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忙低头看了下。
李玉说有人拉着她的双腿,实际上并没有。
阿木想起了李玉的药瓶,心想她是不是忘了吃药,精神又有点错乱了。
他悄然拉了李玉,李玉却皱起眉头,假唱一声戏文,掩面轻哼:“疼啊,疼啊!”
阿木从李玉的表情看出他越拉李玉,“脚下的人”越是将她的双腿拉得越紧。
台下的五个评委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似乎看出了台上的异常,均皱眉摇了摇头。
阿木仿佛置身于一场选秀当中,竟心急如焚。
他们常年唱鬼戏,观众遇见不到几个,太渴望得到台下的肯定。更何况眼前还突然来了几个评委。
这几个评委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他倒是一时忘了去关心。
阿木无极可施,回头朝姚半仙求助。
幕前两个人的异常反应早已让姚半仙察觉到异常,他正紧眉凝思。
以往他在幕后,这种情况下自然会掏出桃木剑和黄符,准备好人员唱《包公夜审鬼》。
可今儿唱的是独角小戏,他们四个人根本唱不了《包公夜审鬼》,箱子里他倒是准备了几道黄符,只是他还手头还在拉琴,根本走不开。
一旦鼓声响起,非但万不得已,就得坚持唱完,不能随意中断。这是戏班的规矩。
姚半仙心想眼前恐怕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刚要破了这规矩,停下琴音去翻箱找符,却发现他也动不得身子。
他仿佛也置身在一个虚幻的情景当中,不能随意走动。倒是阿木还能在舞台上任意走动,可他傻乎乎的,还在依赖着姚半仙,如何能指望他呢?
姚半仙朝杨小娣使了个眼色,让他试试加大力度挥舞锣鼓,用鼓声震慑前来搅局的“客人”。
可杨小娣也非可以指望的人,他一脸冰冷,像是什么事都无关于他一般。
虽然,他读懂了姚半仙的眼色,使劲擂了几下,却跟没吃过饭似的。
这不痛不痒的鼓声跟朱厚彪的力度比起来差了一个天地,备胎果然是备胎,永远就是少了那么点什么。
阿木看见姚半仙轻轻叹了口气,他也急了,恨不得冲到后台去。可眼前李玉走不了步,只能原地糊弄着唱。她已经快唱不下去了,阿木再下台,这台戏就算垮台了。
再者,就算他冲动后台去,又能怎么样呢?请教姚半仙该如何是好?可姚半仙似乎没有什么指示给他。
他只能随着李玉的节奏,虚晃着衣袖,偶尔左右摇摆一下太监的拂尘。
姚半仙在无计可施之时,突然想到了一个土办法。眼见身边旁边挂着一只唢呐,姚半仙突然拿起,用力朝公园入口那边掷了出去。
公园入口人来人往,看着不远处有人在唱戏,多半是停下脚步远远看个几秒,就从两边散开,各逛各的去。真正多走几步路,站在台下观看的人却寥寥无几。
阿木突然看见一个东西从头顶飞过,却不知道是什么,道是以为一只大蝙蝠。
“哎呦!”
一个穿着短裤、白色背心,脚踩平底人字拖的老大爷刚走进公园,一个东西从空而落,在他的大脑袋上砸得头晕眼眩。
“谁?哪儿王八蛋?”
那老大爷双手扶着门柱,大声嚷骂。
旁边的人都围了过来,直问发生了什么事?
老大爷又恼怒骂道:“不知道哪个混蛋乱扔东西,砸到了我的头。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我非…非……”
旁边有个年轻小伙捡起那个凶器,竟是一把唢呐。老大爷似乎明白了什么,转眼瞪着那戏台。
待这老大爷感到不再头晕,怒气冲冲地朝戏台走了过去。
阿木在台上伴着李玉,突然看见一个粗壮的老大爷朝戏台冲过来,嘴里大骂:“哪个龟孙子将这破东西扔到我头上的?”
阿木看这老大爷很是粗鲁,怒不可遏,直接将评委席的桌子给撞翻了。
那五个评委吓得缩在一边,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这老大爷。
老大爷身边跟着一群人,个个义愤填膺般,眼里充满了正义感,看似要替老大爷讨个公道。
阿木认出老大爷手上的唢呐,惊讶之余想起刚从头上飞过的那个黑东西,想必就是这唢呐了。
他早已猜到这唢呐是姚半仙扔出去砸人的,只是猜不透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给戏班找这么大的麻烦。
阿木回头看看姚半仙。姚半仙却不为所动,依旧弹着琴。
台上的四个人以姚半仙马首是瞻,他既然没停,那李玉只能怔了一下,便继续唱着。
台下的老大爷本来就怒火直冒,见台上的人不理不睬,那怒火顿时冲天了。
“踏马的王八蛋!”老大爷口出一句脏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电筒,往台上的四个人照了照,怒喝,“到底是哪个王八蛋砸了我?”
台上的人依旧不为所动,继续唱他们的戏。
“踏马的太欺负人了!”那老大爷感觉像被欺辱,气得直顿足,一把手电筒朝李玉扔了过去,双手攀着戏台要冲上去打人。
“老大爷,你小心点啊!”台下的人也都看不过去了,怒气腾腾,“太过分了,一声道歉的话都没有。”
有的人跳下戏台,将老大爷拉了上去,准备找他们四个算账。
虽然这戏刚好唱到一幕,姚半仙终于放下乐器。但阿木觉得这场面已经失控,怕是很难接着唱第二幕了。
他看见台下的五名评委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开了,心里莫名沮丧。
李玉身上被手电筒砸了一下,身子晃了下,仍然坚持将第一幕的最后两三句戏文给唱完。
她看着老大爷等人怒气冲冲地朝她们涌过来,本能地吓得缩到了阿木的身子里。
奇了!
她的双腿却可以迈开了,慌张之余不禁松了口气。
“哪个混蛋扔的?”老大爷冲到台上,双眼瞪得老大。
阿木吓得紧紧抱着李玉,双唇颤颤,正想说“不是我”。那老大爷却一把揪起他的领口,吼道:“是不是你这混蛋?!”
“大哥,是我!”
姚半仙举手,笑嘻嘻从乐器堆里走出。
“是你?”那老大爷见走出来的人年纪和他相当,甚至可能都比他年长,而且看着几分面熟,怒气也消了一半。
姚半仙双手握着老大爷的一只手,激动地笑道:“谢谢你刚刚救了我们!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救了你们?”那老大爷被姚半仙弄得云里雾里,摸了摸被砸伤的脑袋,更觉云里雾里。
“大哥,能借一步说话吗?”姚半仙微笑问。
那老大爷满腹疑惑,微微皱着眉头,但还是跟着姚半仙走到了后台。
阿木只听那老头惊讶地叫了声:“原来是你啊?以前是在某某戏班的?……”
难后就看见他们有说有笑,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台上那些正义之士见他们如故友重逢,知道没有热闹可看了,便都下了台,各自寻欢去。
不一会,那老大爷也出来了,捡起手电筒,还很有礼貌地跟阿木和李玉微笑:“刚才不好意思,有点误会了!”
然后他就跳下戏台,走了。
姚半仙一直在他背后喊道:“谢了大哥,下次唱潮剧,请你来看!”
看来这老大爷多半是个潮剧老票友,不喜欢看京剧。
不过阿木他们并不关心是否少了老大爷这个观众,而是非常好奇姚半仙为什么要掷出唢呐伤人,还为什么说老大爷救了他们的命?
原来姚半仙在无计可施之时,突然想到了一个最土的方法,就是用人气来下鬼。
但凡人气旺的地方,鬼魂是不敢靠近的。
所以他故意扔出唢呐砸人,就算唢呐砸不到人,他也会继续扔出第二个乐器,第三个乐器的。
还好,他足够幸运。第一把唢呐就砸到了一个脾气火爆的老大爷,而且还是他以前的戏迷。
姚半仙故意将这大爷激怒,但还是不够的,还需要那些好事的人一起点燃怒火,一起喧哗沸腾,才足于震慑缠在戏台的脏东西。
这土方法他也只是试试,没想过担保凑效,只能说他们晚上的运气其实还不错。
那老大爷是个老戏迷,知道唱戏的人容易撞邪,且这个舞台经常传言闹鬼,便也对姚半仙的话深信不疑,且还深表同情。
阿木惊讶得目瞪口呆,只是他有个小小疑惑:“你为什么不求助台下的观众。”
“台下的观众?”姚半仙指着台下那几个老人,“就靠那三四个老头,人气够吗?如果人气足够,那脏东西也不会出来为难我们了。”
“什么三四个人?台下明明站满了人,刚才前面还有五个评委……”
“评委?你当是在比…”李玉忍不住笑出,突然脸色变得惨白,“你不是再说真的吧?”
阿木看姚半仙和李玉吃惊的眼神,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很想反问“你们的眼神不会是真的吧”,但他终是忍住不语。
从第二幕开始,姚半仙便让他们身上各怀着一道符,他们继续将这场戏唱完,倒是挺顺利的,没有遇到麻烦。
台下的观众来来去去,能坚持看完的依旧不超过十个观众。
阿木最喜欢留意观众的反应,他看见其中一个老婆婆手里提着一个麻袋,整晚坐在一块小石头上,神色黯然,偶尔还不断抹泪。
这贵妃醉酒就算再精彩,也不至于能将她感动成这样。阿木猜想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了。
等其它观众都离去的时候,那个老太婆提着袋子,蹒跚着走到台前:“几位师傅,你们晚上不会再唱了吧?”
阿木摇头笑道:“老婆婆,今晚已经结束了。我们明晚还唱,你明晚再来看吧。”
“那好,我可以烧纸了!”老太婆从麻袋里取出一个烧黑的瓷盆,拿出一堆金银纸钱。
阿木十分惊讶,原来老婆婆并不是真想看戏,而是等着他们唱完,要在舞台下烧黄纸。
“阿婆,你为什么…?”想起老婆婆在台下不断抹泪的样子,阿木问不出口。
老婆婆点起纸钱,抽泣道:“两年前的今晚,我儿子来到这舞台前看表演,就一直没有回去!”
说着,那老太婆突然忍不住嚎啕出来:“儿啊!快回到妈妈身边来!”
姚半仙等人闻声,都从后台赶了过来。
阿木想起他前些天上吊自杀,要不是那只红眼三脚猫相救,恐怕这会他母亲就跟着老婆婆一样伤心。
泪眼朦胧中,阿木突然认出公园门口的一辆红色轿车,是林美娇的。
林美娇将半个头探出车窗,怔怔地望着舞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