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曜天蚀录

第4章 人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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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七响,义庄梁上的白灯笼齐齐转了个向。陆昭明在浓烈的尸蜡味中睁眼时,正看见九盏灯笼的骨制灯托——那分明是人的指节,还粘着暗红的甲油。

"公子命硬,七盏养魂灯都压不住。"阿芷跪坐在蒲团上,正用银针挑着灯芯。她指尖拂过最近那盏灯笼,灯焰突然蹿高三寸,映亮灯罩上密密麻麻的符文。陆昭明认出这是《鲁班书》里的拘魂咒,只是朱砂里掺了骨粉。

他试图撑起身子,左臂符纸突然绷紧。那些写满生辰的黄纸像活蛇般游走,在皮肤上勒出北斗状的血痕。阿芷按住他手腕:"别动气,这些符是替你挡劫的。"

屋外传来纸钱翻飞的声响。陆昭明透过窗棂窥见个佝偻身影,正将白灯笼挨个摘下更换。更夫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脖颈处有圈细密的缝线——与当铺密室里的人皮如出一辙。

"这里是鬼市外围。"阿芷递来碗褐色的药汤,"喝了才能进暗门。"

汤药入喉的刹那,陆昭明眼前浮现奇景:义庄地底埋着数百口薄棺,每具棺盖上都有盏油灯。最深处那具金丝楠木棺的灯焰泛着龙鳞金斑,正是他昏迷时被点的养魂灯。而旁边那盏双芯烛火,灯罩上赫然写着青阳子的生辰。

五更天的雾气漫过乱葬岗时,两人混进了鬼市。青石板路两侧挤满纸扎铺子,竹骨扎的骏马眼珠会转动,纸轿帘后隐约露出绣鞋尖。陆昭明突然驻足——某间铺子前摆着的「阴娘子」竟在对他眨眼。

那纸人新娘穿着真丝嫁衣,凤冠上的东珠足有龙眼大。掌柜的见陆昭明打量,猛地掀开纸人裙摆:"客官好眼力,这可是能喘气的。"裙下暗格里蜷着个昏迷的少女,脚踝系着红线铜铃。

阿芷突然攥紧陆昭明的衣袖。她龟甲上的裂纹正组成卦象:【泽水困,利西南】。陆昭明会意,假意讨价还价时,指尖悄悄划过纸人眼眶。刹那间,他窥见少女命火被红线勒成三截,最长那截通往城东赵员外府。

"三百两,连人带轿抬走。"掌柜的露出满口黑牙。陆昭明摸出当铺顺来的玉佩,却在交接时故意失手。玉佩坠地的脆响里,纸人突然暴起,嫁衣袖中伸出森白骨爪。

"小心魇镇!"阿芷抛出龟甲,骨爪撞上甲片迸出火星。陆昭明趁机扯断少女脚踝红绳,少女突然睁眼,瞳孔里开出血色赤鳞花——与渔夫船上女娃所化的一模一样。

鬼市骤然死寂。所有纸扎铺同时落下卷帘,掌柜们手脚并用地钻进地缝。阿芷拽着陆昭明躲进棺材铺,看着八抬大轿破雾而来。轿帘掀开的刹那,陆昭明险些咬破舌尖——抬轿的八个纸人,分明是赵员外上月暴毙的妾室。

"偷老身的货,是要抽筋点灯的。"轿中老妪声如裂帛。她枯手握着柄人骨烛台,九根命烛燃着各色火焰。最中央那根烛芯裹着片逆鳞,正是陆昭明昏迷时脱落的。

烛龙母吹熄最左侧的命烛,棺材铺掌柜突然惨叫着自燃。陆昭明看着他在蓝焰中化作人形蜡烛,蜡油在地上凝成卦象:【兑为泽,君子以除戎器】。

"青阳子存的三百根烛,够烧干你的魂。"烛龙母弹指点燃第二根命烛,阿芷突然抱头哀嚎。她太阳穴钻出透明蜉蝣,在空中组成陆昭明的八字。

"换烛!"陆昭明暴喝。他扯下左臂符纸掷向烛台,同时咬破舌尖在虚空画出截运符。命烛的火焰突然扭曲,烛龙母握着的逆鳞烛竟与棺材铺掌柜的命烛调换。老妪的尖叫声中,上百根命烛同时爆燃,那些曾被典当的魂魄破焰而出。

鬼市在晨曦中崩塌时,陆昭明在烛龙母焦尸怀中摸到半卷《阴符天书》。残页上绘着河神庙的镇龙柱,注释却是梵文。阿芷摩挲着插图突然落泪:"这里本该有九根柱子,现在只剩..."

梆子声打断了她的话。更夫站在废墟间,递来沾着尸油的青铜匣。陆昭明打开时浑身血液凝固——匣内那张光绪二十六年的当票,债务人签名竟是陆敬亭,而担保人处印着青阳子的道章。

月光穿透云层时,阿芷在义庄后院缝补人皮。针脚游走如星轨,渐渐补全半幅紫微垣星图。陆昭明透过窗缝窥见,那具人皮的面容与自己有七分相似,胸口逆鳞位置刺着《阴符天书》的残句:【窃命者,当以身饲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