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儿怔了怔,讶于苏玳的直接,但只一会儿便恢复正常,低低道,“这儿有什么不好呢。”像是说给苏玳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悲凉。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落,竟然轻轻笑了起来。
苏玳见张婉儿十七八的样子,比自己现在的年龄大几岁,便叫道,“婉儿姐姐还有亲人吗?”
张婉儿沉默了一会儿说,“没有了,很早他们便将我送入宫中,拿了些钱过自己的好日子去了。”她望向前方的虚无,兀自说着,“我连他们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
苏玳觉得张婉儿至少比自己好,还有父母亲人。自己的父母,她从来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不禁伤感地说道,“我从小就是孤儿,从不知道有父母是什么感觉。虽然姐姐的父母将姐姐送入了宫中,估计也是迫不得已。这个世上,有亲人就有牵挂,有了牵挂生活才会变得有意义。”
虽才九月,但夜里的寒气还是比较大,张婉儿笼了笼衣袖,双手交放于膝盖上低声说道,“或许吧。”
“没有写过信吗?”苏玳想,见不到面或许是宫中的规矩,但偶尔写个信还是可以的。
张婉儿摇了摇头,“年年战争,父母早不知所踪了。”
苏玳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看着张婉儿的容貌要比这里其她宫女出色得多,温婉娇柔,端庄贤惠,便问道,“姐姐怎么来的这里?”
苏玳这一问,她便又想到了往事,秀眉间笼着淡淡的忧愁,其中还夹杂些许的羞涩,缓缓低下头,只轻轻说了个“他”字。
苏玳等着她说下去,半天没了声音,便问,“他是谁?”见张婉儿羞红着脸便拖着长长的尾音“哦”着,夹杂着一丝暧昧。
“姐姐有了意中人,这可是好事啊,不用这么害羞啦。”苏玳用力向张婉儿挤了挤,她挤一下,婉儿挪一下,挤一下,挪一下。一个娇羞低着头,一个暧昧含着笑。
“好了好了,就说给你听听。”
苏玳挽着袖子来了劲,有八卦听,也是人生一乐趣。
张婉儿说,“我本是汝阳公主的贴身侍女,汝阳公主是皇上宠幸过一次的宫女所生。”
“母亲身份低微所以连带着公主也受奴才们的气,看着奴才的脸色过日子。那时候我刚进宫,不懂宫中的规矩,没有疏通打理,便被分到了做汝阳公主的贴身婢女。汝阳公主善良聪慧,人也生得清纯秀气,待我很好。”说着望了望苏玳,“容貌倒是和你有两分相似。”
苏玳见她说着说着扯到了自己,便尴尬地笑了笑。
张婉儿又继续说,“我还记得,是那一年的中秋节,皇上举行了一个很大的国宴,宴请了很多贵族公子。就在那次国宴上遇到了他,那时候的他刚及弱冠,他就那样站在梅花树下,望着光秃秃的枝桠。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温润的男子,墨黑的眸子中点点光泽,清澈无比,他极力地掩饰着心中的孤寂,可我看得出来,他是寂寞的,和我一样。”说到此处,张婉儿忽停住了。
“那后来呢?”苏玳急切问。
“后来,听说皇上要将汝阳公主下嫁给他,我听了不知有多高兴。随公主一起嫁过去,侍奉他们,本该是我一生的理想与职责……”
苏玳有点同情张婉儿,她爱上了一个她爱不起的人,“后来他便娶了公主?”
张婉儿忽然有丝失落,“后来公主和亲了,我便再也没见到他。”
“公主不爱他吗?”
“爱,可公主更爱自己的母亲,本来西突厥可汗来向大隋提亲,希望能娶一位公主,看中的是朝阳公主。朝阳公主和南阳长公主都是皇后所出,而南阳公主已下嫁出去。皇后不同意朝阳公主和亲,皇上自然更不同意。就以朝阳公主年纪太小为由下旨汝阳公主和亲,其实那一年,汝阳公主也才十三岁而已。”
“可汝阳公主已有了婚约呀?”苏玳不解地问,“皇上不是金口玉言吗?下出的圣旨岂能收回?”
张婉儿望了她一眼,“是那位公子的父亲先请罪说不能娶汝阳公主,给了皇上台阶下。毁了婚,皇上也只是意思一下,将他父亲降职当地方官员了,从此他们一家除了皇上特定的召见,便再也没有回过大兴。”
苏玳不知说什么好,是为公主惋惜吗?还是该为这段美好的姻缘惋惜?不受宠的公主像是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遇到了温润的白马王子,本来是可以幸福快乐生活下去的,却……诶……“汝阳公主好歹也是皇上所出,这心也太偏了!”苏玳由于气愤,声音也比之前说的高了些。
“嘘……”张婉儿赶忙拉住了她,“你小声点。”她指了指身后,示意其她人都睡着了,再者,这种话让其她有心人听到也不好,“不能让别人听见。”
本来这些话她都压在心里很久了,不知为什么,见到苏玳就觉得想说出来,觉得她是可信之人。
苏玳忙捂着嘴,小声喘着气。
张婉儿见她这副受惊的模样,很是可爱,便拿开她捂住嘴的手,“没说不让你喘气。”
苏玳笑了笑,又问,“汝阳公主也不知反抗的吗?”
“开始也闹,只是后来皇上说只要她和亲便封她的母亲为夫人。公主为了母亲的荣华富贵牺牲了自己的幸福…………”
她们两个就坐在门槛上,秋意越来越浓了,寒气也更重了,却还是相互依偎着聊天,这层深厚的友谊从此就深深埋下。
“……公主坚持不让我跟去西突厥,可我也不愿意侍奉其她主子了,便来了这里。”
“你知道吗?”她指着前方,“这院子的外面就是我初遇他时的那几棵梅花树。”她嘴噙着浅笑,似乎又沉浸在了美好的回忆中,“那时候我常常坐在树下,看着公主和他嬉闹,他总会逗得公主很开心,纷纷的梅花缓缓落下,映衬着白雪,他们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更深露重,九月的深夜寒气很重,苏玳环抱着双肩蜷缩着。
张婉儿抬头望了望天空,说道,“只能睡两个时辰了,赶紧休息吧。”
苏玳在心里将时间做了下换算,如果在现代,差不多十二点,便苦着脸点了点头,于是两人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苏玳随意拉了拉被子便睡着了。张婉儿却是睁眼望着屋顶,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还未亮,金嬷嬷便吵嚷着让她们起床。
苏玳翻了个身,继续睡。
张婉儿都整理好了衣物,见她还没有起床的意思,便推搡了她几下,“喂……别再睡了。”
“阿月,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再睡?”忽的一个尖锐的声音直钻入她的耳朵,只觉得耳朵火辣辣的疼,立即跳了起来,才发现是金嬷嬷揪着她的耳朵,她那张被毁了容貌的脸就近在咫尺,唬的苏玳一跳。
“其她人都能起的来,就你偷懒……”说着便又使劲扭了她的耳朵。
“啊呀……嬷嬷不带你这么拧耳朵的嘛……疼……”苏玳一边扳着金嬷嬷的手,一边嗯呀直叫,心想这嬷嬷的手劲太大了,简直大得不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