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雨后翠竹(3)
当李畋走进余清林家门时,不仅是余清林,全屋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
李畋也吃了一惊。
屋子里坐着男女老少,大概有十来个人,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有的端着茶杯,有的剥着葵花子,在那里谈论着什么,商量着什么。
余清林说:“哦,是李畋,你怎么来啦,是哪阵风将你吹来的啊!快快请坐,真是稀客!”看到李畋的到来,余清林喜出望外。
他对在座的大伙说:“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少年,就是猎神李盛的少爷李畋。是大前年考中头名秀才的神童呢!”
一屋子人的眼光就像灯光,一齐射向李畋,大伙对这个个子并不高大,长相也没有特殊之处的少年,产生一股敬意和羡慕之情。
这时李畋反而不那么紧张了,他努力使自己显得大方一些,微笑着向大家点头,说:“大伙可别这样客气,比起我的先生来,我只能算半个睁眼瞎哪!余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一点长进,也全靠余先生栽培呀!”
于是大家又问这问那,问到李畋当年参加县试之事,问到大瑶的一场浩劫,屋子里热闹非凡。这时李畋说:“余先生,今天家里怎么这么多客人啊,一定有什么喜事吧?”李畋心中有些打鼓。莫非余先生真的是订了亲,这些人是来向他祝贺的吗?
余清林笑着说:“喜事倒真是喜事呢。我们村里正在合计开一个造纸的作坊,正在商量着怎么合作呢!”
开造纸的作坊?李畋从来没有听说过乡村还能造纸,他有些惊讶。
余清林说:“你别忘了,我们醴陵可是东汉造纸祖师蔡伦到过的地方啊!他曾经从家乡耒阳来过麻石开造纸作坊呢。现在湖南、江西和湖北很多地方的用纸,都是我们醴陵造的呀!”接着,余先生就给李畋介绍了几位造纸能手。接着说:“我们山中多的是竹子,这就是造纸的上等原料,造了纸,然后水路运往南昌,再转运各地货店去卖,这可是赚钱的营生啊!”
李畋说:“哦,是这样呀,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些写字和画画的纸,是竹子造的呀,这也真是太神奇啦!好,那你们接着商量着呀,我是来看看余先生的,我到外面随便转一转,你们接着谈吧,我不打扰你们了。”
客人们反而一个个站起身,大家说:“我们要谈的都谈妥了,造纸作坊从明天开始就动工。余先生,就这样决定了,你在家好好陪客人吧,大瑶来的贵客,欢迎到我们家来坐,米酒是有喝的啊!”说着便一个个喜笑颜开地告辞走了。
这时李畋听到屋子里有老人的声音,立即起身去拜见余先生的母亲。原来余先生的母亲一直瘫在**呀!
李畋说:“先生,您在外教书时,师祖母谁照顾呀?”
余清林笑着说:“我外出时,总是委托邻家的一位堂嫂在家照顾老母。堂嫂是一个很实诚和热心的好大嫂。她照顾起老人来,比我可是强得多啦!”说得**的师祖母也笑了。
屋子里只剩下余先生和李畋。
余先生问:“你是怎么来的呀,李畋,我真没想到你会来呢,我真的好开心。”
李畋说:“我是腾云驾雾,从天上掉下来的,哈哈,李先生,你难道不相信吗,我可是百合童子化变的李畋,我不是人间的那个大瑶的李畋啊!”
余清林听了,不由哈哈大笑。他真没想到李畋今天也这样开心。
他道:“你真的只是来看看我,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呢?”
李畋说:“不瞒先生说,我是特来向先生请教的呢!有一首诗,我没能读得懂,想让先生给我解说解说!”
余先生说:“唉呀,是一首什么诗这么要紧,用得着你跑这么远的路来一趟呀?快说,是一首什么诗,你说一点不懂,说不定我也不懂呢!”
于是李畋作鼓正经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说:“我都抄写在这上面了,先生您先看一看吧!”
余先生接过,展开来,上面果然写着一首诗,他有些奇怪。他看了李畋一眼,就脱口将诗歌念了出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是一首汉乐府诗,通俗得连妇孺都能懂的诗,而且在授课时他向李畋解说过的,李畋怎么会不懂呢?余先生疑惑地望着李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畋也不看余先生,他站起身来,望着门外的天空,吟道:
“苍天在上给我作证,我要与你相爱相亲,让我俩感情长久白头到老不分开。除非高山成平地,江水干枯见了底,冬天雷声隆隆响,夏天雪花纷纷飞,天地合到一块儿,我才跟你断绝相分离!……”
李畋吟着吟着,旁若无人地向门外走去,活像一位行吟诗人。
余清林大惊失色,李畋今天是怎么啦?
这首乐府诗,是他最喜欢的诗歌,他曾为诗歌中女子的坚贞所深深感动。这首诗,他不仅给李畋讲授过,在大瑶的山林里,他也给琴儿解说过呀!余清林没能忘记,当他给琴儿讲解这首诗时,琴儿那含着泪水的眼神。琴儿当时扑在他的怀里,说:“清林哥,我也要像这诗中的女子那样,与你感情长久白头到老不分开!”
余清林抚着琴儿的脊背,轻轻拍打着,喃喃地说:“是的,我也是,琴儿,即使冬天雷声滚滚,夏天大雪纷飞,天地合到一块儿,我的心永远不会改变!……”
——余清林追出去,挡在李畋的面前:“告诉我,你今天是怎么啦?你刚才不是说不懂这首诗的含意吗,你不是解说得挺好挺好的吗?”
李畋说:“先生,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懂只是字面上的不懂,而你才是真正的不懂哪!”
余清林说:“李畋,这话怎么讲,这首汉乐府,你怎么能说我不懂呢?我应当是懂得的啊!”
李畋道:“那我问先生,如果这是一个女孩和你刻骨铭心的盟誓,冬天还没打雷,夏天也没下雨,天地更没有合到一起,就忘记了海誓山盟,能说是懂得这首诗吗?这是真正的懂得这首诗吗?”
这一下,一直蒙在鼓里的余清林明白了,李畋原来是为了他的姐姐琴儿而来!
他的心忽然一阵疼痛,禁不住泪流满面:“李畋,别说了,别说了,我并没有忘记那种刻骨铭心的誓言。我,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害了你姐吗?”
李畋说:“难道我李畋的姐姐是那种见利忘义、水性杨花的女流之辈不成?你走的那天早上,我姐爬在高高的树上张望着你离开大瑶,她的眼泪将那一双鞋子都打湿了,你这样狠心离她而去,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吗?不仅如此,你还骗我姐说,你已经订了婚事,你这不是将一把刀子往我姐的心里扎吗?你说,你倒是说呀!如果你不回心转意,我李畋从此不认你这个先生了,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李畋说着,果真大步地往前走。余清林一把拉住他,道:“李畋,我,我懂得了你的心,我更懂得了这首诗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
李畋望着泪流满面的余清林,从怀里掏出那一双鞋子来,递给余清林,“如果真感到对不起我姐,那你就当面去向他说,我不管你们的事了!”
余清林毫不犹豫地接过了那一双鞋子,那一双包含着琴儿纯洁爱情的定情物。笑着说:“我,我一定去,我……”
李畋忽然哈哈大笑了,握住余清林的手说:“这才像我的先生,这才是真懂得了这首诗。以后我可以不叫你先生了,就叫清林哥,哈哈哈哈……”
李畋这一笑,余清林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畋忽然又变得严肃了:“清林哥,要去你就快些去,别让我姐等得久了。我爹娘也都喜欢你,你早些去提亲吧,到时我当好你的小舅子就是啦!”
这时忽然一声房门响,余清林的老母亲从房里踉踉跄跄走了出来,站在那里满面春风!
余清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娘,您,您怎么下床来了,哦,您能走路了?”
李畋望着师祖母,也感到十分意外,刚才不是还瘫在**,老人家怎么就能下床了,还能走出房门了?
余清林赶忙去扶着娘:“娘,您这是怎么啦,莫非出了奇迹呀,您怎么忽然就能走路了呀!”
母亲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到你在大瑶有了一个好姑娘,心中一高兴,怎么全身的血就流通了,忽然就长了精神,双腿一下子就灵活了,情不自禁地坐起来下床,就能走路了哇!这是神仙保佑,也是李畋给带来的福气啊!快快留住李畋,可别让他连饭都不吃就走了哇!……”
这一天的经历,真的使李畋好开心好开心,他终于做成了一件大人都难以做到的事呀。他的到来,还让余先生母亲的病一下子有了好转。简直是意外的收获,意外的惊喜啊!
那天中午,李畋和余先生都喝得醉醺醺的。
吃过饭,太阳已经偏西好远。李畋醉意朦胧地说;“我得赶紧回家去了,家里人以为我出外打猎,如果不早些回去,他们会着急的。”余清林苦留不住,只好再三嘱咐路上小心,这才让李畋走。
李畋虽然喝多了一些酒,但心里依然清醒,他拿着放在床头上的那一双新鞋,塞进自己的怀里,说:“清林哥,我是瞒着家人,瞒着姐姐来到这儿的,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这双鞋,我是偷了带来的,现在还得带回去,你自己去向姐姐讨要吧,你得早些来啊!”
李畋说着,牵过马,一跃而上,清脆的一声马鞭响,身影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余清林的母亲说:“傻小子,还不快去,追上他,一起去大瑶呀!”
母亲的话音刚落,余清林牵出那一头毛驴,骑上去,心情激动地追赶李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