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变高丽“蛮貊之乡”为隋朝的“冠带之境”,在隋炀帝的外事顾问裴矩看来易如反掌。大业三年,裴矩在突厥启民可汗帐前向隋炀帝策划并献计:“今其使者朝于突厥,亲见启民。合国从化,必惧皇灵之远畅,虑后伏之先亡,胁令入朝,当可致也。”而只要让高丽使突厥使者回国向国王传话, “令速朝觐,不然者,当率突厥,即日诛之”。在裴矩看来,似乎只须一声恫吓,高句丽就会乖乖降服,高元也只好乖乖来朝。
隋炀帝当即采纳了裴矩的意见,下令征高元入朝。结果,事情并不像裴矩幻想的那么简单,高元惧, “藩礼颇阙”,不但不像突厥启民可汗、高昌王翻文泰那样“亲诣阙贡献”,反而断绝了朝贡使者,也就是说干脆不与隋往来了。
这当然激怒了大隋皇帝杨广。
隋炀帝定下讨伐高句丽的决心大约就在大业三年之后。大业四年(608)正月,他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显然就是为征讨高句丽作准备。《隋书·阎毗传》记阎毗“以母忧去职,末期,起令视事。将兴辽东之役,自洛口开渠,达于涿郡,以通运漕,毗督其役”。同书《五行志下》记这年太原厩马死者大半,隋炀帝令巫者视之, “巫者知帝将有辽东之役,因希旨言曰: ‘先帝令杨素、史万岁取之,将鬼兵以伐辽东也’。隋炀帝大悦,因释牧马者”。
永济渠北通涿郡,隋炀帝诏令声讨高句丽及发兵的地点,都在涿郡,永济渠的开凿,有利于隋征调全国兵力及运送全国物资到涿郡。隋炀帝既在大业五年(609),将吐谷浑纳入隋郡县体系中,将高句丽重新归入王朝版图也自然已在他的通盘计划之中。隋炀帝先巡江都,作军事调度,然后沿大运河直达涿郡,正式总动员令随即下达了。《资治通鉴》中记隋炀帝的军事动员和调动情况:
(大业七年二月)壬午,下诏讨高丽。敕幽州总管元弘嗣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昼夜立水中,略不敢息,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什三四。夏四月庚午,车驾至涿郡之临朔宫,文武从官九品以上,并令给宅安置。于是,诏总天下兵,无问远近,俱会于涿。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一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镦手三万人,于是四远奔赴如流。五月敕河南、淮南、江南造戎车五万乘送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之。发河南、北民夫以供军须。秋七月,发江淮以南民夫及船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至涿郡,舶射相次千余里,载兵甲及攻取之具,往还在道常数十万人,填咽于道,昼夜不绝,死者相枕,臭秽盈路,天下**。
其征调范围遍及全国,其动员人数之众,规模之大,远远超过开皇九年(589)平陈,可以说是“扫地为兵”。这在历史上是不多见的。仗还没有打,已经兴师动众,搞得天下**。
由于频兴工役,大业五年(609)大索貌阅虽搜括出大批人口,但仍感人役不够,有总持菩萨法号的隋炀帝这时甚至打起佛教寺院的主意。释家史料记载了隋炀帝诏天下僧徒无德业者并令罢废的诏令,拆毁寺院,沙汰僧尼,用于充工役,充实国用。直到大业七年(611),裁汰僧尼的命令仍在全国推行。
隋炀帝还把鼓吹、乐队带到了临朔宫,在江都的各国朝贡使者也都来到涿郡,其中还有高昌王翻伯雅、伊吾吐屯设、吐谷浑王太子顺。大业七年十二月己未(初八),西突厥处罗可汗也来到临朔宫朝见,隋炀帝“备设天下珍羞,盛陈女乐,罗绮丝竹,炫耀耳目”,举办了盛大的歌舞宴会。由于隋炀帝对征辽胜利毫不怀疑,招各国使者和藩属君王随军,就是要让他们看一看“圣人可汗”的厉害,亲眼见一见不事藩礼的高丽王元的下场,以收杀一儆百之效。
大业三年(607),隋炀帝在启民可汗帐前向高句丽使者宣旨,命高丽王元来朝,说“如或不朝,必将启民巡行彼土”,意即要与东突厥联兵攻打高句丽。其实,在当时东突厥始毕可汗并没有遣使来朝贡。尔后,也没有如约派兵参战。此前隋将韦云起亦曾率东突厥骑兵征讨契丹,大获全胜。征讨高句丽果真能得突厥骑兵相助,沿辽河上游快速突击,对高句丽将是致命的打击,在塞外天寒地冻环境下作战,突厥骑兵的战斗力无疑优于隋朝府兵。但三次征辽竟未见东突厥以一兵一卒相助,这是大有问题的。时启民可汗已死,继立的始毕可汗虽仍受隋册封,但与隋的关系已经疏远,大业五年始毕可汗就没有如约派兵协助隋军攻伊吾铁勒军。特别是年轻的始毕可汗看出隋炀帝扶植西突厥处罗可汗,是惯施的远交近攻、离强合弱伎俩,对隋已有警惕。另一方面,高句丽既与东突厥通使,双方面对强隋在战略上共同利益更多,实际上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始毕可汗从自己的切身利益出发,严兵不动,坐山观虎斗,显然,这又是对隋炀帝的大不敬,并将受到严峻的考验。
隋炀帝不能得到突厥骑兵助力,仅能邀得靺鞨渠帅度地稽所部有限人马从征,度地稽虽“每有战功”,但力量太小于大局无关轻重。在这场战争中,外藩诸夷多考虑自身的利益,大多数都只是观众而已。高句丽的世仇百济是隋天然的战略伙伴,百济王余璋,也很有积极性,大业三年(607)就曾主动遣使请求征讨高句丽,隋炀帝命他“觇高丽动静”。但百济是小国,在朝鲜半岛仰仗日本的支持,既不敢单独开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高句丽,且余璋也深知高句丽若灭亡,下一步就会轮到自己,不如保持现状于己有利,于是首鼠西端,暗中与高句丽通款,反倒“挟诈以窥中国”。大业七年(611),百济王余璋又假惺惺地遣使问隋炀帝征高丽的军期,实际上是为高句丽探听军事情报,蒙在鼓里的隋炀帝反而“大悦,厚加赏赐,遣尚书起部郎席律诣百济,与相知”。翌年隋大军渡辽,余璋也集兵边境,声言助隋,但实际上是按兵未动,没有丝毫诚心帮助隋军的举动。
然而,虽然没有外援,隋炀帝却并不在乎。在他看来,高句丽乃最尔小国,隋以大击小,必将势如破竹,他自信心极足,认为只要强大的隋军齐集,高丽王元便会屈膝投降。而且,隋炀帝也有意向包括东突厥、倭国等不驯服者在内的四夷显示力量,征辽之役与其说是征讨高句丽,不如说是杀鸡给猴子看,在消灭高句丽的同时,威服四夷,以巩固以隋为中心的朝贡体制。
正因为如此,隋炀帝进行了超乎寻常的军事调动。他的期望值甚高,试图通过充分显示大隋国力,调集庞大军力来威吓高丽王, “胁令入朝”,以期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高丽王就范。大业七年夏秋之际山东河南发生大水灾,漂没三十余郡,但这并没有改变隋炀帝讨伐高句丽的决心,大规模集兵仍在进行。隋炀帝并决定御驾亲征,皇帝亲征,这在封建时代是非同小可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