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幻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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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后的夜晚,西京火树银花,车水马龙,与昔日威严肃穆的咸阳截然不同。

在一家酒楼中,妩媚漂亮的伶人在台上旋了个圈,衣襟飘扬,露出了一截白皙纤柔的腰肢,引得客人连连叫好。

但这柔美的少年却皱了皱眉,因为坐在前排的不是平时惯见的身穿绫罗的富贾,而是些面生的怪人。

这些人有一袭黑衣的美貌女子;有状如贵公子,却敷着薄粉的俊美青年;还有个梳着冲天辫的顽皮小子;高大壮硕的巨汉;最奇怪的就是个怀抱着宝剑,眸光如玄冰顽铁的少年了。无论自己怎么使劲浑身解数表演,在这少年的眼中,都激不出一丝情感的波澜。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只想唱完这个曲子,早早去台下休息。在这些怪人的视线下演戏,简直比练功翻筋斗还累。

这情景让坐在二楼的一位花衣公子忍俊不止,而坐在他身边的一位灰衣少年,则连连咳嗽着,似乎对这奇怪的景象毫不在意。

“你真会捉弄人,今晚过后,这小如意西京第一伶人的名字,可要让给别人了。”

“我可没空捉弄个伶人,只是不想被太多人听到我们的谈话,才把手下们支开。”文弱少年又轻咳了两声,看向了朱文浩,“你今晚找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吧?”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省力气。”朱文浩的脸上轻浮的笑意褪去,他一严肃起来就露出眼底的阴森,脸色也变得可怕,就连那身花团锦簇的衣服,都无法拯救他那冷峻的面孔。

手下一见主人露出这样的脸色,不约而同地鞠躬退去,紧紧关上了雅阁的房门。

室内瞬间变得安静,只有小如意依依呀呀的唱词,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在夜风中飘来**去。

“上次给你的字条,你看了吗?那可是我来之不易的情报。”他又笑了,只是眼中毫无笑意,露出白森森的牙,倒像极了在草原上猎食的狼。

老头子皱了皱眉,那字条上只有“蓬莱岛”三个大字,写字的人力透纸背,纸上还有斑斑血痕。

收到了字条,他就遣走了灵雨,因为对任何一个游走在黑暗中的人来说,这寄托了人类美好梦想的仙岛,都不啻于地狱。

“你果然明白其中的玄机。”朱文浩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不想去找那蓬莱仙岛呢?”

“不想。”老头子眯着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因为我还没活够。”

“可是这件事关系到国运,有人要放出岛上的囚徒,祸乱天下。”朱文浩叹了口气,望着楼下的歌舞升平,“可惜这样的好日子,要到了头呢。”

“我可不关心什么家国,倒是天下大乱,妖魅丛生,对于驱魔师来说再好不过。”老头子突然笑了,他长相俊秀,笑起来像是清泉流过美玉。

朱文浩面色一僵,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说完他起身而去,当走到戏院大门处时,这个俊朗的少年轻轻扬了扬衣袖。宽大的衣裾招展,仿佛在夜色中铺开一朵灰云。

与此同时,坐在最前排的几名奇怪客人同时消失不见。一直细声细气,捏着嗓子拿腔作调的小如意,在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时,突然爆发出一声粗犷的惊叫。

西京的夜市灯火通明,即便已经夜深,街巷中仍宛如白昼。老头子孤身一人走在人群中,突然香风拂面,一个雪肤花貌的黑衣女子,出现在他身边。

“阿朱?你知道我寂寞,所以特来陪我。”他笑吟吟地牵起了这美女的手,明明经常相见,却总是做出喜不自胜的样子。

“老头子,你不是想去蓬莱岛吗?为什么要拒绝他?”阿朱将红唇凑在他的耳边,柔媚入骨地问。

“什么都瞒不过你。”他连连摇头叹息。

“我寄生的地方,是你的眼睛啊,所以只要我想看,连你的心都能看得到。”阿朱伸出纤长玉指,轻轻地在他胸前点了点,无限风情。

“因为我想试试他的决心,如果他心意不定,可能会导致我的失败,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真是个油滑的家伙,可我就喜欢你这点。”阿朱似颦非颦地掐了他一下,烟视媚行地陪他走在万家灯火中。

“说到那个小姑娘,你为什么要赶她走呢?你的心好像还没老到不能为爱情跳动吧?”走了半晌,阿朱突然好奇地问。

但是老头子紧握着她的手,突然松开了。他像是流水滑过岩石般径自向前走去,将阿朱抛在了闹市之中。

“哼,越是不承认的,越是古怪。”阿朱并不生气,嗤笑一声,朝身边一个看热闹的后生抛了个媚眼,就翩然消失于夜风之中。

老头子孤身走出夜市,回到了位于西京郊外的庄园中。虽然这里曾被糖奴破坏殆尽,可修整了几个月,勉强可以住人。

他并未掌灯,像是只夜能视物的猫,轻盈地穿过荒草丛生的庭院,来到了修葺一新的内室。

但一片漆黑之中,风里送来了一缕血腥的气息。他皱了皱眉,而几乎在他剑眉微颦的一瞬,一袭黑衣的冷峻少年,已经抽出黑剑,整个人如疾风般冲进了房中。

刹那之间,狭窄的室内响起叮叮当当的轻响,甚至连人影都看不清,只有风裹着风在房中奔涌冲撞。

右臂传来一阵微痛,那是眠狼拼尽全力的征兆,看样子来人的实力不容小觑。

他伸指在夜风中一弹,一个人影随着这轻微的动作凭空出现,瞬间变得庞大如山,冲进了内室。

熊男在落地的瞬间,就撞飞了房门,直扑向那两个搏斗不休的影子。

支撑两个妖怪打斗,让他觉得有些吃力,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熊男的破坏力惊人,在刹那间就摧枯拉朽般砸烂了所有的家什,而只要这壮汉在狭窄的空间内占据优势,不速之客很快就能束手就擒。

可就在他薄唇微弯,即将微笑之时,冰冷的利刃架上了他的脖颈。

“别动……”那是个年轻人的声音,低沉而动听,像是冬天的风拂过大地,“否则我就杀了你。”

“你是谁?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能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了。”老头子愣了一下,但随即就笑了,他一贯平和清俊的脸上,显出少有的激动,像是弈棋的人终于遇到了可以与之一搏的高手。

“我叫枭,夜枭的枭。”青年仍低低地说,声线没有丝毫波澜。

“好像是一种经常在死人时出现的鸟,不过要杀我的话,派一只报丧鸟来可不够……”坚硬的鳞甲瞬间覆上了驱魔师的脖颈,他用力一挣,已经冲出了对方的桎梏。

同时银丝缠住了他的手臂,将他轻轻巧巧地带出了破败的窗口,飞向半空,宛如一只展翅翱翔的灰鹰。

而在苍茫的黑夜中,他看清了自己的对手,那是一个身穿靛色长袍,头戴璞头的青年,眉眼含笑,看似是个读书人。

但即便是浓黑的夜色,也无法淹没他消瘦的身形,蓬勃的杀气,从他靛蓝色的锦袍中涌起,仿佛要吞噬这世间一切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