秘鲁方言、埃及语,以及他所掌握的各式各样的语言喊叫着许多疯狂的内容。最后,一组时长大约两小时的节目结束,人们拥上前去跟瘦高个儿加亚尔说话。他走过去倚靠着一根立柱,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悲哀的望着大家的头顶。有人递给他一杯波旁威士忌。“波旁奥隆尼——谢谢你—奥伐蒂……”现在谁也不知道瘦高个儿加亚尔去了哪里。迪恩有一次梦见自己即将生孩子,躺在加利福尼亚一家医院的草坪上。他的肚子挺着,上面布满蓝色的静脉。瘦高个儿加亚尔和一批黑人一起,在一棵树下坐着。迪恩用母亲般绝望的眼神望着加亚尔。瘦高个说:“来吧,奥隆尼。”此时此刻,迪恩靠近他,接近着他的上帝;在迪恩的内心,瘦高个儿就是上帝。迪恩恭敬的在他面前鞠躬,请他过来和我们坐在一起。“没问题,”瘦高个子说。他愿意跟任何人同桌,但他不能保证人在心也在。迪恩找了张桌子,买了酒,在瘦高个子面前卑躬屈膝的。瘦高个子却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瘦高个子每次说“奥隆尼”,迪恩就连忙接话,“是,是!”我跟那两个疯子坐在一块。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在瘦高个儿加亚尔看来,整个世界只是一个大大的奥隆尼。

那天晚上,我从蓝普谢德那里了解菲尔莫尔和吉尔里的情况。蓝普谢德是个身材高大的黑人,他头上戴着礼帽,身上穿着大衣和围巾,来到旧金山的音乐酒馆,一跳上表演的舞台就开口唱了起来;额头依稀有青筋暴着;他的身体向后仰着,使尽浑身的力气吹着布鲁斯。他一边唱着歌,一边向人们嚷嚷:“无需等到死后再进天堂,此时此刻就可以从大吃大喝开始,用威士忌作为告终!”他震耳欲聋的嗓音压过了其他所有。他扮着鬼脸,扭动着身子,做出各种各样的身体姿态。他来到我们的桌子边上,凑近了我们说:“是啊!”接着摇摇晃晃的走到街上,去找另一家酒馆。至于康尼·乔丹,也是个疯子。他唱歌的时候挥动着双手,把手臂上的汗撒到大家身上,一脚踢飞麦克风,像女人一样的尖声叫着;深夜时还看见他在贾姆森酒吧听着狂野的爵士乐,耷拉着肩膀,眼睛瞪得圆圆,茫然的看着面前的酒杯。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疯狂的乐手,旧金山的每个人都会演奏爵士乐。如同世界末日即将来临;人们看淡了一切。我和迪恩就这样在旧金山混日子,直到我领取了下一张退役军人的教育津贴支票,并且做好回家的准备。

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来旧金山做了些什么。卡米尔要求我走,迪恩表示无所谓。我买了一个大面包和熟肉,做了10个三明治,预备着再次横穿美国时候来吃。事实上我还没到达科他,那些面包早就放馊了。在旧金山的最后一夜,迪恩又发起了神经,在市中心不知道什么地方找到了玛丽露。我们坐到汽车里,跑遍了里士满,在石油工人居住的棚屋区听着黑人演奏爵士乐。玛丽露准备坐下,一个黑人抽掉她屁股下的凳子。姑娘们在厕所里向她提出下流的要求。我也被别人来找。迪恩搞得恼火不已。是时候结束了;我准备走。

黎明之际,我买到了前往纽约的长途汽车票,跟迪恩和玛丽露告别。他们想要分一些我的三明治。我果断的拒绝了。悲伤的时刻。我们都以为相互之间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了。我们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