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被夜风裹挟,斜斜地打在听雨轩的窗棂上,发出“噼啪”的轻响,像是一曲永远不会终结的焦躁序曲。书房内的空气,却比这窗外的雨夜还要凝滞几分,冰冷得几乎要将人的呼吸都冻结。
苏倾欢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的微凉触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顾炎之那句“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如同一根无形的蛛丝,缠绕在她的心口,不勒紧,却也挣不脱,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黏腻。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顾炎之身上那股平日里被完美掩饰的偏执与掌控欲,此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虽然他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扩散的涟漪,却带着令人不安的寒意。他的目光,像是一张细密的网,无声地笼罩着她,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丝受伤野兽般的隐晦怒火。
这男人,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苏倾欢甚至能想象,他此刻那温润如玉的面具之下,是何等翻涌的怒涛。晏如玉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将他精心营造的“温柔陷阱”公之于众,让他从一个运筹帷幄的猎手,瞬间沦为了众人指点的“痴情种”,这对于心高气傲、视名声与前程如生命的顾炎之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
书房外的喧嚣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那些夹杂着惊奇与兴奋的探问,如同无数细小的针,透过门窗的缝隙,刺入这看似平静的内室。
“顾公子当真为了这位苏小姐,连首辅大人的话都敢不听了?”
“啧啧,红颜祸水啊,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听说那苏小姐生得是倾国倾城,也不知是何等绝色,竟能让顾首辅公子如此神魂颠倒!”
“御史台的人都惊动了,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这些声音,像是一只只无形的手,撕扯着顾炎之的脸面。苏倾欢甚至能听到他衣袖下,指节微微握紧时发出的细不可闻的摩擦声。
他没有立刻出去。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幽深地注视着苏倾欢,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入骨髓。那眼神复杂得让她一时间难以分辨,有被背叛的薄怒,有猎物失控的恼火,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近乎执拗的固执。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扯得格外漫长。每一息,都像是在滚油上煎熬。
终于,顾炎之缓缓地,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一颤,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波澜都已敛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慌。
“倾欢,”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凉意,“看来,今日我们是无法好好‘商议’事情了。”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雨水浸润的竹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不过,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总要说清楚的。”
这几乎是重复了方才的话,但苏倾欢却从中听出了更深一层的寒意。他这是在告诉她,他不会就此罢休。今日之辱,他日必将加倍讨回。
苏倾欢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有些透不过气来。她知道,晏如玉的“表演”暂时替她解了围,但顾炎之这只笑面狐狸,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她今日从听雨轩脱身,恐怕只是暂时逃离了虎口,却又落入了另一个更汹涌的漩涡。
就在这时,管家慌张的声音再次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颤抖:“公子……公子,御史大人们……说,说要请您出去问话……还有,还有各府的夫人们,都……都想见见苏小姐……”
“知道了。”顾炎之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他终于收回了落在苏倾欢身上的目光,理了理微皱的衣袖,那动作优雅依旧,仿佛即将赴一场无关紧要的宴席,而非一场针对他的“鸿门宴”。
他缓步走向门口,在与苏倾欢擦肩而过时,脚步极轻微地顿了一下,一道低不可闻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拂过她的耳廓:“倾欢,你最好……没有骗我。”
苏倾欢的脊背瞬间僵直,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头顶。她甚至来不及细想他话中的深意,书房的门已被他拉开。
门外的喧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刹那间汹涌而入。
各色人影,或焦急,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纷纷攘攘地堵在门口。为首的,正是几位面色严肃,身着官服的御史,他们身后,则是以王夫人为首的一众世家夫人,以及一些闻讯赶来看热闹的公子哥儿。
顾炎之站在门口,身姿依旧挺拔如竹,月白色的长衫在微风中轻轻拂动,衬得他愈发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那笑容温和有礼,仿佛方才书房内的阴沉与压迫从未存在过。
“诸位大人,诸位夫人,夤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顾炎之的声音清朗温润,如玉石相击,瞬间压下了周围的嘈杂。
一位年长的御史排众而出,脸色铁青,目光如炬地盯着顾炎之:“顾公子,我等听闻,你无故旷职,私藏女子于此别院,可有此事?”
这质问声色俱厉,毫不留情。
顾炎之唇角的笑意不变,语气却带了几分郑重:“张御史此言差矣。炎之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已向吏部告假。至于这位苏小姐,”他微微侧身,露出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苏倾欢,“乃是炎之的故友之女,因初到京城,水土不服,身子孱弱,炎之不忍其孤苦无依,故请至此处暂歇调养,何来‘私藏’一说?”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自己为何在此,又点明了苏倾欢的“可怜”身份,将一场风流韵事轻描淡写成了故友间的照拂。
苏倾欢站在他身后,此刻反而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无数道视线,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一般,在她身上来回逡巡。有惊艳,有好奇,有嫉妒,也有不屑。
幸好,墨尘渊施加的“清心”状态仍在,她能感觉到那种令人烦躁的“万人迷光环”被压制着,此刻她虽然依旧引人注目,却不再是那种近乎妖异的、让人失魂落魄的吸引。这让她得以稍微自如地应对眼前的局面。
她微微垂下眼帘,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苍白的脸色配上那份恰到好处的柔弱,倒真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她知道,此刻多说多错,不如沉默。
王夫人此刻又跳了出来,她那大嗓门在人群中格外清晰:“哎哟,顾公子,您就别替苏小姐遮掩了!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共处一室,还说是什么调养身体,谁信呐?”她说着,还暧昧地冲着周围的夫人们挤了挤眼睛。
“王夫人!”顾炎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语气中带上了警告,“苏小姐清誉要紧,还请慎言!”
“顾公子这是恼羞成怒了?”另一位年轻些的御史冷哼一声,“我等还听闻,顾公子为了这位苏小姐,不惜顶撞令尊首辅大人,甚至扬言要为美人舍弃前程,此事是否属实?”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一片哗然。
苏倾欢心中暗骂晏如玉,这谣言造得也太狠了,简直是要把顾炎之往死里逼。
顾炎之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终落在了苏倾欢身上,那眼神深邃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似乎在判断,这些流言蜚语,她苏倾欢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苏倾欢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坦然,带着一丝被无辜卷入的委屈和茫然。她知道,此刻任何心虚和闪躲,都会被顾炎之无限放大。
顾炎之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诸位,炎之与苏小姐之间,清清白白,绝无半分逾矩之处。今日之事,纯属误会。至于那些无稽之谈,更是子虚乌有。炎之身为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绝不敢因私情而废公事。”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倒让一些人面露迟疑之色。
“既然顾公子说与苏小姐清白无虞,”最初那位张御史紧追不放,“那苏小姐此刻是否可以自行离去?我等也正好护送苏小姐一程,免得再惹出什么闲话。”
这话说得巧妙,既是给了顾炎之台阶下,也是在逼他放人。
顾炎之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冷光,但面上依旧温和:“自然。苏小姐身体不适,本就不宜在此久留。只是更深露重,苏小姐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独自回去?”
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慵懒的笑声:“这个就不劳顾首辅公子费心了。苏小姐的安危,自有晏某负责。”
话音未落,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晏如玉一袭绛紫色锦袍,手持一把玉骨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几名精干的护卫,气势十足。
他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张俊美邪魅的脸庞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桃花眼微微上挑,流光溢彩,仿佛这满院的风雨和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场有趣的戏剧。
“晏公子?”顾炎之看着晏如玉,眼底的平静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那丝缝隙中,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敌意。
“顾公子,”晏如玉摇着折扇,笑吟吟地走到苏倾欢身旁,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扶她的手臂,那姿态亲昵得仿佛他们是多年的挚友,“倾欢受惊了。我来接你回家。”
苏倾欢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但想起自己欠晏如玉的“人情”,以及此刻的局面,只得僵硬地任由他虚扶了一下。
“回家?”顾炎之的目光在晏如玉和苏倾欢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晏公子与苏小姐,何时变得如此熟稔了?”
“我与倾欢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行么?”晏如玉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霸道,“倒是顾公子,将我家倾欢困于此地,是何道理?”
他一口一个“我家倾欢”,叫得苏倾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也成功地让顾炎之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这修罗场,真是越来越刺激了。
苏倾欢只觉得头皮发麻。晏如玉这哪里是来解围的,分明是来火上浇油的!
眼看顾炎之和晏如玉之间火花四溅,大有当场动手的趋势,那几位御史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收场。
苏倾欢知道,不能再让他们闹下去了。她轻轻挣脱晏如玉的手,上前一步,对着顾炎之福了一福,声音柔弱却清晰:“顾公子高义,倾欢感激不尽。只是倾欢身子确实不适,叨扰多时,也该告辞了。”
她又转向几位御史和众位夫人:“诸位大人、夫人,今日之事,皆因倾欢而起,惊扰了各位,倾欢在此赔罪了。”说着,她深深一拜。
她这番话说得得体,既感谢了顾炎之(虽然是假意),又主动揽下责任,姿态放得很低,让人不好再苛责什么。
顾炎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灼出两个洞来。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既然苏小姐执意要走,炎之也不便强留。只是,夜路湿滑,苏小姐千金之躯,还需小心才是。”
他这话,明面上是关心,暗地里却带着一丝警告。
晏如玉轻笑一声,上前一步,将苏倾欢半挡在身后,对着顾炎之道:“顾公子的‘关心’,晏某心领了。倾欢的安全,就不劳你操心了。”
说罢,他不再看顾炎之,对苏倾欢柔声道:“倾欢,我们走。”
苏倾欢点了点头,在晏如玉的“护送”下,在一众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出了听雨轩的书房,走出了那片压抑的竹林,走向那风雨飘摇的未知前路。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带来阵阵寒意。她能感觉到身后顾炎之那如芒在背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身旁晏如玉那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抗拒的掌控。
听雨轩外,早已备好了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壁上绘着晏家特有的流云暗纹。
“上车吧。”晏如玉替她掀开车帘,笑容依旧邪魅,“今夜的风,可真是喧嚣啊。”
苏倾欢坐进马车,车厢内铺着厚厚的锦垫,燃着安神的熏香,与外面湿冷的雨夜隔绝开来。她靠在车壁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总算是……暂时逃出来了。
只是,代价呢?
她欠了晏如玉一个天大的人情。而这个人情,那只狡猾的狐狸,将来会如何索取?
还有顾炎之,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听雨轩之辱,他日必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墨尘渊那句“此地的‘规则’,对你而言并非全然是敌。仔细感知,或许能找到破局的关键”,又是什么意思?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萧玦的霸道,顾炎之的偏执,晏如玉的难测,墨尘渊的神秘……每一个男人,都像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让她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苏倾欢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逝的雨景,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无论前路有多少艰难险阻,她都不会认输。这场游戏,她一定要赢!
就在这时,系统冰冷的提示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警告!宿主已成功引起“大夏王朝守护者”的注意!特殊剧情线“凤凰泣血”已激活!任务难度大幅提升!请宿主谨慎应对!】
苏倾欢的心,猛地一沉。
大夏王朝守护者?凤凰泣血?
这又是什么新的幺蛾子?!她感觉自己的头,又开始疼了。看来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