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天蚀录

第2章 阴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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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梆子声漏进天井时,陆昭明正盯着掌心龙鳞出神。昨夜用井水冲洗数十遍,那黑斑反而愈发清晰,边缘生出细密的金线,像极了《山海经》里应龙的鳞爪。

前堂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知府大人到——"

八个皂隶撞开格扇门,簇拥着个脑满肠肥的官员进来。陆昭明认得那身孔雀补子,半月前此人刚用五百两雪花银,典当了块浸着人血的田黄石。

"叫你们掌柜出来。"知府将个红绸包裹拍在柜上,震得汽灯直晃,"本官要当件传家宝。"

陆昭明瞥见对方头顶命火,险些打翻砚台。寻常人的幽蓝火苗在此人身上竟泛着血光,火芯里蜷缩的魂魄生着三张面孔,正互相撕咬。

"掌柜出远门了。"青阳子的声音从阁楼飘下,"大人不妨让劣徒掌掌眼。"

知府鼻孔里哼出冷笑,红绸掀开的刹那,满室皆惊。那是尊巴掌大的血玉貔貅,雕工精湛到能看清每片鳞甲。但陆昭明分明看见玉兽眼眶里淌下血泪,爪下踩着具白骨。

"前朝镇南王的陪葬品。"知府捻着胡须,"开个价吧。"

陆昭明指尖刚触到玉貔貅,耳边便炸开凄厉哭嚎。无数矿工的冤魂在识海里翻涌,他们的脚踝都系着红绳——与昨夜渔夫船上如出一辙。最骇人的是矿洞深处蜷着只八尾狐尸,每根尾巴都钉着桃木桩。

"大人要当活当还是死当?"陆昭明蘸着茶汤在当票背面勾画。

"自然是活当。"知府眼神闪烁,"三个月后来赎。"

狼毫扫过宣纸的沙沙声里,陆昭明悄悄改了当票上的生辰八字。知府命宫中的"禄存星"被挪到"七杀位",这法子是他在《天官盗运图》残页里看来的。

"您按个手印。"陆昭明递上印泥时,故意露出腕间龙鳞。

知府突然抽搐着栽倒,官帽滚落露出斑秃的头顶。皂隶们慌作一团时,青阳子倚着楼梯轻笑:"好徒儿,这五鬼搬运符画得妙啊。"

三日后,菜市口的告示揭了:知府因私开银矿被抄家问斩。百姓不知晓的是,刑场上空的乌鸦足足盘旋了七日,每只都叼着截带红绳的指骨。

戌时的梆子刚过,陆昭明在后院井边撞见个白影。盲女阿芷赤足站在青苔上,月白襦裙被夜风掀起涟漪。她突然转身"望"向陆昭明,空茫的瞳孔映着井水寒光。

"公子印堂发黑。"阿芷指尖拂过他手腕龙鳞,"这不是病,是有人在吃你的命。"

陆昭明触电般缩手。少女袖中滑出半片龟甲,刻着与他胸口逆鳞相似的纹路:"带我去看当铺的账房。"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两人蹲在密室通风口。阿芷将龟甲贴在砖缝,墙体竟渗出黑色油脂,渐渐显出门的轮廓。陆昭明嗅到熟悉的腐肉味——与渔夫船上的黑油同源。

"别碰!"阿芷抓住他探向门环的手,"这是阴契,活人沾了要作伥鬼的。"

门内景象让陆昭明干呕不止。百余张人皮悬在梁上,每张都画着完整的星宫图。最中央的紫微垣星图前摆着口水晶棺,棺中人生着与他九分相似的面容。

"那是你的命替身。"阿芷突然落泪,"有人把你的劫数转嫁给了......"

梆子声骤停。青阳子的道袍拂过门槛,拂尘银丝暴涨如蛛网。陆昭明刚要开口,后颈突然剧痛——阿芷用龟甲划开他皮肤,蘸血在胸口画起星图。

"快走!去盂兰盆会找......"少女的呼喊被道符封住。陆昭明撞破花窗逃窜时,瞥见青阳子从人皮星图上揭下张符纸,符头赫然写着他的生辰。

五更天的雾气漫过秦淮河时,陆昭明混进了阴行夜宴。画舫甲板上摆着口青铜鼎,鼎中煮着不知名的血肉。戴傩面的商贾们正在竞拍:赶尸匠展示着额贴黄符的"白煞",风水师兜售能招横财的"三煞穴"。

"接下来这件可是稀罕物。"拍卖师掀开红布,铁笼里蜷着个生鳞片的孩童,"蛟人胎,养在祖坟能改......"

叫价声被突如其来的惨叫打断。陆昭明循声望去,当铺掌柜正在船舷边抽搐。他的皮肉像融化的蜡烛般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甲骨文——正是密室人皮上的阴契咒文。

"典当行的人也敢来?"赶尸匠狞笑着抛出锁链,"正好炼成尸傀!"

陆昭明转身欲逃,却撞上个戴青铜面具的男人。对方袖中滑出柄骨刀,刀柄刻着司天监的二十八宿纹章:"青阳子养的小狗?"

画舫突然剧烈摇晃。拍卖师的头颅滚到陆昭明脚边,七窍钻出透明蜉蝣。那些本该死在当铺密室的虫子,此刻正组成四个血字:

【速离大凶】

河面炸开巨浪时,陆昭明看见掌柜的骸骨站了起来。甲骨文咒语在他骨头上流动,渐渐凝成《山海经》讙兽的形貌。那独目三尾的怪物扑向人群的刹那,他腕间逆鳞突然灼热如烙铁。

"抓住他!"司天监的人挥刀劈来,"这崽子身上有应龙气息!"

陆昭明纵身跃入秦淮河。冰冷的河水淹没头顶时,他看见无数缠红绳的尸骸在河底起舞。阿芷用血画的星图突然发亮,竟与河**的镇龙石阵遥相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