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生命来点幽默

爱心小院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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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淑珍曾经有一个不幸的家庭。

生活总是变化多端,平淡中也风云突起。那一年,4岁的儿子王利国突然患病,对这个普通农家来说就是飞来横祸。利国得的是类风湿,肢体关节变形,行走十分艰难,疼痛让他不分昼夜地哭闹。儿子的病成了这个家庭没日没夜的焦虑。儿子是高淑珍的宠爱,更是她的心病。

利国的病情加重,疼痛难忍,高淑珍看到丈夫满脸的鼻涕眼泪,悲伤的心情再次袭来。病在儿身,疼在娘心。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破碎。别看高淑珍是女人,她性格很硬,平时不爱掉泪。办起事来风风火火,干脆利索。为了给儿子治病,高淑珍奔走于滦南县城、唐山、天津等多家医院,最后去了大连,那一年还在大连的医院过了年。光医药费就花去了几万元,结果都没能治好儿子的病,她却学会了一些按摩康复的技巧。男人王跃元是个老实庄稼人,勤劳,平凡而恭顺。他去大连找母子俩,如果治不好病,至少别把妻子也搭进去。父亲就让他们回村养病。高淑珍带儿子回到了滦南洼里村的农家小院。

炙热的阳光洒在小院。在高淑珍精心照料下,利国慢慢长大了,挡不住的沮丧,还是一波一波地袭来了。利国7岁那年,到了该入学的年龄,每天一到放学的时候,王利国就坐在自家大门前,看到一个一个学生从门前经过,心想:“如果我能上学该有多好啊!”他一头扑在母亲怀里嚷着:“妈妈,我要上学!”高淑珍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利国想上学是好事情,她就带着孩子去找小学校长。可是,高淑珍和儿子碰了壁。学校不能收留这样严重的残疾儿童上学。母子都沮丧了。高淑珍看到儿子的眼里都是泪。小利国喊着:“妈妈,我要上学!”高淑珍一把将儿子揽入怀里,亲吻着他的额头。孩子残疾成这样,就是学了知识又有啥用场呢?但小利国还是嚷着要上学。高淑珍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在流泪。有一天,高淑珍直起腰杆,满脸神气地喊:“儿子,咱家离学校远,你行动不方便,妈妈在家里炕头给你办一个学校!”利国高兴地跳起来:“我要上学喽!”孩子真的笑了,看来一切都在好起来。

高淑珍说到做到。别看她不识字,传统的民间美德在她身上展现着,她耿直、坚韧和善良。她的心胸像男人般开阔,常常以当家人的方式向家人传递着柔情和爱。但是,高淑珍自己也明白,办学校是不可能的。请上一些老师到家里给儿子上课,还是可行的。于是,她就花钱聘请老师到家里给利国上课。儿子对读书很感兴趣,高淑珍脸上挂着欣慰的笑容。不久,高淑珍发现,附近村庄里也有一些因肢残而不能入学的儿童,他们对读书同样充满了渴望。当初哄孩子的一句话,渐渐成为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念头:在家里开个小课堂,让周围像儿子一样不幸的孩子都能读书。

儿子利国的愿望实现了。小家伙浑身上下都激**着喜悦,学得十分认真。起初,高淑珍觉得老师光教儿子一人,有些浪费资源。再说,儿子也孤单。她忽然萌发一个念头,给儿子找些伙伴来。高淑珍至今忘不了当初找残疾孩子时的情景。为了摸清邻近乡村辍学肢残儿童的情况,她骑着自行车逐村打听。担心得到的消息不准确,贸然上门又招人厌烦,她就在打听好的地址前守着,直到看到那家真的有肢残孩子进出了,才上前敲门。物质利益,搅乱了人们的心。别人怀疑高淑珍是为挣钱。高淑珍说:“我家的小课堂不收费用。”人们疑惑地望着她:“这年头还有白吃白喝的?”高淑珍解释说:“每个残儿的家庭都是不幸的,都已为孩子治病拉下了饥荒。我也有个病儿子,我们同病相怜。”人们答应试一试。其实,高淑珍真是这样想的。“好人有好报”“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些母亲的口头禅,永远珍藏在高淑珍的心坎,一辈子难以忘怀。要饭叫花子到咱家,也不能让人空手走过。母亲多次告诫她:贪小的人,大事不成。所以,高淑珍以帮助别人为快乐,帮助别人成为自己的信仰。记不清有多少回被当成上门推销的小贩而吃闭门羹,又有多少回被不理解自己一片苦心的村里人嘲笑为“神经病”。高淑珍始终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孩子们肢残心不残,让他们学点知识,长大了有个一技之长,也不至于成为社会的负担。”她的真诚打动了乡亲们,他们把残疾孩子送到了高淑珍的小院。高淑珍心中始终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办一所残疾儿童学校,但终没能如愿。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没有老师。这可愁坏了高淑珍,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王国光。王国光漂亮,鹅蛋脸,脸庞鲜亮逼人,白洁的皮肤透出劳动锻炼的结实,两粒黑葡萄似的眼睛,极富神采,闪闪发亮。这个18岁的姑娘正读高中,是一只精灵般的蝴蝶,心中的理想远着呢。母亲一张嘴,她就用一张愤怒的脸来抵挡:“我不干!我不退学,我要上大学。”

高淑珍脸色硬硬的,不容反驳:“不行,你出息了,你在外边找了对象,将来谁来管你弟弟?”

王国光争辩着:“那我就不能谈恋爱了吗?”

高淑珍大声说:“谈恋爱也不能出这个庄!”

王国光蒙住了,沉着脸说:“妈,你再好好想想。”

高淑珍神情严肃,步步紧逼:“打头的骡子先拉车,你是家里的老大呀!这个担子你不担谁担?”

王国光不敢看母亲的眼睛。王国光找父亲求救,可是,父亲吭吭哧哧拿不出主意。在父亲看来,女儿长大了,她有理由决定自己的一些重大问题。他说:“别委屈了闺女。”高淑珍气得嘴唇哆嗦,父亲被吓退了。

高淑珍不仅让她留下来,还给她找对象提出三个苛刻条件:“第一,你的男人必须倒插门,到我们王家来落户;第二,他和你不能不养你弟弟;第三,你们成了家,不能不养这帮残疾孩子!”

王国光绝望了,眼泪夺眶而出:“你闺女这辈子甭嫁人了!”说完哭着跑出去了。

为了驱赶烦躁和疲惫,她想奔走,走出这大平原,然后再继续寻找。天黑了,风凉了。王国光站在村外小河边,陷入了冥想。人生这本书,永远读不完,永远读不懂了。没想到小小年纪要独自承受着摧毁性的打击和难以负重的精神压力,想不出个头绪,眼前一片黑暗,那是令她无法活下去的黑暗。与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王国光没有退路,除非跳进滦河。可是,她一死了之,谁来照顾这个家?谁来照顾弟弟?

高淑珍惦念女儿,手领着残疾的小利国找她来了。母亲和弟弟的呼唤飘**在村口。她还听见弟弟对母亲说:“妈妈,姐姐还会回来吗?这个家没有我该多好?我宁愿世上没有我,没有我,就没有妈妈的劳累,就没有姐姐的泪水。”躲在黑暗中的王国光都听见了。她哭了,哭得直不起腰,迈不开步了。她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妈妈。她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妈,利国——”就一头扑进高淑珍的怀里。高淑珍终于找到了女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身上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母女相拥而泣。高淑珍抚摸着女儿的肩头,哽咽道:“国光,你和利国都是妈妈身上掉下的肉,妈妈不为难你了。你走吧!”王国光使劲摇着头:“妈,我想好了,哪也不走!我永远跟弟弟在一起。永远不离开这些可怜的孩子们。”王国光说着,感觉有一些悲壮的色彩。再痛苦再无奈,也得留下来。她心里苦,苦到用背篓可以盛得起满满的眼泪。小院的夜里,月亮被云层蒙住了。她把头蒙在被子里,恐怕父母听到她的呜咽。她一夜没睡,天没亮就起身,给孩子们做饭了。她长嘘一口气,浑身的压力仿佛被这口气吐了出来。

高淑珍望着女儿,陷入不尽的痛苦。这是女儿坦然的凄楚,无望的回望。

功夫不负有心人。1998年4月5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高淑珍的“炕头课堂”开讲了,老师是刚刚退学的女儿王国光。5个孩子、4张课桌、2块小黑板、借来的旧课本……高淑珍终于在自家小院里如愿以偿地听到了琅琅读书声。她的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让孩子们感到亲切和温暖。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着高淑珍。她抚摸着他们的小手、脸和头顶,心里很满足,仿佛正在享受着一种从容自信的生活。有人说,忘我地工作可以忘记痛苦。王国光以志愿者的身份投入紧张的教学工作。她想,她的翅膀,被一滴泪烫伤,飞不到天堂,一个女孩家就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还算好,身边总是有亲人陪伴着。

这个时代,有一种通病,人们怀疑崇高。有人说高淑珍为了捞名誉,有人说高淑珍偷偷收残疾孩子的钱。这话传到高淑珍耳朵里,像是刀子剜她的心。她的脸跟着严肃起来,对王国光说:“我们脚正不怕鞋歪,一诺千金,绝不收别人一分钱。”她从未向残疾孩子收过一分钱。14年间先后收教了近百名残疾孩子,高淑珍始终恪守承诺,雷厉风行,从不食言。这一阵,高淑珍承担了孩子们的政治课。她从地里劳动归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双目闪亮,表情灿烂,**飞扬:“孩子们,不管是残疾的,还是正常的,不管是读的哪个学校,啥专业,天下学生相同的就是,立志,勤奋学习,继承发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爱集体,爱祖国,以报效祖国为己任。我儿子在网上查了,他告诉我,清华大学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我们虽说不是学校,但是,我们小院对你们的要求不能有一丝一毫降低。”说这话时,她神情庄严。

高淑珍和女儿王国光每天用自行车接送孩子们,中午就在小院一起吃大锅饭。白菜、豆腐和粉条,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附近其他乡镇的家长们听说洼里村有个大好人高淑珍,也纷纷把孩子送了过来。眼看着自行车接送不过来了,高淑珍咬了咬牙,东拼西凑买了辆旧面包车。每次接送孩子,她和女儿都轮流跟着,有两个肢残严重的孩子,路上她就一直抱在怀里。后来,为了让孩子们少受罪,她索性让孩子们都住到家里,免费吃住、免费读书。慕名而来的孩子越来越多,这是高淑珍始料未及的。她的精力有限、家里地方有限、经济条件有限,本就负债累累的她,突然又多了这么多张“嘴”,怎么办?看着因她稍一迟疑就跪下的残儿家长和身边既胆怯又渴望的孩子,那个“不”字,高淑珍始终说不出口。

有一次,高淑珍还是说了个“不”字,真是迫不得已。可拒绝了实在不适合留下的孩子,她也会难受得掉眼泪。那一阵,房间非常紧张。一天早晨,6岁残疾女孩刘双来了。她是父亲送来的,这个孩子患了类风湿。她非常不幸,出生在一个特殊家庭。父亲消瘦,多病,奶奶患有严重的糖尿病,母亲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高淑珍看见她非常难过,想起自己的儿子。这类病没有治愈的可能,只能按摩。自己已经劳累万分,给儿子按摩,哪有精力再给刘双按摩?刘双的父亲说:“您要是不收下她,我们养活不了啊。”高淑珍非常为难,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父亲抱着小刘双含着眼泪走了。可是,高淑珍整整一夜没合眼。小刘双在她眼前晃**,搅得她睡不安宁。14年里,她睡觉几乎没脱过衣裳。生怕孩子们有啥事。吃了早饭,高淑珍对王国光说:“妈妈昨天做错了一件事。”王国光一愣:“啥事?”高淑珍忏悔般地说:“我不该拒绝了刘双。”王国光说:“她跟利国是一个病,没办法呀!再说,咱家教室也实在盛不下人了呀!”高淑珍说:“这都不是理由,你跟我去把刘双找过来!如果妈妈没时间按摩,你就学按摩。”王国光心中不解。高淑珍对女儿说:“闺女,其实,每来一个残疾孩子,妈的心情都是矛盾的。看着孩子可怜,想收下,但是,那是一张嘴,生活压力又加重了。唉!”她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这是毫不掩饰的人性的真实。很快,她就怨恨自己了。高淑珍啊高淑珍,你怎么能这样想呢?这是危险的想法,一不小心就会削弱善良,沦陷美好。有党和政府政策的照顾,有各级领导的热忱呵护,有社会爱心人士的百般关照,有志愿者的陪伴,你还怕什么呢?

王国光叹息一声就随母亲骑车去了。到了刘双的村里,找到刘双的家,她奶奶说:“刘双跟着她妈妈赶集去了。”高淑珍就风风火火带着王国光到集上去找刘双。

高淑珍怎么也没想到,她们母子的赶来救了刘双的命。刘双的母亲在集上买一包老鼠药,她将老鼠药掺进红糖里,滚成糖球,递给刘双:“双,这是妈妈给你买的糖,吃了吧,吃了吧!”刘双望着母亲恐怖的眼神,感到不妙,她一步步退缩着:“妈,我不吃,我不吃。”刘双那神经病母亲硬是把糖球往她嘴里塞。母女撕扯起来。高淑珍在人群里找到了刘双母女,一把抱住小刘双:“孩子,高妈妈接你来了!”刘双终于忍不住,抱着高淑珍的腿号啕大哭:“高妈妈,我妈妈要毒死我,快救救我吧。”高淑珍夺过刘双母亲手中的糖,狠狠地摔在地上,抱着小刘双走了。刘双母亲疯疯癫癫地笑着。

刘双在高淑珍的小院里找到了快乐。她恨自己的母亲,恨父亲,放假时也不愿意回家去,就在这里住着。高淑珍抱着刘双,给她喂饭,给她按摩。刘双慢慢能走路了,她给小院带来了特有的爽朗的笑声。高淑珍也笑了,笑得自然温馨,一股暖流流过心田。高淑珍说:“孩子,你跟哥哥得了一样的病。大妈不能替你受苦,但能帮你减轻痛苦。”刘双感激地说:“是高妈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要好好学习,将来报答高妈妈。”高淑珍更正说:“别报答我,要报效国家。”刘双点点头:“长大了,我跟哥哥一起——”她的话没说完,就头重脚轻地倒了下去。

刘双犯病了,痛得大叫,跌倒在书桌旁,东西来不及收拾,到处一片狼藉。同学们的心绷得紧紧的。高淑珍把刘双背到宿舍**,耐心地给她按摩,不停地揉动她的腰肢,手臂酸软,她不觉得累。这个时候,儿子利国同时犯病,高淑珍忙不过来,王国光跟着母亲学,试着给弟弟按摩,她手生,弟弟被她按哭了,办法还得重新想,手艺还得重新学。王国光改进按摩方法,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弟弟心里对母亲的依恋置换成对她的依恋。

类风湿病的刘双不痛了,看着孩子去了教室,高淑珍便像往日一样,坐在院里发呆。日子对于高淑珍,似乎有些变化,又似乎没有。只要有孩子们的说笑声,那是抑制不住的笑声,她心里便是安然平静的。

王国光婚姻的三个条件传出去,让村人议论纷纷,提亲的媒人都被吓回去了。王国光突然有一种感觉,现在的糟糕处境,都是她应得的,仿佛是她的宿命,但上帝是公平的,为王国光关了一扇门,还会打开另一扇门。

志愿者王利忠来到了王国光的身边。王利忠个头不高,皮肤白净,双眼炯炯有神。他是邯郸人,大学毕业生。读大学的时候,王利忠就在笔记本上记下了诗人的一句诗:“漫长岁月,我吞忍了多少难忍的煎熬,但理想之光,依然在心中灼灼闪耀。我变成了一块煤,还悲愤地捶打着地狱的门环:祖国啊,祖国啊,我要燃烧!”每读这首诗的时候,他都能热血沸腾。

王利忠毕业后在邯郸打工。他在《燕赵都市报》看到了高淑珍的“爱心小院”事迹,很受感动,也很好奇。因为他弟弟也叫王利国。他给王国光写了一封信,王国光让母亲看了,母亲让她回信。那年五一放假,王利忠就想来滦南洼里看看。王利忠第一次见到高淑珍,看见她方正的脸,嘴的唇线明晰,抿起时棱角分明,面容虽略显憔悴,但精神头儿丝毫不减。她说自己“大字不识”,但谈锋却甚健,思路顺畅,条理清楚。这不是一般的农妇。几天来,当他真实地感受到,高淑珍一家节衣缩食,照顾39名脑瘫、智障和自闭症的残疾孩子,他对她充满敬意。王利忠弹起了带来的吉他,教孩子们唱歌。孩子一唱歌,院子里就快乐起来。孩子们都被吉他声音召唤。夜露打湿了王利忠的衣裳。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挺有意义。

看着这样的场面,高淑珍表现出从没有过的高兴。高兴是短暂的,忧愁是漫长的。短也罢,长也好,啥灾啥难都得用女人的肩膀扛着。

刚开始,王利忠与王国光没有过多接触。可是,慢慢地,他对这个漂亮女孩产生了好感。女人的眼睛,能挖走男人的心。只要王国光一看王利忠,王利忠低下眼皮,耳轮泛红,呼吸紧张,心中却波涛起伏。

王国光没有作声,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他放松下来,给她讲了个笑话,他风趣幽默的话,将刚才沉闷的气氛化解了。王利忠问王国光:“把青春献给残疾孩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到了这个时候,王国光有了一吐为快的冲动:“开始,我不愿伤妈妈的心,后来不愿看弟弟遭罪,再后来,我就爱上了这群残疾孩子。只要他们活得好一些,我啥都不想,我心里比啥都畅快。”王利忠感叹:“对残疾孩子们来说,这里就是人间天堂。对你呀,有些不公平——”王利忠说,“把你给累老了。”晚上,王国光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悄悄改变的容颜,让她大吃一惊。她眼圈一红,哭得惨极了。

过了几天,王利忠给他买了一盒化妆品,她接过来,两眼惊得发直。但是,她的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心底的阴霾正被驱散。一个男人又该怎样呢?这个月光朦胧的夜晚,真正的男人又该做出怎样的决定呢?他在内心深处叩问着。这里有爱,有温暖,有他生命中最需要的东西,有他在这个人生阶段最想要的选择,这就够了。王利忠决定留在这个小院。这个决定,既可怕又撩拨人心。王国光一动不动,僵住了一般。这是她的渴望,也是不敢想的。没有海誓山盟,只有那一刻感动。他们相爱了。高淑珍是个明理的女人,对两个孩子的举动,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尽管王利忠答应了她提出的“三个条件”,但她心中还是不安。一天,高淑珍找到王利忠谈话:“孩子,我家条件你都看见了,以后别委屈了自己。”王利忠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大娘,我不怕,我会对国光好,对孩子们好!”高淑珍欣慰地点点头。王国光有时坐在王利忠对面微笑着看着他时,心里会突如其来地想流泪。因为她知道,坐在对面的这个男人也许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许就真的以为这是一次普通的恋爱。其实,这是一种畸形的陷阱。他想过会吃那么多的苦吗?王利忠决定回邯郸,办停薪留职,顺便跟家人说一声,然后永远留在这个小院。院里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大家愣着,不知如何是好。王利忠说:“我不是一个吝啬鬼,没有过多地考虑到金钱和享受。人在世界上生活,没有钱寸步难行。可是,钱有时候会毁掉我心中一份美好的东西。在你家,我看哪张脸都亲切,哪句话都好听,哪双手都温暖。小院给了我安宁,如果我失去这份安宁,我将后悔一辈子。国光,你们等着我!”

阳光下人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王利忠含泪走了。离开小院的日子,王利忠想着女友,想着小院,如同揣在怀里的一团火焰,温暖而不安。王利忠一走,王国光就想他,整宿睡不着觉,夜里常常不由自主地发出叹息。他再不回来,她几乎就要崩溃了。她双腿发软,像踩着棉花。日子慢慢地好起来,虽说过得平淡,却是甜蜜的。王利忠回来了,他们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每天快速地走着自己的步伐。寒暑假,王利忠去唐山打工挣钱接济家庭。

几十个孩子的生活重担,压在了高淑珍一家人的身上。因为是免费,经费的困难日益突出了。那一年歉收,高淑珍抹掉腮边的泪水,在屋里转了一圈。满脑袋装的是债,心里冰凉,想热乎都热乎不起来。高淑珍掩饰着自己的焦虑,对每个人微笑。

高淑珍家承包了二十多亩水田,高淑珍扶犁,铲地,翻耕,插秧,样样能干。稻谷就是孩子们的口粮。但是歉收的时候,让每个孩子吃饱并不轻松。但无论多么艰难,她总是尽最大努力,让孩子们的生活过得好一些。丈夫王跃元农闲时外出打工挣的钱,都被她花在了这些孩子身上。为了多挣几个钱,她每天天不亮就骑着自行车,驮着批发来的一些日用品去赶集,一骑就是一百多里地。一天赚不了仨瓜俩枣。雨天或是雪天,就没有集了,高淑珍就走街串户地卖,常常是刚一张嘴,就被轰了出来。高淑珍心里承受不住,忍不住蹲在人家门口哭,哭完了寻思寻思,把泪擦干净了,还得卖去。“家里还有一帮孩子呢,我就这么放弃,不中啊。我一天出去挣十块二十块,给孩子们买点好吃的。”一天,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她骑着车子摔了一跤,肩膀、手脚都破了,鲜血淋淋。她不怕痛,喘了口气,骑上车子继续赶路了。有的残疾孩子的家长心疼高淑珍,拉来了粮食、蔬菜,有的还提出要给点钱,高淑珍一口回绝了:“谁家东西都不要,我自己有残疾孩子,知道残疾孩子的痛苦和家里生活的困难,几乎家家都有饥荒。我收一点饭费、生活费,家里有困难的可能就来不了,孩子一生的学习没准就耽误了。所以我不收费,只要有这口气,我就拉扯着这帮孩子!”人们明白了,高淑珍把照顾残疾儿童,传递爱心,当成自己价值追求的体现。资本家追求利益最大化,她追求人生价值“最大化”。

秦皇岛的志愿者任丽华来了。

任丽华不漂亮,人堆里的普通人,说话细声细语,显得温柔平和。她在这个特殊小院里找到了理想。有了理想,就能在寒冷中找到温暖,在黑暗中找到灯塔,在迷茫中找到路标。精神和理想,永远是生命的希望和阳光。任丽华把跟随高淑珍照顾残疾孩子,当成自己生活中最幸福和自豪的事情。

那一年,母亲患癌症,她只回去几天,就回来了,没有时间尽孝。不到一年,母亲离开了人世。任丽华的眼睛里也流过悲伤的泪。几年过去了,每每提起母亲,她立刻泣不成声。每年的清明节,她都要在路口,备足祭品,给母亲烧纸钱,弥补她无法弥补的遗憾。可是,她不后悔。

一家一个孩子,怎能不爱?越是残疾孩子,家长越是疼爱。如何爱,怎样爱,高淑珍永远有她自己的主见和方式。她说,好孩子是教出来的,不是惯出来的。这种养育,是要用心去体察,日日夜夜,一点一滴,不动声色。任丽华细细地领会到了高淑珍的心思。任丽华喜欢看刘双小心翼翼地喝粥,孩子的脸上露出动人的痴笑,而且没有特定的对象,孩子的头发散落下来,她伸手帮她把头发别在耳朵后面,刘双抬头望了望她,继续喝粥。一个患自闭症的孩子姚东,一生气就在地上打滚。她将他抱起来,劝着,哄着,让他安安稳稳地入睡。孩子开始呕吐起来,呕吐着还在笑,直到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干净。她耐心地照看。孩子好一些了,晚上还主动给她盖被子,任丽华流泪了,她喃喃地说:“我啥都不怕,生活再苦再累,我也不会流泪。可是,一想到这些可怜的孩子,就忍不住流眼泪。”

“这姑娘心眼多好!”高淑珍总爱这样夸奖她。

高淑珍用母性的大爱,筑起了为残疾孩子遮蔽风雨的殿堂。院子虽小,背后却是一个无比辽远的世界。他们所做的一切,远比表面的故事深奥得多。让世界更加美好——这是何等的精神力量?

2012年4月4日开始,持续十多天的时间,央视《新闻联播》及新闻频道连续播出记者“走基层·蹲点日记”,讲述了“爱心小院”的故事。如一石击水,“爱心小院”强烈地吸引了国人的目光,不同方式的关注和关爱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这是继2005年“爱心小院”主人高淑珍被推选为“感动河北”候选人之后高淑珍事迹向全国的再次传播。中宣部和中央文明办领导高度重视,十分关切。河北省委书记张庆黎批示:把高淑珍和严文杰、任丽华等志愿服务群体的事迹挖掘好、总结好、推广好,推动学雷锋活动深入扎实开展。

上海明珠医院行动了。经过中国脑瘫基金会联络,该院专家王正、杨根兴亲临滦南洼里村的“爱心小院”。为脑瘫孩子会诊,制定了治疗方案。杜佳等五名脑瘫孩子就要去上海了。临行前的夜晚是美丽的,也是感伤的。孩子唱着歌,沿着小院走了一遍又一遍。灯光下,王国光提议五个孩子画一张画,留下来。孩子们在纸张上,无拘无束地涂抹着,画着汽车、飞机和高楼,画着他们对明天的所有憧憬和希望——这个世界属于他们。临睡觉前,高淑珍让志愿者们给孩子都洗个澡,换上新衣裳。她一夜没睡。

第二天上午,槐树扬花了,一片片飞起来,在阳光下闪烁着细密的光芒,杜佳等五个孩子就要上车了。

“孩子们,妈妈等你们回来啊!”高淑珍的嗓子快吼裂了,那是滚烫的眼泪和离别的心声。杜佳一头扎进高淑珍怀里,哭了。一种锐利的痛楚和惦念,撕裂了高淑珍的肺腑。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孩子父母眼里同样噙满泪水。眼看着孩子们上了汽车,渐渐远去。高淑珍蹲在路边,哭泣得像个孩子。

太阳红了,高淑珍站在地头,深情地远眺。放眼望去,天高云净。她的心里忽地腾起一股暖流。爱终会有一别,她默默地为孩子们祈祷。孩子们,妈妈盼望你们平平安安地回来。

高淑珍和爱心小院的志愿者,用他们的高尚和爱心,唤醒了我们沉睡已久的热情。爱是一种幸福,更是一种代价,一种不是用金钱和荣誉能够换回的代价。雷锋没有走,他活在人们的心中。只有点燃心灵的火种,星火燎原,我们的爱心队伍才能日益壮大,永远传承。循着一道电光,我们把目光投向他们的心灵,让人看到了人性的光辉。那一刻,灵魂的高度代表着一种信仰。

生活在继续,爱心小院还会演绎生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