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全国各地的起义烽火于不顾,隋炀帝竟一意孤行,决定第三次御驾亲征高句丽,出兵规模不减当年。赴役民众填咽于道,昼夜不绝,但结果却又是一场滑稽剧,气势汹汹的百万征讨大军,仅得到一句表示歉意的空话就按原路退回。隋炀帝是挽回了一点儿面子,但将士们却不知付出多少心血和代价。隋炀帝凭藉其无上皇权挟千百万民众东奔西颠,结果是失信于天下。征高句丽的失败使隋炀帝失去了对国内政治的控制。
大业十年(614)元旦,隋炀帝是在高阳(今河北定县)行在所度过的。此时他心里仍耿耿于高丽“小丑”高元,去年如果不是竖子杨玄感造反,打乱了他的征讨计划,也许高丽早已灭亡了, “小丑”高元早已是他的阶下囚了。虽然国内发生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但他仍不放弃扫灭高句丽的既定计划,留住高阳不返回东都度春,就是为再举伐高句丽做准备。
新年伊始的正月甲寅(十五日),隋炀帝以宗女信义公主,嫁于西突厥曷娑那(处罗)可汗。可汗随隋炀帝御驾参加了两次征辽,隋炀帝本想让他及四夷使者亲眼看看他扫平高句丽有如弹指一挥,但两次惨败使“圣人可汗”的脸面丢尽。嫁公主给曷娑那,显然是要进一步笼络他,隋炀帝还要带可汗第三次从征,希望能挽回面子,真正威震四夷。
二月辛卯(二十三日),隋炀帝下诏第三次御驾亲征高句丽,诏曰:
黄帝五十二战,成汤二十七征,方乃德施诸侯,令行天下。卢芳小盗,汉祖尚且亲戎,隗嚣余烬,光武犹自登陇,岂不欲除暴止戈,劳而后逸者哉。
这又是把自己扮成汤武一般的圣王,要除暴止戈,为自己御驾亲征寻找历史根据。接着,他又说:
朕纂成实业,君临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沾,孰非我臣,独隔声教。最尔高丽,僻居荒表,鸱张狼噬,侮慢不恭,抄窃我边陲,侵轶我城镇。是以去岁出军,问罪辽、碣,殪长蛇于玄菟,戮封豕于襄平。扶次余众军,风驰电逝,追奔逐北,径逾次水,沧海舟楫,冲贼腹心,焚其城郭,污其宫室。高元伏锁泥首,送款军门,寻请入朝,归罪司寇。朕以许其改过,乃诏班师。而长恶靡悛,宴安鸩毒,此而可忍,孰不可容!便可分命六师,百道俱进,朕当亲执武节,临御诸军,秣马丸都,观兵辽水,顺天诛于海外,救穷民于倒悬,征伐以正之,明德以诛之,止除元恶,余无所问。若有识存亡之分,悟安危之机,翻然北首,自求多福;必其同恶相济,抗拒王师,若火燎原,刑兹无赦,有司便宜宣布,咸使知闻。
这个诏书与大业八年(612)正月壬午(初二)第一次征高句丽的诏文相比,其顺天诛恶,吊民伐罪的总基调没有变,但诏书掩盖了前两次出兵的失败,反而吹嘘隋军曾风驰电逝,冲贼腹心,焚其城郭,污其宫室,甚至编造出“高元泥首送款请罪”“朕许其改过,乃诏班师”的谎言。是高元不知好歹,怙恶不改,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再次御驾亲征,救民于倒悬。隋炀帝说得振振有词,慷慨激昂,此诏文既要求有关官司“便宜宣布,咸使知闻”,可谓是最广泛地做了传达,用以煽惑兵民上前线送死。以谎言愚民惑众,煽动仇恨,是专制帝王惯用的手法。
隋百万大军就这样又一次被隋炀帝一声令下送上了辽东前线。和前两次一样,征人四远赴如流,触舵相次千余里,役夫往返在道常数十万,死者臭秽盈路,逃役者不计其数。如刘弘基从征辽东,家贫不能自备行装,行至汾阴,自度已失期当斩,没有办法,遂与同伴杀牛,让官吏来逮捕自己,关进县大牢。
三月壬子(十四日),隋炀帝御驾来到涿郡,而士卒征人在道者,逃亡几乎是擦肩而过,人流汹涌。癸亥(二十五日),隋炀帝来到北平郡卢龙县的临渝宫(今河北抚宁县境),在旷野设坛祭祀黄帝。隋炀帝亲御戎服主祭,将抓到的逃亡士兵斩首,以人血涂鼓,以示警戒,但是兵民从役者仍逃亡不绝。
四月甲午(二十七日),车驾来到北平郡(治今河北卢龙县)城,一路上民变叛乱此起彼伏,各地变乱的消息不断传来,隋炀帝一面发诏各地官员征讨镇压,一面继续行军,但逃亡不断,行进很慢。秋七月癸丑(十七日),隋炀帝御驾才赶到塞外辽河边上的怀远镇(今辽宁省怀远县),走了近三个月。隋炀帝虽又一次亲临前线,但原先征发的军队多失期不至,士兵厌战,役夫逃亡,加上秋凉已到,时间不多,隋军虽貌似强大,但实际上很虚弱。同时,高句丽屡遭隋军剽掠攻击,虽顶住了进攻未致亡国,但亦举国困弊,就总的形势来看隋军若再鼓一把劲,灭掉高句丽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即使灭亡了高句丽也控制不住,因为隋炀帝连本国局势都已无法控制,何谈他国,因此,征讨高句丽已毫无实际意义。但隋炀帝仍要讨个说法,不能不胜而退。
此时,来护儿率水军泛海先于辽东半岛登陆,占领了高句丽的毕奢城(今辽宁大连市北),但水军副总管周法尚则在进军途中遇疾而亡,死时遗言以未能亲见灭高句丽而深感遗憾。高句丽举兵来迎战来护儿军,被击败,来护儿于是部勒兵马将进攻平壤。高句丽王高元震惊,因连年守土作战已人疲马乏,无力再战,于是遣使执送隋叛臣斛斯政于辽东城下,上表乞降。
由于前两次失败,隋炀帝对取胜也无十足的信心和把握,他对战局的发展也心中没有底,国内的频频叛乱和军粮传输困难使他颇为沮丧。七月甲子(二十八日),当高句丽国的使者囚送斛斯政来赎罪乞降,总算讨到了一个说法,自己是胜利者,也总能挽回一点儿面子。现在对于隋炀帝来讲,不惜一切代价要的就是皇帝的威严脸面。于是,下令隋各路大军停止攻击,接受高句丽降款,并遣人持节往来护儿军中,诏其率水军回师。
来护儿刚打了胜仗,水军随船带粮有运输条件,士卒士气较高,对战争前景持乐观态度。接到回师诏令,来护儿大为不满,即召集部众喊: “三度出兵,未能平贼,此还也,不可重来。今高句丽困敝,野无青草,以我众战,不日克之。吾欲进兵,径围平壤,取其伪主,献捷而归!”于是不肯奉诏,上表请战。长史崔君肃认为诏命不可抗,来护儿激愤地说: “吾在阃外,事合专决,岂容千里禀听成规,俄顷之间,动失机会,劳而无功,故其宜也。”他认为胜利进军中未达目的突然退兵太轻率,表示宁肯获罪也要擒得高元,而且,舍此成功机会,今后就不会再有了。从领兵将帅的角度看,来护儿和于仲文都堪称大将,有建功立业之心,能谋善战,若隋炀帝不御驾亲征而将征讨重任委交给这样的将领,发兵二三十万,用不着百万人众,未尝就不能灭掉高句丽。然而,有将才隋炀帝却不能用。这时,崔君肃也大声向众将喊叫: “若从元帅,违拒诏书,必将闻奏,皆获罪也!”诸将恐惧,都劝来护儿奉诏退军,来护儿没有办法,只好率水军回还。
八月己巳(初四),隋炀帝自怀远镇班师回朝。三次大规模的征讨高句丽的战争就这样结束了,最后一次虽走得从容,但同样是一无所获。
回师路上,隋炀帝御驾在邯郸竟遭到农民军杨公卿部八千人抄劫。御驾后第八队被抄,义军夺得飞黄上厩马四十二匹而去。天子御马被劫,而此时的隋炀帝却也无可奈何。
冬十月丁卯(初三),隋炀帝回到东都,未作休整就继续西行,己丑(十五日)回到京师大兴城。隋炀帝以高丽使者押斛斯政亲告于太庙,算是献捷。于是下诏征高丽王高元入朝,高元没有理会,隋炀帝又自感没面子,拘留高句丽使者,并下敕令将帅整装严备试图再举兵问罪高元。但此时天下已大乱,隋炀帝再也奈何不了高元“小丑”了。隋炀帝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终于知道自己想办的事不一定都能办到,知道权力也有限度了。
隋炀帝把满腔仇恨都集中到高元送来的替死鬼斛斯政身上。宇文述最了解皇上的心思,上奏称“斛斯政之罪,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同忿。若同常刑,贼臣逆子何以惩肃,请变常法”。十一月丙申(初二),隋炀帝下令,用早已废弃的酷刑处死斛斯政。于是将斛斯政押解至金光门外,缚于柱上,不用刽子手行刑,而让公卿百僚都操弓击射,然后脔割其肉烹煮之,让百官啖之。所谓啖,即吃,也就是让大家把斛斯政吃了来解恨。在隋炀帝的目光威逼下,即使是衣冠楚楚的朝官也不得不强忍恶心,尝一尝人肉味道,有佞者竟“啖之至饱”。人肉吃完后再收余骨, “焚而扬之”,这比千刀万剐还更泄愤。
隋炀帝在京师还没有待上一个月,便御马疾驰回宫。这时国家已成了个烂摊子,许多事要重新处理,国内政治成了一团乱麻,此时的他心乱如麻,烦躁不安,下令朝班公卿百官都随他往东都。
这是隋炀帝最后一次告别京师,帝国的首都重镇宫苑高墙就这样抛弃而一去不复返,皇帝的责任本是居中君临四方,居重而驭天下,但大业年间天子竟是这样不知轻重,四处游**,国内政治逐渐失控,天子之位岂能久乎?
十二月壬申(初九),御驾来到东都洛阳城外,隋炀帝又一次宣布大赦。
大业十一年(615)春正月甲午(初一)元旦大朝会后,隋炀帝在东都宫殿设大宴招待公卿百僚和四夷使节,来朝贡的使者有突厥、新罗、靺鞨毕大辞、诃咄、傅越、乌那曷、波腊、吐火罗、俱虑建、忽论、靺鞨诃多、沛干、龟兹、疏勒、于阗、安国、曹国、何国、穆国、毕卫、衣密、失范延、伽斯、契丹等国,但仍没有高句丽朝贡使者,隋炀帝连续三年大规模征讨高句丽,本欲夸耀威服四夷,结果高句丽没有被征服,自己反倒一败涂地,威风扫地。现在在四夷面前,一贯矜夸自负好大喜功,以致竭尽国力变态炫耀的“圣人可汗”,这时颜面何在。四夷使者与其说是来朝贡,不如说是来看热闹。以大隋王朝为中心的东亚国际秩序华夷朝贡体制行将崩溃,但隋炀帝还是厚着脸皮拉开遮羞布。乙卯(十五日),大会蛮夷,设鱼龙漫延之乐,颁赐各有差。
一阵劳民伤财的闹腾过后,此时的隋炀帝已是按捺不住自己悲痛的心情,回到长乐宫独自饮酒大醉,因赋五言诗。诗文今失传,仅留下最后两句:“徒有归飞心,无复因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