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建京师大学堂的目的,就是要废除劳而无功的“虚学”,致力于学习西方先进的“实学”——科技知识和人文知识,以“造就通达时务之才”。
孙家鼐看见了总署转交、梁启超代笔起草的《总理衙门奏拟京师大学堂章程》,第五章“聘用教习例”第一节写道:
同文馆及北洋学堂等,多以西人为总教习。然学堂功课,既中西并重,华人容有兼通西学者,西人必无兼通中学者。前此各学堂于中学不免偏枯,皆由以西人为总教习故也。即专就西文而论:英、法、俄、德诸文并用,无论任聘何国之人,皆不能节制他种文字之教习;专门诸学亦然。故必择中国通人,学贯中西,能见其大者为总教习,然后可以崇体制而收实效。
孙家鼐读后,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他眯缝着眼睛,继续往下看。第四节写道:
用使臣自辟参、随例,凡分教习皆由总教习辟用,以免枘凿之见,而收指臂之益。其欧美人或难以于聘请者,则由总教习、总办随时会同总署及各国使臣向彼中学堂商请。
总教习、分教习的职责具体、明确:
功课之缓急次序及每日督课分科、分刻,及记分数之法,其章程皆归总教习、分教习续拟。
学成出身详细章程,应由总教习会同总理衙门、礼部详拟。
各省、府、州、县学堂训章,应由大学堂总教习、总办拟定,请旨颁示……
孙家鼐紧皱眉宇,摇头叹息:总教习的权力还真够大的呀。
第六章是“设官例”:
第一节 设管学大臣一员,以大学士、尚书侍郎为之,略如管理国子监事务大臣之职。
第二节 设总教习一员,不拘资格,由特旨擢用,略如国子监祭酒、司业一职。
第三节 设分教习汉人二十四员,由总教习奏调,略如翰林院五经博士、国子监助教之职。其西人为分教习者,不以官论……
第九节 以上各员,除官学大臣外,皆须常川驻扎学堂。
久经官场的孙家鼐,看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康党的“三计”想要老夫的命呀!第一计调虎离山,让管学大臣不坐班,无法了解大学堂的真实情况,丧失日常管理权;第一计上屋抽梯,分教习由总教习选任,让管学大臣丧失人事权,手下无兵,徒有虚名;第三计抛砖引玉,表面上没有提谁个来担任总教习,“潜台词”却是非康有为莫属!
由此,孙家鼐对于康梁等人的真面目认识得更加深刻、真切。所以,光绪二十四年六月十七日,他接到光绪谕旨:“大学堂章程,仍著孙家鼐条分缕析,迅速妥议具奏。”马上抓紧时间研究落实,“每日会集办事各员,公同核议;虽不在学堂办事之人,臣亦多方咨访,广益集思。总期受以虚心,任以实事,持以公心,矢以诚意,博取众长,折衷一是,以仰副皇上作育人才、振兴国势之至意。”
时隔五天,他就上了一道《奏覆筹办大学堂情形折》,回复皇上的关切。他认为:“学堂创办之初,千端万绪,其章程原难仓猝定议,遽臻美备。即日本初设学堂,至今二三十年,章程几经变易,不厌精益求精。况我国家政令更新之始,京师首善之区,草昧经纶,动关久远,尤须规模闳阔,条理详备,始足开风气而收实效。”于是,他针对《总理衙门奏拟京师大学堂章程》,提出了八条修改意见和具体建议:
进士、举人出身之京官,拟立仕学院也。由科甲出身,中学当已通晓。其入学者,专为习西学而来,宜听其习西学之专门。至于中学,仍可精益求精,任其各占一门,派定功课,认真研究。每月考课,朋友讲习,日久月长,其学问之浅深,造诣之进退,同堂自有定论。臣亦随时考验其人品、学术,分别办理,仕优则学,以期经济博通。
出路宜筹也。凡学堂肄业之人,其已经授职者,由管学大臣出具考语,各就所长,请旨优奖。其作为进士之学生,亦由管学大臣严核品学,请旨录用。
中西学分门宜变通也。查原奏普通学凡十门,按日分课。然门类太多,中才以下断难兼顾。拟每门各立子目,仿专经之例,多寡听人自认。至理学,可并入经学为一门。诸子、文学皆不必专立一门。子书有关政治、经学者,附入专门,听其择读。又,专门学内有兵学一门。查西国兵学,别为一事。大率专隶于武备学堂。又阅日本使臣问答,亦云兵学与文学不同,须另立学堂,不应入大学堂内。拟将此门裁去,将来或另设武备学堂,应由总理衙门酌核,请旨办理。
学成出身名器宜慎也。查原奏小学、中学、大学堂肄业人员,卒业领凭,递升作为生员、举人、进士。在国家鼓励人才,原不惜破格之奖,然冒滥情弊亦不可不防。似宜于鼓励之中,仍示限制。应如何严定额数与认真考核之处,应照原奏,会同总理衙门、礼部详拟请旨。
西学拟设总教习也。查原奏有中总教习,无西总教习。立法之意,原欲以中学统西学。惟是聘用西人,其学问太浅者,与人才无所裨益;其学问较深者,又不甘小就。即如丁韪良,曾在总理衙门充总教习多年,今若任为分教习,则彼不愿。臣拟用丁韪良为总教习,总理西学,仍与订明权限,其非所应办之事,概不与闻……
他还针对康梁等人任意解析经典、排斥异己学说,并企图利用编译局控制统编教材、钳制思想自由等问题,有理有据地进行驳斥:
编书宜慎也。查原奏开一编译局,取各种普通学,尽人所当习者,悉编为功课书。分小学、中学、大学三级,量中人之才所能肄习者,每日定为一课。谨按先圣先贤著书垂教,精粗大小,无所不包,学者各随其天资之高下,以为造诣之浅深,万难强而同之。若以一人之私见,任意删节、割裂经文,士论必多不服。盖学问乃天下万世之公理,必不可以一家之学而范围天下。昔宋王安石变法,创为三经新义,颁行学官,卒以祸宋,南渡后旋即废斥,至今学者犹诟病其书,可为殷鉴。臣愚以为经书断不可编辑,仍以列圣所钦定者为定本,即未经钦定而旧列学官者,亦概不准妄行增减一字,以示尊经之意。此外,史学诸书,前人编辑颇多善本,可以择用,无庸急于编纂。⑴
“盖学问乃天下万世之公理,必不可以一家之学而范围天下。”他所提出的这一划时代论断,既打破了“独尊儒术”的思想枷锁,也为确立大学堂“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开辟了道路,至今仍有积极的现实意义。
孙家鼐的“办学八条”,当即受到社会舆论的关注和赞许。晚清著名教育家、保定莲花书院山长吴汝纶高兴地写信给外地友人,中肯地指出:
学堂开办,康公首唱大议,不为无功,惟其师弟于世事少阅历,皆以一人室中私见,遂可推行天下,是其失也。其谈中学尤疏谬,其欲将经、史、子、集荟聚一书,以授西学学徒,亦步趋日本故步。但中学不易荟聚,梁公恐难胜任。今管学大臣驳议此节持论自正。⑵
孙家鼐的这些意见,不仅符合朝廷任命管学大臣统揽京师大学堂全局的意图,而且,从保证教学质量的角度再次提出设立两个总教习的建议,中学教育由中学总教习分管,西学教育由西学总教习分管。对于西学总教习,孙家鼐原本是想聘请李提摩太担任,但他因故没答应。于是,“臣拟用丁韪良为总教习,专理西学”。按照时价,聘用上等西教习每月酬金是六百金。而“丁韪良自以在中国日久,亟望中国振兴,情愿照从前同文馆每月五百金之数,充大学堂西总教习”。最为紧要的,他为了捍卫国家教育主权,明确指出要与丁韪良“订明权限,其非所应办之事,概不与闻”。
接到《奏覆筹办大学堂情形折》,光绪皇帝十分满意,当即批准:
孙家鼐奏筹办京师大学堂大概情形一摺,所拟章程八条,大都参酌东西洋各国学校制度暨内外臣工筹议。与前奏拟定办法间有变通之处,缕析条分尚属妥协。造端伊始,不妨博取众长,仍须折衷一是,即著孙家鼐按照所拟各节,认真办理,以专责成。其学堂房舍,业经准令暂拨公所应用,交内务府量为修葺。著内务府克日修理,交管理大学堂大臣,以便及时开办,毋稍延缓。另片奏议覆给事中郑思赞,奏请广学堂月课章程,请将额满之员按月甄别等语,著依议行。惟兹体重大,必须精益求精,务臻美善。所有一切未尽事宜,及时体察情形妥筹具奏。至派充西学总教习丁韪良,据孙家鼐面奏请加鼓励,著赏给二品顶戴,以示殊荣。
丁韪良(W.A.P.Martin,1827—1916),原先是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字冠西。耶鲁大学国际法博士。道光三十年(1850年),他刚到浙江宁波传教,就学会了难说难懂的宁波话,并自创了一套注音音标。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他担任美国公使列维廉的翻译,参与起草了中美《天津条约》。同治五年(1865年)任同文馆教习,同治九年(1869年)开始,任同文馆总教习,三品顶戴。他的中文编译著作有《万国公法》《格物入门》《星轺指掌》等42部,著有回忆录《花甲忆记》《北京之围》《中国之觉醒》等8部英文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