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少女苍白的脸色，想起了那个六岁的小女孩，独自在狐岐山废墟里抱着母亲遗骨的样子。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碧瑶的背。
“算了算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林霄话未说完。
碧瑶便已经沉沉睡去，唯有合欢铃还在微微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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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霄看着怀中泪痕未干的少女。
忽然觉得，此刻安静的她。
竟比平日里锋芒毕露的模样更让人移不开眼。
就是心理压力有点大。
所以。
现在我是多了个女儿还是多了个麻烦？
他小心翼翼地将碧瑶安顿好，正准备去准备些吃食。
刚起身。
“叮——”
合欢铃毫无征兆地发出刺耳鸣响，在寂静的民宿里格外骇人。
林霄猛地回头，只见墙角阴影处，一个模糊的高大人影无声无息地浮现。
那人衣袍无风自动，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黑雾，看不清面容。
高大人影微微颔首。
一滴水珠穿过虚影落在地上，不知是雨是泪。
“多谢，劳烦照顾好她。”
人影的声音似从极远处传来，带着空旷的回响。
话音未落，虚影已如烟般消散。
唯有地上那点微湿的痕迹，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鬼王？！
这就走了？
这下真是上了贼船了……
林霄怔怔站在原地，突然感觉衣袖被轻轻扯动。
低头一看，昏迷中的碧瑶不知何时又攥住了他的衣角，眉头紧锁。
“爹爹，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嘴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仿佛梦见了什么美好的场景。
这丫头伤得不轻，得有人守着......
林霄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轻手轻脚退出房门，往后院温泉走去。
林霄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
热水包裹着每一寸疲惫的肌肉，疗伤时消耗的灵力正在缓慢恢复。
“这丫头，看着瘦弱，劲儿倒不小。”
他揉了揉被碧瑶掐出淤青的手腕，水面上浮现出少女昏迷中仍紧皱眉头的模样。
那声带着哭腔的"爹爹"仿佛还在耳边回**，让他胸口莫名发闷。
水雾氤氲中，林霄忽然想起过往爷爷说过的话。
“这世上的伤痛，有些看得见，有些藏在心里。”
他猛地将头埋进水里，直到肺叶传来刺痛才浮出水面。
“老家伙，你现在到底在哪儿......”
林霄披上浴衣走向后院，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从储物间拖出爷爷亲手做的红泥小火炉，炭火噼啪作响时，二十串羊肉已经整齐码在铁架上。
油滴落在炭火上，腾起的烟雾里飘着令人心安的味道。
“今天值得喝点好的。”
他轻车熟路地撬开地窖第三块青砖，抱出那坛贴着“甲子”红纸的酒坛。
泥封上还留着爷爷的指印。
那老顽童当年埋了整整十八坛，说等他娶媳妇时喝。
现在倒好，媳妇没影……
尽招惹些女祖宗！
也不知道那群姑奶奶现在都怎么样了......
泥封拍开的瞬间，浓郁的酒香漫过院子。
让他恍惚看见十二岁的自己。
正踮脚偷舀酒喝，却被爷爷提着后领拎起来的场景。
记忆中老人的怒吼混着现世的虫鸣。
“小兔崽子！这醉仙酿要埋够甲子才能......”
后面的话被竹条抽在屁股上的脆响打断。
林霄下意识摸了摸后腰，那晚的肿痕早消了，可爷爷当时又气又笑的表情却清晰如昨天。
第一口酒滚过喉咙时，火辣辣的感觉从舌尖烧到胃里。
比记忆中的更烈，想来是埋藏时间还不够。
那年他赌气说“等我长大自己挖出来喝”。
爷爷却只是摸着酒坛说。
“等你明白要守什么的时候，这酒自然就到时候了。”
现在酒挖出来了，老头却不见了。
“滋啦——”
羊油滴在炭火上，火光映照着林霄的侧脸。
他翻动肉串时，腕上那道细疤隐隐作痛。
是十五岁那次偷酒，被爷爷用筷子打的。
老头子总说。
“酒是拿来敬天地的，不是给你这毛孩糟蹋的”
可每次打完，又会用同样的筷子给他夹最大的鸡腿。
第二口酒下肚，夜风送来若有若无的桃花香。
如今满院桃枝已亭亭如盖，可教他认桃树品种的爷爷，已经消失三年了。
爷爷失踪那晚也是这样的月夜，老人只留下一句守着民宿，就再没回来。
他摩挲着酒坛上褪色的“甲子”二字。
忽然很想问问那个总爱装深沉的老头。
你让我守的到底是什么？
是这些来来往往的过客？
还是......
“叮——”
合欢铃的脆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林霄转头望去，碧瑶房间的窗户映出一道模糊人影。
那人似乎站在床前久久凝视，高大的轮廓被月光投在窗纸上，腰间悬挂的铃铛与他手中的酒坛同时微微震颤。
林霄下意识捏紧了酒杯。
鬼王明明可以轻易取他性命，却只是道了声谢。
这种克制反而让他心里发毛。
魔教巨头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或许有时候不杀，比杀更需要勇气。”
夜风忽然转凉。
林霄躺在摇椅上望着星空，醉意渐渐上涌。
他忽然觉得，这间民宿就像爷爷留下的一个谜题，而那些来自不同世界的客人，都是拼图的碎片。
想到此处，林霄忽然笑出声。
他举起酒杯对着月亮。
“老爷子，您当年说开民宿能见识天下英雄，可没说是这种‘英雄’啊！”
“还有！你要是敢死在外面，我就把你藏的那些酒全喝了……”
醉意朦胧中。
林霄仿佛看见爷爷坐在对面。
还是那身熟悉的青衫，正用筷子指着他笑骂。
“臭小子，又偷老子的酒！”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他伸手去抓，却只接到一片飘落的桃花。
花瓣上凝结着水珠，不知是夜露还是别的什么。
林霄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后半句。
老家伙到底在哪逍遥呢？
夜风穿过庭院，卷起满地落英。
“桃花落尽时，醉里不知身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