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小说读法》的第一部分“传统中国文学批评”中,陆大伟把这种评点的传统追溯到了早期的经典注疏传统,如“传”“注”“解”“疏”等,并分析了人们对经典进行注疏的方式、内容和方法。中国小说评点受传统注疏影响,要寻求的是文字之下所隐含的真正含义。例如,对历史小说《三国演义》的评点就是要使读者明白文本的意义或历史背景,而这种评点的开山之作是程穆衡的《水浒传注略》。某些小说的内容因为太过复杂,也需要阐释性注解,对《西游记》等作品的评点就是这样产生的。诗歌评点是小说评点的又一理论来源。陆大伟说,宋代“江西诗派”由于注重模仿,因此评点之法被方回等人大量使用。在西方,小说和诗歌两种文体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渐行渐远,但中国小说评点则从诗歌批评和诗歌评点中借用了大量术语,金圣叹、李贽等人的评点莫不如是。而其他艺术形式,绘画、园艺、棋艺等评论所使用的术语,如“章法”“虚实”“宾主”等也进入了小说评点。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小说叙事被空间化了,而不是一个线性的时间结构。陆大伟总结说,中国小说评点与其他艺术门类关系密切,后者既是评点的来源,又使评点用语不精确,流于表面的类比。
陆大伟认为评点的历史分可为三个阶段:先是可称为黄金年代的17世纪,然后在18世纪走向衰落,最后又经历了复兴。在17世纪比较活跃的批评家有金圣叹、毛氏父子、张竹坡、汪象旭和黄周星,但是他们对索引和寓意的过度关注,也损害了小说评点的名誉。到了第二阶段,18、19世纪对小说的评点和出版数量大大增加,但质量却严重下降。由于续书和对经典模仿太多,除《红楼梦》《儒林外史》及其他个别著作外,大都属于粗制滥造之作。陆大伟说:“续书和模仿,对其他小说的评论,由叙述者对虚构人物进行续写等成为小说评论的另一种形式。”[30]虽然如此,随着小说地位的提高,小说评点的地位也随之提高。评点家们不仅提示读者如何阅读小说,还承诺要教会他们如何创作,因此“小说的阅读和写作成了某种文学游戏,作者会把某些秘密留到最后揭晓,而对读者来说,要有能力从一开始就辨认出作者故意留下的某些线索。这一方面可能导致过度写作,另一方面也可能导致过度解读”[31]。陆大伟认为,蔡元放代表了评点在17世纪之后走向平庸的倾向,并对17世纪所设定的文学观念进行了机械照搬。到了晚清,随着印刷的机械化发展和读者群的增加,初期对连载小说的章评、夹评、侧评等也非常盛行,但是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太久,带有点评的小说在杂志连载中的比重严重下降。更重要的是,这些连载小说出单行本的时候,并未同时刊发那些点评。陆大伟说,这使晚清评点具有以下特点:“其一,对理论问题不感兴趣。其二,对小说主题和结构不感兴趣,更注重局部评点。其三,作家的自我评点比重增加。其四,阿谀奉承甚至自我吹嘘的倾向。”[32]1904年,王国维《〈红楼梦〉评论》的出现标志着新的小说批评形式取代了评点。在整个20世纪,小说评点这种批评形式除了少数例外,已经无人问津。但是私人评点仍然存在,最著名者有严复、汪精卫和毛泽东。在“**”期间,小说评点甚至被当作一种反抗严酷事实的形式。毛泽东去世以后,即便有一些带有评点的小说出版,也要努力使这种传统形式适应现代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