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寒铁庭残余的冷冽,吹得苏倾欢一个激灵。她逃也似地奔回自己的揽月小筑,直到将那扇薄薄的院门合上,隔绝了身后可能追来的视线,才敢大口喘息。冷汗濡湿的亵衣紧贴着后背,黏腻湿冷,像一条冰凉的蛇,提醒着她方才的九死一生。
【宿主,萧玦的情感波动已暂时压制,但“失衡的爱意”任务尚未完成。目标顾炎之的“失衡”状态依旧存在,请于剩余两日内设法平息。】
系统的声音如同索命梵音,在她脑海中幽幽响起,将她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
苏倾欢无力地靠在门板上,只觉得头痛欲裂。萧玦那关,她几乎是靠着急中生智外加几分狗屎运才勉强糊弄过去,但那“暂时降低至警戒阈值以下”的评语,听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仿佛那座火山随时可能再次喷发。
而顾炎之……
那只笑面狐狸,心思比九曲黄河还要弯绕。萧玦的“失衡”是狂风骤雨,尚能感知其方向,预判其强度;顾炎之的“失衡”,却像是无声无息的春雨,看似温柔无害,实则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待你察觉,早已深陷泥沼,动弹不得。
“阿系统,你这‘万人迷光环’异常增强,是想直接送我去西天取经,还是想让我提前体验一把妲己的祸国殃民啊?”苏倾欢在心中哀嚎,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哭腔,“这魅力,我自己都快扛不住了,更别说那些本就对我虎视眈眈的饿狼了!”
她走到妆镜台前,铜镜模糊地映出她的身影。那张脸,依旧是熟悉的眉眼,却仿佛被月华精心打磨过一般,每一寸肌肤都莹润生光,眼波流转间,似有无形的钩子,能轻易勾走人的魂魄。她自己看着,都觉得心头一跳,仿佛镜中人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摄人心魄的妖精。
这该死的“风眼”体质!
春桃端着热水道:“姑娘,您回来了。王爷那边……”她话未说完,眼神便胶着在苏倾欢脸上,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带着几分痴然的迷恋,声音也比往日娇嗲了几分。
苏倾欢心中一凛,这光环的威力,连春桃都无法幸免。她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无事,王爷只是问了些闲话。我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
她不敢多看春桃,生怕从那双眼睛里看到更令自己心惊肉跳的情绪。
一夜辗转反侧,苏倾欢几乎没怎么合眼。天刚蒙蒙亮,清露便脚步匆匆地进来禀报,神色间带着几分异样的兴奋与恭敬:“姑娘,首辅府的管事方才派人送了帖子和一些……一些晨露花糕来,说是顾公子特意吩咐厨房为您备下的,请您……请您务必赏光,今日午后到城外别院‘听雨轩’一叙。”
帖子是上好的描金粉蜡笺,字迹清隽飘逸,一如顾炎之本人那般温雅。而那碟盛在白玉盘中的花糕,做得小巧精致,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露珠”,散发着清甜的香气,仿佛不是凡间之物。
苏倾欢看着那帖子,只觉得那清隽的字迹仿佛化作了一张细密的网,正温柔而坚定地朝她罩来。这邀请,看似体贴周到,实则不容拒绝。
“知道了。”她声音有些干涩。
赴约之前,苏倾欢对着镜子,刻意将自己往素净里打扮。选了一件月白色的素面杭绸衣裙,发髻梳得简单利落,只用一支碧玉簪固定。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在脸上稍微涂抹些什么,让自己看起来憔悴几分,但想到那失控的光环,恐怕再怎么遮掩也是欲盖弥彰,索性作罢。
揽月小筑到“听雨轩”的路程不算远,但马车每颠簸一下,苏倾欢的心就往下沉一分。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那些寻常的叫卖声、嬉笑声,此刻听在她耳中,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和那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凶险。
“听雨轩”名副其实,建在半山腰,四周翠竹环绕,一条清澈的小溪从院前潺潺流过,水声泠泠,确是个清幽雅致的所在。
顾炎之早已等在轩内。
他今日穿了一袭竹青色的长衫,玉冠束发,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姿卓然。他坐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上,面前摆着一局残棋,手中正执着一枚白子,似在凝神思索。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眸,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深邃得让人看不真切。
“倾欢,你来了。”他的声音如同春日暖阳下的微风,轻柔和煦,轻易便能拂去人心的躁动。
然而,苏倾欢却从那看似无懈可击的温柔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的目光,比往日更多了几分专注,那专注中,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灼热与探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警告!目标人物顾炎之情感波动异常!当前正处于“温柔陷阱”构建阶段!宿主请高度警惕!】
苏倾欢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强作镇定,盈盈一拜:“见过顾公子。劳公子久候,倾欢心中不安。”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顾炎之放下手中的棋子,起身相迎,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雅致。他引着苏倾欢在对面的锦垫上坐下,亲自为她斟了一杯清茶。
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嫩绿的叶片在清透的茶汤中舒展,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苏倾欢端起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那股凉意似乎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心底。
“这几日京中颇不宁静,想来倾欢也受了不少惊扰。”顾炎之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却似有若无地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逡巡,“我看你气色不佳,可是没有歇息好?”
他靠得很近,苏倾欢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雅的墨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令人心安的草木清气。只是,今日这股气息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侵略性,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后退。
“多谢顾公子关心,倾欢无碍。”苏倾欢垂下眼帘,避开他那过于专注的目光,“只是……只是近日琐事繁多,略感疲惫罢了。”
“哦?是何琐事,竟能让我们的倾欢也感到疲惫?”顾炎之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尾音微微上扬,像是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人的心尖,“若有需要,倾欢但说无妨,炎之定当尽力。”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此刻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小锤,精准地敲击在苏倾欢紧绷的神经上。
苏倾欢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蛛网缠住了,越是挣扎,那蛛丝便缠得越紧。她知道,顾炎之的“失衡”,绝不会像萧玦那般简单粗暴地表现为占有和控制。他会用最温柔的方式,织就最致命的罗网。
“公子说笑了,不过是些女儿家的小烦恼,不足挂齿。”苏倾欢勉强笑了笑,试图将话题引开,“今日天气晴好,这听雨轩景致宜人,倒是让倾欢暂时忘却了那些俗务。”
“景致再好,也需有佳人相伴,方不负这良辰美景。”顾炎之的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桃花眼中,仿佛盛满了化不开的柔情蜜意,又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倾欢,你知道吗?每次见到你,我都会觉得,这世间所有的色彩,都因你而明亮了几分。”
这话若是平日听来,苏倾欢或许会当作是顾炎之惯常的调情,一笑置之。但此刻,从他口中说出,配上他那过于炙热的眼神,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只让苏倾欢觉得毛骨悚然。
这哪里是情话,分明是毒药!
“顾公子谬赞了。”苏倾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试图用茶水的微苦来压下心中的不安,“倾欢不过蒲柳之姿,何敢与日月争辉。”
“蒲柳之姿?”顾炎之轻笑一声,那笑声低沉悦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笃定,“在我眼中,倾欢便是那独一无二的明月,清冷孤高,却又散发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光芒。只是……”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温热的气息几乎拂到苏倾欢的耳畔:“只是这月光太过皎洁,难免会引来无数觊觎的目光。倾欢,你这般美好,却又这般……令人不放心。”
苏倾欢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了什么?还是……这只是他“失衡”状态下的试探?
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茫然与无辜:“顾公子此话何意?倾欢愚钝,不太明白。”
顾炎之深深地看着她,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倾欢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认真:“倾欢,你不必在我面前伪装。我知道你很聪明,也知道你身上藏着许多秘密。”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却也愈发危险:“比如,你为何总能化险为夷?比如,为何那些原本对你心怀不轨之人,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为你倾倒?再比如……为何连我,都会对你这般……情难自禁?”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出来的,那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枚细小的针,扎进苏倾欢的肌肤,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完了!这只狐狸,果然比萧玦那头猛虎难对付得多!他这是在摊牌吗?
苏倾欢只觉得口干舌燥,后背的冷汗再次渗了出来。她脑中飞速运转,试图寻找应对之策。直接否认?恐怕只会让他更加笃定。顺着他的话说?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顾炎之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一丝薄茧,那力道却不容拒绝。
“倾欢,别怕。”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汪春水,却让苏倾欢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更好地保护你。”
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那吻轻柔如羽毛,却像是一道无形的烙印,烫得苏倾欢猛地缩回了手。
“顾公子,请自重!”苏倾欢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慌乱与薄怒。
顾炎之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警惕的眸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带着一丝满足与……势在必得。
“倾欢,你这副模样,真是……越发让我着迷了。”他站起身,缓缓踱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投向窗外烟雨蒙蒙的竹林,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我为你寻了一处清静之所,远离尘嚣,无人打扰。在那里,你可以安心休养,不必再为那些俗事烦心。”
苏倾欢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就是变相的囚禁吗?!
“顾公子……”
“倾欢,”顾炎之打断她的话,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却藏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从今往后,你的喜怒哀乐,都由我来负责。”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一圈圈缠绕在苏倾欢身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看似温柔的承诺,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苏倾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失衡的爱意”任务,简直是要把她往死里逼!萧玦是明火执仗的强取豪夺,顾炎之却是温水煮青蛙的步步为营。她该如何才能从这温柔的陷阱中脱身?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敲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密的耳语,诉说着无处可逃的绝望。而那杯早已凉透的龙井茶,此刻在口中,只剩下满嘴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