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薰衣草之恋
法国的某一个小庄园里，住着一位60岁的孤独老人。他叫云。他来自中国大陆，在法国举目无亲，更加没有朋友，只是自己一个人定居在这个薰衣草的故乡——普罗旺斯。每日清晨，他都起得很早，为的是到那铺满薰衣草的园子里，静坐，然后沉默，再然后躺在这片香味的中间，陶醉着这一切，并且时不时地夹杂着轻微的叹息。这天，空气特别好，他也异常清醒。眼望着这一片梦幻的紫，他突然又想起了从前，嘴角自然地挂上了一抹惬意的笑意。
那一年，他还在念初中。有一天，他班里转来了一个来自台湾的女孩子，叫李琳。一身朴素的打扮，加上一头欣然下垂的短发，让这个本来就不怎么漂亮的女生更加不为人所关注。平常的她沉默寡言，不会和同学打成一片，上课也始终不怎么举手发言，惟有在上音乐课的时候，她才表现出那种积极进取的精神。每当老师让某某同学上台唱歌，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独领**。这一点，让云惊叹不已。他开始对这个孤僻的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两周后的某一天，同样是在音乐课上，她依旧上台表演她那拥有天赋的嗓音。就在她刚起声唱第一句的时候，弹钢琴的老师突然昏厥，眨眼间已躺在了地上。这让在她身边的琳下意识地尖叫了起来。于是，办公室马上有人赶过来，把女教师送去了医务室。
整个教室顿时出奇地安静。琳还站在原地，她一动没动。估计是吓坏了吧。云皱了皱眉头，看着她的眼神透露着担心。良久，她莫名地坐到了钢琴的面前。刚才的旋律再次响起。
琳对着大家，忧郁地说着：“我们继续吧，不要影响了老师上课的进度。”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位正在凭她自己的双手弹出优美旋律的女子，竟都不知道该如何响应是好。云第一个回过神来，扫视了一下四周，看着教科书，跟着旋律唱了起来。其他的同学随后呼应，唱得也比平时更加卖力了。琳的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与云四目相接，彼此点了点头。
云，从此记住了这张笑脸。
彼此的眼神交流终究让彼此相互吸引。从那之后，他们上课时都会不自觉地用眼神对对方进行准确定位，然后给彼此一个微笑。放学后，他们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走同一条路，哪怕离自己的家偏远点；总会有意无意地开始于同一起跑线，哪怕到自己家迟点。
云总是觉得在她身上藏有一些她自己所独有的东西。有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去靠近她。他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香味，淡淡的，来源于她的身上。他张了张鼻孔，问她这是什么味道。琳答道，是薰衣草的香味。她给他的还是那天的那张笑脸。
或许是说起了她的兴趣，她居然毫不避讳地与他侃侃而谈起来，讲她故乡的薰衣草，讲那美丽的中世纪的薰衣草童话，她说她一直等待着一个属于她自己的薰衣草爱情故事。她从小就喜欢弹钢琴，对许多经典的曲目已经非常上手，尤其是她最喜欢的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云愣愣地听着，对这些他不懂，听着她不断说着她的喜好，只能是瞠目结舌。她与他并肩走着，边说着那些话，边偷偷望了一下这个男孩，她发现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突然间他笑了起来。
她生气地问他：“你笑什么？”
他说：“你说起薰衣草的时候很纯真，很可爱。”
她立即低下头去，任凭红晕曼延了整张脸。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常常走在一起，对外宣称是好朋友。其实，彼此心里早就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只是，他们都没有说破。没过多久，她不得已要回台湾。
“为什么要回去？”云失落地问她，心中悬着很大的疑问。
“我父母要回台湾，我做不了主。”
他不敢去看她，只是因为难过。他知道，她这一走，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她了。琳一脸的忧伤，表现出的是一千个不情愿。可是，也正如她所说的，她做不了主，而且，他也没有办法替她做主。
在琳临走的前一天，起先他们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最终打破沉默的是琳。她面朝着云，把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我多么希望到薰衣草的故乡普罗旺斯去看看，肯定很美。”
然后，她睁开双眼，把手贴到了云心脏的所在地方，再闭上双眼。
“把我的愿望带到你的心中，如果你能去那里，别忘了把我也带去。”
徐徐地，眼睛睁开了，她的手感受到云的心跳在加快。
“我一定会回来的。”
她淡淡地对他笑了笑：“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吗？是代表等待爱情哦。”
还是那天的那张笑脸。
女孩终于依依不舍地走了。男孩刚开始很憔悴，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自己。他默默地把女孩装在了心中，并一直对自己说，薰衣草的花语是等待爱情。初中毕业了。他考中了重点高中。他家人很是开心，问他想要什么。云却只希望琳能够在他身边，为他弹那首她最爱的《献给爱丽丝》。他张了张嘴，说，我想学钢琴。本该是喜悦的云如今却有点淡淡的惆怅，整天感觉自己像少了一样不能少的东西。他知道是琳。他每次想到琳的时候，心就会痛。
高中的校园里，有一些男孩女孩在讲感情，谈恋爱，可是他却不屑。
他的好朋友龙劝他：“看你这么失落，不如也找个女朋友吧。”
他却一直傻笑：“不喜欢啊。”
龙叹了口气：“傻瓜，我知道你在想谁，你和她是不可能的。”
云盯着窗外的某个方向，无意间冒出了一句话：“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吗？”
龙满脸狐疑，琢磨不透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云说，等高考结束再说吧。龙再没多说一句。
高考结束了。云凭他雄厚的实力进了名牌大学。他父母逢人就说这事，这会儿开心得早已合不拢嘴。
他们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孩子，以你现在的能力，以后说不定还能拿博士哪。我们都等着那一天哪。”
父母为了庆祝儿子高中，特地花钱在当地的一个某某大酒店摆了酒席，排场还算够大。亲戚朋友全都来了。这也是他所能想到的。可是，他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庆祝的夜里会发生一件让他难终生忘的事，并且影响了他以后的命运。
气派的酒店里，他坐在位子上也显得特别气派。
“大酒店的气氛就是好。”他感叹道。
一架美观气魄的三角钢琴摆在了环行大厅的正中间，有一个男子正着装隆重地坐于上面弹奏着贝多芬的《命运》。他朝弹钢琴的人望去，微微点了点头，他听得出他弹得很用心。在那男子最后一个音符跳出来他想高呼叫好的时候，他突然间透过钢琴中的缝隙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啊！琳！”
他看到在钢琴的另一侧，那一桌酒席上坐着的一个浓妆粉饰的正在笑脸迎人的女子！他的脑子突然闪现出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简朴的着装，第一次看到她微笑时的那次眼神的邂逅。不是那年那天的那张笑脸。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他的心思全都转到了琳的身上。
几分钟后，琳的那桌酒席散筵了，那些人也开始往大门踱去。钢琴师由于某个原因正好在此时走开了。云却突然跑向了钢琴师的位置，取代他，自己弹起了那首早已练得如火纯青的《献给爱丽丝》。此曲的声音弥漫了整个厅堂，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朝他望去。她吃了一惊，从未有过的惊叹号出现在她的脸上。可是，这份惊奇却只持续了很短，她随即转过身去，急着往外走去。
“琳，为什么转身就走？是我啊。你还记得你喜欢的这个旋律吗？你什么时候来大陆的？”
“就前几天。”她的回答出奇地冷静，云也只隐隐感觉到她的声音有一点压抑，却不能名其所以然。
“我已经订婚了。”她刻意说出的这句话把云接着想要诉说的思念全都压了回去。
云突然像被金手指点石了一般，愣愣地呆坐在那里，他的手在颤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你才19岁啊！”惊晌之后，他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
“你觉得这和我们台湾女孩子有关系吗？”琳的声音有点发抖。
“那你为什么在离开的时候还要说薰衣草的花语？”云加重了他的语气，像是在质问，可是更多的却是疑惑。
他发现琳在哭泣——他听到了琳的啜泣声。
在她身边是她的未婚夫，明显一个有钱的公子哥，他看到琳哭了，握起拳头，想要去揍云，琳一把拉住了他。
“Paul，够了。我都答应嫁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个男的狠狠地瞪了云一眼：“你以后不许再找，我们走！”
云从钢琴架前跳了下来：“琳，到底怎么回事？你爱他吗？”
“嗯。”
“真的？”
“嗯。……”
琳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云觉得琳是有苦衷的，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现在这个状况，他知道，他怎么问都无济于事。云的眼中早已闪烁着泪光。
“琳，请你回头，让我再看看你，你也再看看我，好吗？”
“我为什么要回头？”
“因为，我在你身后！”
“……”
可是，琳还是和他的未婚夫迈出了酒店的大门。刚才的那一幕足以使在座的所有人都惊呆并且无法呼吸。他的父母也才醒悟过来，原来，一直让他孩子有学习动力的，居然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居然是她所说的等待爱情的薰衣草的花语！可是，过去的一切，都在此刻结束了。
后来，他豁然开朗了很多。这也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从以往的相思中走出来了，而不得知他仍在思念的火焰中继续生存。龙，他的好友，靠着后门，勉强挤进了与他同一所学校，而且还不断替他物色女友。
他不厌其烦对云说：“以前的就算了，我们还小。在大学总有碰到一两个中意的吧。千万别大学毕业了还两袖清风，某些人会笑你，而且你自己以后想起来也会觉得遗憾的。你和琳已经有个结局了。”
云每次都给他同一个答案：“我不急，而且我心甘情愿听别人笑话。”
龙却打死也不甘心，继续为此事奔波劳累。
一切都在龙的意料之外。柳，他们的班花，居然喜欢上了云。一切又都在龙的意料之中。不知何时起，云也开始与她很谈得来。他们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朋友。龙看到这个情景，频频点头。孺子可教也。一个月后，柳看到云迟迟不肯向她表白，她甚感害怕，于是自己去找云。这次是柳主动向云坦白。她希望听到云也承认喜欢她。
云却诧异地看着她：“我们不是朋友吗？”
云的表情让柳伤心了好一阵，原来一切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柳是从龙那里听说云的故事的，她打从心底喜欢云，她希望可以得到云的心。
云说的仍旧是那句话：“你知道薰衣草的花语吗？”
柳惊恐地望着他：“云，你没事吧。你和她已经……”
“我没事。”并且还补充了一句，“我们一直都是朋友，从开始到现在，难道不是吗？……”
“可是，我希望我们今天可以改变我们的关系。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对于我，你不明白！”
听了这句话，柳突然捂着脸跑出了教室。
云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并没有放下琳。……”
龙得知了这件事，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孺子并不可教。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引导他。
他一而再地对云说：“别再想她了！”
云严肃而且正色地对他说：“我现在想起琳，心中都会在痛，想一次，痛一次，不想去想她，心中就会更痛，说明她已经深到我骨子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至少，现在我不能接受她。”
龙无奈地摇摇头：“那好吧，这件事我不管了，而且我也实在帮不了你。只求你以后不要后悔就是了。”
4年后，云毕业了，成了研究生。大家都说他是个学习狂，可是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因为在他心中，给他动力的还是琳，虽然这次明显是在发泄。直到有一天，他意外地在街上遇上了一位好多年没见的初中同学袖，一问她，才知道她去台湾了，而且遇到了琳，并与她成了好朋友。她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琳，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
“在死的前一天，她一直在叫着普罗旺斯，她说她死后，一定会去那里。她爱那里的薰衣草，那片紫色的天地。”
“她怎么死的？”
袖显得很激动，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他离开大陆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云追问着她，他急切想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年琳的家人之所以急于回到台湾，是因为她的父亲。他成为了政界的一员，而且头衔还不小。对于这点，他们家人是极其引以为傲的。而后来之所以会嫁给那个Paul，完全是属于政治婚姻。在她父亲跟她说起这桩婚事时，她起初还哭过，闹过。那天在酒店，她之所以没回头，是因为她不想让云记住她当时那张粉饰的脸，那不是真正的她。她的死，是因为在去年的那场政治谋杀当中，不幸她也在现场，而又不幸被枪弹击中。由于事情发生的时间和场所比较隐秘，整件事情几乎对外完全封闭。她也是听琳的母亲说起的。
跟着她的叙述，他不断地回忆着以前的那些事，他突然强猛地摇着头，似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再强猛地摇着袖的身体，似乎不相信袖说的话。
“政治？？为什么会这样？她与政治无关！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去？她只不过是一个渴望得到真爱的天真烂漫的女孩子！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袖本来就只是借着坚强说话，经云这么一吼，再也控制不住感情。她开始泪如雨下。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琳真的好可怜。她在我面前说起的一直都是你！可是她要嫁的人却不是你！”
不顾周遭人异样的眼光，云开始在大街上大喊着，借以发泄：“老天，为什么让琳就这么走了，我们说好要相约在普罗旺斯的。琳，我还要把你带到法国啊！”
“琳在普罗旺斯等我。琳在普罗旺斯等我。……”猛然间，他推开袖，撒腿就往家里跑。
他毅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去法国。刚开始，父母执意不同意。当他们完全了解云与琳之间的故事之后，看着跪在面前的孩子，心却不是一般的疼。他们终于答应了他，因为他们知道，他的心已经不属于这里了。父母在他临走前的罗嗦突然让云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他很内疚；之后，他又愤愤地，因为他同时想到了琳的父亲竟然那样对自己的女儿。他顷刻间觉得自己好幸福，为琳的命运感到无比的悲哀。
“去寻找你自己的梦想吧。我们只希望你在法国能够开心过日子！”
云热泪盈眶，他紧紧抱住了双亲，亲吻着他们的脸颊：“孩儿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们了！爸！！妈！！”
他哭着离开了中国，告别了自己的家园。
他笑着到达了法国，来到了普罗旺斯。
“好美的田园！这些就是薰衣草？这就是薰衣草的故乡？！”
他惊叹道。
望着紫色渲染的那一片土地，他缓缓闭上双眼，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然后睁开眼睛，用手抚摩着那些紫色的花，再然后闭上双眼，用鼻子闻着那飞舞的芬香。
云置身在这片田地中，轻轻呼唤着：“琳，我带着你的愿望，来到你的天堂了。”
十几年后，他父母相继病逝了。只有这两次，他回国了。他两次从龙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都对着电话筒哭泣。他怪自己没有好好照顾父母，是他自己太不尽孝了。多么愚蠢的一个理由！可是父母居然答应了他！他恨不得自己一头撞死在墙上。可是无论如何，父母的确是走了。他把父母的骨灰都葬在了祖父与祖母的坟旁。从那之后，除了每年回来拜祭他们一回，他的生命里就再也没有其他什么牵挂。
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60岁的老人，他拥有自己的薰衣草园。每天都来看看，每天都回忆一些美好的往昔。他是那么地开心，那么地快乐。
这天，他手中拿着琳以前的照片，坐在园子里，说：“琳，看到了吗？这就是普罗旺斯啊！这就是美丽的殿堂啊！我们以后不会再分开了。”
他把照片放在了田园的中间。他不禁笑了。在他的房间里，也是摆满了薰衣草的装饰，旁边还放着一台CD机，那台机子，一直在播着十年前他让龙从中国带来的邓丽君的CD。一段时间后，他的身子开始不舒服，感觉很难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似乎看到了琳，他看到了她出现在薰衣草园了，他想和她一起去，可是琳却一直远离他。
“琳，不要走啊。我来了，我知道你在这里。你说过，你会来普罗旺斯的。我们以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等待已到了结局。我，终于不用再等了。”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体在跌撞，就那一下子，他栽了下去。他突然听到了琳的声音，他看到琳慢慢向他走来。
“云，我来了。答应我，不要再和我分开。云，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永远不会……”
他看到的还是琳在那年那天的那张笑脸。
他用尽最后力气，在琳的照片后面写了一些字，然后，翻过来看着照片，笑了。CD的音乐还在放着，一直重复着那首云自己最爱的歌《我只在乎你》：……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第二日，法国警察在普罗旺斯的一间薰衣草园里发现了一具老人的尸体，法医宣布为自然死亡。根据调查，这位孤独老人终身未娶，一生最大的成功就是培养出了最新品种的薰衣草，在普罗旺斯引起了轩然大波。据说闻过这薰衣草的情侣，再也不会有想要分手的念头。而由当地居民的口中得知，他们从那之后每次经过这片薰衣草园，都会看到，庄园里有两株颜色特别深的薰衣草在彼此缠绕着生长。还有，根据警方透露，当时这位老人在死的时候，他的脸在微笑着，似乎遇到了很开心的事，在他的左手上抓着一搓薰衣草，右手则拿着一张女子的照片，贴在自己的左胸部，照片的背面写着两行字：
来了，我的爱
等我，薰衣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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