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上)
二
三年的时光随同师大飘落的花瓣呼啦呼啦地向后飞舞,对着小镜子整理好妆容后,“啪”地盖上收进包里,肖奇抬头仰望着学校大门的烫金字体,想起那个高考结束的晚上。
她和江颖那时候其实只走了师大的一半,属于学校的“风景区”,另一边是教学楼区,还有游泳池,操场,实验楼……真正精彩的大学生活在她们走进那条小路的对面,而这一半,肖奇一个人踱着步子把它慢慢走完了。
世界有多宽广,人有多种样,知识有多丰富……要说大学的时光能教给人什么,大概就是耳提面命般地告诉你,自己有多么渺小。
肖奇呼出口气,垂下眼皮半靠着大门,站了半天,慢吞吞地,偷偷地,把脚跟抬出了高跟鞋。
“肖奇!”
“这儿呢!”肖奇打了个一个激灵,赶紧一蹬脚踩实了鞋,转身就笑,“静静!”
袁静静跟她一个班,人长得娇娇小小,跑起来跟滚球似的,还带着风,肖奇只觉得迎面扑过来一个影子,接着整个人就往下沉,袁静静把全身重量都压她身上了:“我没迟到吧?”
“差不多,”肖奇被袁静静两手拽着衣服动弹不得,她挣扎着腾出手,低头瞄了一眼手表,十点钟,比约定的九点半晚了半个小时,“还有一个没来呢。”
“那我就放心了,”袁静静抹了把汗,拍拍胸口,问她,“我们几点钟走啊?”
“孔姐姐是说让我们十点到那儿,早点进场去熟悉位置,省得到时候紧张,现在是赶不上了,”肖奇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最晚十一点走,能在十一点半到。”
孔姐姐是她班上的班主任,三十多岁,微胖,戴着眼镜一本正经,一直挺看好肖奇,这次管理与营销比赛,孔姐姐逮着她们特训了一个月,训得袁静静看见她就想躲。
“等会儿要是贺琴还不来,我们就打电话催催……哎!”袁静静绕着肖奇转了几圈,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眼神发亮,“白领范儿啊!你穿正装挺好看的。”
“你穿也挺好看的,”肖奇搂搂袁静静的肩,“商业精英!”
“去,要说商业精英那也是你,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袁静静紧张地搓了搓手,“我觉得我就是来凑人数的,会不会拖后腿啊?”
“不会!要对自己有信心……”肖奇说到一半,瞄见警卫大叔晃悠悠地走过来,她立马伸长手挥了挥,“叔!就找您呢!”
警卫大叔愣了愣,估计是没反应过来,走过来时一脸茫然的表情:“同学啥事儿啊?”
“我今天会有个明信片寄过来,特别重要,您帮我注意点儿,千万别弄丢了,”肖奇边比划边说,“就这么大的,从Z城寄过来的,收件人肖奇,寄件人江颖,江河的江,颖……”
警卫大叔两脚踏进了值班室,肖奇跟在后面一拍大腿:“干脆我写下来算了,有纸吗?”
“行啦行啦,我给你注意着就行啦。”大叔拿起热水瓶往茶缸里添水,挥挥手,“每天也没几张明信片,把我这儿当邮局了啊……”
“谢谢叔!”
袁静静猫在门口边上好奇地朝里面探头探脑,肖奇从值班室退出来的时候脸上笑盈盈的,看得袁静静直想问发生什么好事时,警卫大叔从窗户里探出脑袋来:
“你们这一身,是去比赛啊?”
“对,比赛!”肖奇转头特有气势地说,“为校争光!”
“比赛好啊,给师大长脸。”大叔又慢腾腾地从屋里走了出来,抱着茶缸,露出一口黑牙,“你们哪个专业的啊?”
“市场营销。”
“啊?”大叔一脸惊讶地问,“来师大学市场营销啊?”
肖奇装作没听见他的话,低头撑着墙挪了挪脚跟,这双高跟鞋是老妈买给她的,肖奇觉得后跟太高就一直没愿意穿,今天一穿上,立马就磨了她一块皮。
“哦……”大叔见她没答话,了然地点点头,“年轻人高考没考好啊,后悔了吧。”
袁静静在边上抿起唇,一副想笑没敢笑出来的表情,然后大叔接着问了一句:“你们比赛有把握吗?”话语刚落,他立马又自个儿说了下去:“说起来,去年那个管理与什么的比赛不是得了个倒数第一吗?”
袁静静转过身,肩膀笑得直抖,肖奇的脸皱成一团。
“您屋里电话响了,赶紧去接吧,说不定是急事……别忘了我明信片的事啊!”
警卫大叔赶紧回头去接电话,肖奇捏了捏眼窝,旁边袁静静捂着肚子笑得不行:“这大叔真有意思。”
“这告诉我们,今年要雪耻!”肖奇认真地说,然后看了一眼手表,拿出手机,“我打个电话给贺琴。”
贺琴爱睡懒觉,室友叫都叫不醒她,十次上课九次迟到的那种,肖奇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有点儿无奈,也不知道贺琴听不听得见手机铃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肖奇愣了,盯着没打通的电话,脑袋里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想过手机会响很久,也想过她得打上几次才能打通,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关机!
关机!
袁静静察觉到肖奇的脸色有些变,试探性地问道:“贺琴怎么了?”
“不知道,她关机了。”肖奇又播了一遍号码,在耳边机械的女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心里一点点沉了下去,别是出事了吧。
肖奇抬头对袁静静说:“你有贺琴室友的电话吗?”
袁静静打了两遍,贺琴的室友才迷迷糊糊地接了电话,然后告诉她们,贺琴昨晚上去KTV通宵了,没回来。
拐了几个弯儿才打听来了和贺琴一起去KTV的朋友的电话,袁静静再次拨号的时候手有些抖,这次接得很快,手机里嘟嘟地响了两下,就有人喂了一声,那人听完袁静静的描述后,顿了一会儿才说:“我们在市区的KTV,贺琴和几个人在KTV里睡着了,叫都叫不醒,我和朋友就先出来了。”
“麻烦你拽也要把她拽醒,”袁静静急了,声音都高了一个调,“我们今天下午一点钟比赛!十二点没进场要取消资格的!”
那人已经挂了电话说立马回去找贺琴,袁静静低头在原地转圈,最后抓着肖奇的胳膊,声音都带着哭腔:“我们怎么办啊?市区到比赛场,如果塞车,至少得两个钟头,来不及了!”
肖奇一直坐保安室里低头不语,听着袁静静的话,她更加用力地咬咬下唇。
“贺琴,你想些什么呢?”
最后肖奇还是和袁静静在十一点的时候上了车赶到了场地,孔淑霞早就等在那里,知道了贺琴的事后暴跳如雷,有气没处撒,就把她俩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让你们早点来!就知道磨磨蹭蹭!你以为比赛这事是好玩儿吗?!”
然而孔淑霞再生气也没用,肖奇蹲在场地门口的花坪边上,十一点四十五分,她握紧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打通了一个电话,又过了五分钟,一个出租车在她面前停下了,贺琴跳了下来,一眼就看到了肖奇,她跑过去边喘气边说:“哎呦,我手机没电了,怎么样怎么样?还能进场吧?”
肖奇站起来看着她,没说话。有人在贺琴之后急匆匆地抓起包冲进赛场,贺琴扭头看见了,顿时松了口气:“嘿,我就知道,肯定赶得上嘛。”
“你身份证带了吗?”肖奇看她没拿包,问了一句。
“带了带了,我昨天特意放身上了,”贺琴说着往口袋里一摸,僵住了,“留在KTV了……”
肖奇深吸口气,强忍着没骂人,她觉得自己能把火压下去属于奇迹,世纪奇迹的那种。
“人越在慌忙的时候越容易出错,我想打电话通知你都联系不上,这是团体赛,你有责任心吗?”
贺琴皱起眉,最后却也什么也没说,只尴尬地避开眼睛,没敢直视她。
“肖奇你在这啊?刚才跑急了没看见你。”刚刚擦身过去那人又摸着头跑了出来,在肖奇和贺琴两人之间看了一圈,咳了一声,“还用我替人吗?”
“嗯,”肖奇没再看贺琴,带着那人进去了赛场,“麻烦你了。”
这场比赛是市里各高校相互之间的一个模拟比赛,只要求必须是本校学生,并且携带身份证,被肖奇临时叫来的同学也是师大学生,学会计,就住在附近,刚好周末回家,不幸中的万幸。
下午五点钟,模拟比赛结束了,孔淑霞摘下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师大排在了中等的位置,没垫底。
肖奇留下来了做场地清扫,出去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大半,西边还残留着橙光,像极她和江颖查高考分数那天的色彩,正对着天发愣,有辆车停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还摇下车窗冲她按了喇叭,肖奇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是孔姐姐。
“肖奇啊,上车,”孔淑霞拍拍车门,“送你回学校。”
“这就是您的宝贝车啊,”肖奇坐上去后左摸摸右摸摸,“以前没看过啊。”
“平时都用来接我家淘气鬼上下学,没在学校里开过,”孔淑霞握着方向盘,良久,才叹了口气,“看你今天下午一个人顶两个人,我就觉得难受,中午是我乱发脾气了。”
“要不这学期期末,您就让我高分过,拿个奖学金呗。”肖奇靠在车座上乐。
“想得美,自个儿努力学习去。”孔淑霞从后视镜瞪了她一眼,语气认真起来,“通过这回,长见识了没?”
“长了,”肖奇手捏成拳头在额头上轻轻捶着,“真长了。”
“那就是收获,”孔淑霞弯起嘴角,“我等你以后出息了回来看我呢。”
“突然来这么一句我受不住啊姐姐。”肖奇开玩笑地说。
“给我受住了,”快到红绿灯口,孔淑霞慢慢踩下刹车,“送你到宿舍楼下?”
“嗯……”肖奇靠后座上没动弹,没过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了起来,一巴掌拍在车座背上,“等等等等,在校门口下!校门口!”
肖奇从校门口一路走回寝室,走到一半又跑回去小吃街买了烤串儿打包,一大袋子撑得鼓鼓的,还被戳出来了几个洞。
“再给你个盒子装着就不掉油了,”那个烤串儿老板拎着木签,麻利地抽出来个快餐盒装上,“你都快在我这儿吃三年了,老顾客,特别服务。”
“老板你太大方了,”肖奇坐摊座上累得快站不起来,有气无力地说,“能再大方地给我块胶布吗?脚后跟给磨破了。”
“行行,”老板跑去隔壁杂货店拿了俩创口贴,递给她的时候啧啧地说道,“这么小年纪穿高跟鞋干嘛,得穿坏脚啊。”
“特殊场合,特殊应对。”肖奇弯腰贴上创口贴,撑着膝盖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喊了一声,“谢谢老板!”
“下回再来啊。”老板笑了,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