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鬟尖锐惊惶的声音，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正厅里凝固如寒冰的空气。
“宫……宫里来人了！”
“陛……陛下口谕……宣召三小姐……即刻入宫面圣！”
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惊惧，砸在地上，砸在柳氏和老夫人骤然变色的脸上，也砸在苏倾欢紧绷的心弦上。
陛下口谕？宣召她？即刻？
苏倾欢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反转来得太快，就像话本里最离奇的情节，前一刻她还身陷囹圄，被“人证物证俱在”逼得步步后退，下一刻，来自权力最顶端的旨意就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侯府这方小小的、阴私的天地。
她下意识地看向柳氏。只见柳氏脸上的恼怒和胜券在握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那双保养得宜的手紧紧攥住了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紫檀木捏碎。她精心维持的端庄笑容彻底僵住，嘴角抽搐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也彻底停滞了。她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猛地睁大，紧紧盯着那闯进来的小丫鬟，又缓缓移到苏倾欢身上，眼神复杂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审视、惊疑、忌惮……种种情绪在她苍老的脸上交织闪过。
“你说什么？！”柳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变调，“宫里来人？宣召谁？！”
“回……回夫人，”那小丫鬟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是宫里的内侍公公，拿着……拿着陛下的口谕，就在……就在二门外候着，指名要……要宣三小姐即刻入宫！”
指名道姓，即刻入宫。
这下再无怀疑。
苏倾欢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着，像是要挣脱束缚冲出来。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强烈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席卷了她。
得救了！至少暂时逃离了柳氏和老夫人精心布置的陷阱！
七十二个时辰的倒计时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墨尘渊那张清冷禁欲的脸，和他那句“有趣的变数”，再次浮现在她脑海。难道……是他？
可他为什么要帮她？仅仅因为“有趣”？还是说，这圣旨背后，另有她不知道的缘由？比如……晏如玉？或者，是萧玦？甚至是顾炎之？
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翻腾，快得抓不住线索。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这根从天而降的救命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涛汹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对着上首的两人屈膝：“祖母，母亲，既然是陛下口谕……”
“慌什么！”老夫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打断了苏倾欢的话。她的目光扫过苏倾欢，又落在柳氏身上，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陛下宣召，乃是天恩。还不快去准备！”
她这话，表面上是催促苏倾欢，实则是在敲打柳氏，让她收敛起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失态和不甘。
柳氏被老夫人一看，像是被冷水浇头，猛地回过神来。她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强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无论如何也达不到眼底，反而像一张扭曲的面具。“老夫人说的是。陛下宣召，是……是欢儿的福气。”她的声音干涩僵硬，“还不快去换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莫要失了侯府的规矩，冲撞了圣驾！”
语气里的急切和不情愿，傻子都听得出来。刚才还恨不得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现在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承蒙天恩”。苏倾欢几乎能想象到柳氏此刻内心的抓狂和憋屈，简直堪比吞了一百只苍蝇，还得强颜欢笑说味道不错。
爽！虽然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福是祸，但能让柳氏吃瘪，这感觉，真不是一般的爽！
“是，母亲，女儿这就去。”苏倾欢顺从地应下，微微低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她转身，步履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
经过那捧着“凤求凰”步摇、依旧僵立在原地的婆子时，苏倾欢脚步微顿，目光轻飘飘地扫过那支流光溢彩的金步摇，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婆子被她看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托盘差点没拿稳。
苏倾欢没再看她，也没再看柳氏和老夫人那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出了这间充斥着熏香、压抑和阴谋的正厅。
跨出那道朱漆门槛，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凛冽。苏倾欢贪婪地吸了一口，感觉胸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窒闷感消散了不少。
庭院里依旧安静，那些暗中窥探的目光似乎也因为宫里来人的消息而变得更加敬畏和好奇。苏倾欢能感觉到它们黏在自己背上，却不再像之前那样令人芒刺在背。
回到自己那简陋偏僻的小院，春桃早已急得团团转，看见苏倾欢回来，眼泪差点掉下来。“小姐！您可回来了！奴婢听说……”
“别慌，”苏倾欢打断她，迅速吩咐道，“快，找一身最素净、最不起眼的衣裳给我换上，首饰一概不要。动作快点！”
进宫面圣，穿着太招摇绝对不是好事，尤其是在她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波，且前途未卜的情况下。低调，永远是保命的第一要义。
春桃虽然不明所以，但见苏倾欢神色冷静，也定了定神，手脚麻利地找出了一套半旧的月白色素面杭绸袄裙。
换衣服的间隙，苏倾欢的脑子飞速运转。
【系统，在吗？】她在心里默念。
【叮！宿主有何吩咐？当前情缘值余额不足，无法兑换高级技能或物品哦~】系统的机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调侃。
【……】苏倾欢额角抽了抽，这破系统，关键时刻就知道提醒她穷。【能检测到这次进宫的吉凶吗？或者给我点提示？】
【叮！权限不足，无法预测圣意。温馨提示：伴君如伴虎，请宿主谨慎言行，努力求生~】
得，问了等于白问。
苏倾欢不再指望系统，开始快速复盘。柳氏她们突然发难，明显是有备而来，连“物证”都准备好了。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她今天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那么，是谁促成了这道圣旨？
晏如玉？有可能。那妖孽行事随心所欲，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觉得“有趣”，顺手推了一把。
萧玦？那位冷面王爷，似乎一直在暗中关注她。以他的权势，影响一道圣旨并非不可能，但这似乎不太符合他“原则性极强”的人设，除非……他觉得她有利用价值？
顾炎之？那位温润如玉的白切黑公子，心思深沉，或许是他某个布局中的一环？
墨尘渊？神秘国师，似乎知晓她的来历，他的可能性反而是最大的，但动机也最难猜测。
想不通。苏倾欢索性不再纠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闯一闯。至少，这给了她脱离侯府掌控的机会。
快速换好衣服，简单梳了个髻，脸上未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素净得近乎寡淡，却也更显出那份天生的绝色容光，只是被刻意收敛了锋芒。
“走吧。”她对春桃说，语气平静。
再次来到二门外，果然看见一位身着青灰色内侍服、面容白净的中年太监，正负手而立，神情倨傲。他身后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呢小轿，旁边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见到苏倾欢出来，那太监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言，直接道：“苏三小姐，请吧。陛下等着呢。”
这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挑不出错。苏倾欢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言语，在小太监掀开轿帘后，矮身钻了进去。
轿子空间不大，铺着厚厚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个暖手的小铜炉，散发着微弱的热气和淡淡的檀香味。随着轿帘落下，外面侯府的一切喧嚣和阴霾都被隔绝开来。
轿子被平稳地抬起，开始移动。透过轿窗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行人稀少，天色阴沉，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
苏倾欢闭上眼睛，将身体靠在柔软的轿壁上。她能听到轿夫沉稳的脚步声，车轮压过青石板路的轻微颠簸声，还有自己那依旧无法完全平复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轿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外面传来守卫盘查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皇宫……到了。
苏倾欢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裙摆，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而恭顺。
轿帘被从外面掀开，刺目的光线涌入，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苏三小姐，请下轿吧。前面就是御书房了，陛下在里面等您。”还是刚才那位内侍公公的声音，只是语气似乎比之前客气了些许。
苏倾欢扶着小太监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下轿子。
抬头望去，高大巍峨的宫墙延伸向远方，朱红的宫门，金色的琉璃瓦在阴沉的天空下依旧反射着冰冷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威压，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这里就是大夏王朝的权力中心，是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地方。
她正准备跟着内侍往前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宫道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清冷如月，飘逸出尘，一袭白衣，仿佛不染尘埃。
是墨尘渊？！
苏倾欢的心猛地一跳，想要看得更清楚，那身影却已经消失在拐角后面，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是他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道圣旨，真的和他有关？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让她脚步微顿。
“苏三小姐？”内侍公公催促的声音传来。
苏倾欢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惊疑，敛衽低头，跟着内侍，一步步踏上了通往未知命运的白玉石阶。
御书房那扇厚重的殿门，就在前方不远处，如同巨兽的口，安静地等待着。里面，又将是怎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