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卓牵起她的手,笑了笑,道:“我幼年之时困居内宫,长大十二岁才看到过这梅花。身边宫人皆劝阻我,以为这花朵有毒,不敢让我靠近。这梅树已老,并非每年都开花,如今二十多年过去,我竟只见了一次,好在这次它倒是要要开了,也不忘我等了这么多年。”
他说话的声调极冷淡,偏偏轻忽不在意的语气有冲散了那种冷淡,显得并不在意。绮罗心中知道,也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只是公孙卓注定要稳坐皇位,那站在他身边的应当是尊荣天下的牡丹,碧色的梅花纵然卓雅出尘,又算得了什么?
突然觉得眉心一凉,她沉思惊醒,眉头缓缓展开,伸出了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听了会儿,一点冰凉的东西落在掌心,她低头看了看,眸中惊现喜色。
“下雪了!”
明秋山庄四季如春,从不下雪,绮罗常年居于山庄之中,一生之中唯一的两次出宫还是春夏之日,正是自出生到现在都未曾看见雪,如今突然看到,怎能不欣喜。
公孙卓看着她白玉泛光的侧脸,心中也是一暖,仰首看了看,突然轻身而起,手掌在哪树上一抹,又落回到绮罗身边,看着她一张大惊失色的脸,唇瓣不自觉的一勾,笑着摊开了手掌。
一只乌黑的梅枝落在他手心,梅枝之上三朵梅花完好无损,一朵含苞、一朵半开,最边上那一朵却是全全开放,露出里面雪白的花蕊来。
公孙卓把梅花给她插在云鬓上,眼见她满身的雪白淡然被一抹新绿化开,唇边的笑意更深。
“看来这花却是为你才开的,阿罗果真配得起这梅花。”
他喜欢唤她阿罗,不仅是因为爱侣之间亲密,只希望用俏皮一些的名字唤醒她从未有过的童稚和天真。
绮罗却听得无奈,却也不能将鬓上花朵摘下来,她指着那上面的尚未开放的梅花,淡淡道:“陛下可知道这花唤作什么。”
“翡翠玉。”公孙卓把她拉进怀里,吻着她鬓角,淡淡道:“唤我阿卓。”
当初最后一封回信上,她应了婚事,落笔一个阿卓,瞬间软了她的心。那日他重伤强撑,吐血昏迷之后,耳边一声声呼唤的,也正是这两字。
他自小冷清,从未动任何东西产生依恋,却惟独对她如此,像是疯狂迷恋的赌徒一般。只是他毕竟是皇帝,心思自是比旁人深得多。既然明白绮罗已经成了他的魔障,那便要掌握在手中,再不放开。
而首先,便是要让他放下心结。
绮罗不知道他想的什么,仰首望着梅花淡淡道:“这梅花号称翡翠玉,据说是剧毒翡翠的一味主药,你只看得到她独特清美,却不想她背后存在着怎样的危机。”
公孙卓垂下眸子,清冷的光落在她鬓角上的梅花上,浅浅道:“据我所知,这翡翠玉唯有遇到时间难寻的九倍子才可化作翡翠,我既然想要她,就绝不会让她遇上九倍子。”
绮罗沉默不语。
雪下的极小,但时间久了,依旧在两人身上覆上一层雪白。绮罗听他说得坚定,本想开口反驳些什么,只是他怀抱实在温暖,让人不想离去。
公孙卓听不到他说话,也不在开口,伸手给他把兜帽戴上,绮罗微微整了整衣衫,从他怀怀抱中站正身子,见他乌黑的发上落了不少雪,伸出手向他发顶扫了扫,也伸手给他把兜帽戴上。
“雪大了,回去吧,你的伤还没有老,要好好疗养。”
公孙卓感觉她温柔贴心的动作,眼中泛出一股暖意,牵着她的手走在一边的小亭中,带到一边小亭之中。
古朴的八角小亭,看起来并不精致,只胜在简单。亭子正中放了一张铺了软垫的软榻,精致的银炉放在一边,小火热着酒水,阵阵暖气氤氲,让人觉得身上均是一暖。
药圃是公孙卓所建,绮罗每日只是料理草药花木,并不怎么仔细照看。眼见着小亭子这般齐全,不由得眼前一亮,笑道:“不想这般小的地方,看起来不出奇,却是麻雀虽小,五内俱全。”
公孙卓把她拉到暖炉边的锦榻上坐着,亲手将温热的酒倒进玉杯中,淡淡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绮罗笑着接了下一句,一双明眸亮亮的。
公孙卓似是微微笑了笑,说道:“这不是你最想的么?”
当年信交知己,她曾在每个冬季遗憾自己未曾见过天瑞落雪之景,郁结不解,公孙卓当年向她以信求婚,便是用的这异象,触动她心。
白明若与沈卓无缘,方绮罗却做了公孙卓的妻子,与他一同观赏沈卓要给白明若的雪景,真不知道这是宿命的遗憾,还是宿命的残忍。
面前人的视线殷切火热,一改冷清,绮罗心中烦乱,终是没有伸手去接那杯酒。而是摆首看向了外面,轻声道:“我不能喝酒的。”
公孙卓端着杯的手不动,只看着她淡淡道:“这是你调的药酒。”
绮罗笑着摇头:“这样偏性偏寒,是为你调的,并不适合我。”
公孙卓眼眸深沉,静了一刻之后,道:“你是不能喝,还是不想喝。”
他语调沉了下去,多了些冰冷,露出些帝王不容拒绝的霸气。虽然与最开始和那一夜的时候不同,但也带了三分凌厉影子。
绮罗淡淡一笑:“陛下,你既然什么都懂,就不该说出来。”
公孙卓深沉的目光目光落在她白玉般的面容上,如同实物一般罩住他,停顿少许,淡淡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绮罗失笑,“我竟不知道你也会自欺欺人。”
“是么?”他淡淡反问一句,“我只相信握在手中的东西。”
“可我并不相信。”绮罗起身,大大的退后一步,对着他墨色的眼睛,眸子中拢上一层深深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内里。
“幼时我不能信师傅,长成我不能信父亲,如今,我也不能信你。”
人摔得次数多了,总会想办法避免挫折,年幼的时候被师傅厌弃,回道父亲身边被父亲利用,他们每个人在一开始的时候对他都极好,只可惜这些都是假象。撕开那些温情的表象,只生下坚硬而晦暗的寒冷。
公孙卓,纵然他可为不顾一切不顾麻烦,纵然能不畏生死的为她挡剑,纵然她心中叫嚣着信他的念头很深,但是她不敢信他。
那件被掳事件横亘在两人中间,她心中很想,可是武林如何也问不出来。
公孙卓从来不骗人的,如果他说是,那该怎么办?
“陛下。”绮罗想了想,目光突然转向了窗外,她的声音很淡,就像是外面下着的雪,落地无声。
“陛下的伤再过半月就大好了,那时候杨贵妃即将临盆,陛下应当多抽些时间去陪陪她,还有柔妃娘娘,近日里小公主病的厉害,陛下应当出去看看,太后也曾派人下了旨意,要陛下不得总不离摇光宫,应当雨露……啊!”
身子被人重重拉下,跌倒在一个炙热怀抱之中,绮罗惊呼了一声,一抬头,对上一双沉痛的黑眸。她心中一痛,公孙卓已经死死握住她的肩,从齿间逼出几个字。
“你再给朕说一遍。”
深黑的眸子中雾气氤氲,深处隐藏的怒火射进绮罗眼中,让她心中一震。他虽然性子冷清但是对她向来是小心温柔,如今能让他用这种眼神看她,看来是真的动了怒气。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你还想听什么?”绮罗笑了笑,抬起眼,“身边强敌鼾睡,如有一次失误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所以你必须是明君,要做明君,首先便是要薄情寡意。”
她他怀抱中坐正身子,对着他阴云愈凝愈重的眼眸,声音轻轻。
“当初你为什么要关注白明若,前事随风而散,我已不想再深究。方绮罗呈你所救,残存于世,今后数年定当助你一臂之力,绝无后悔。”
她运足了气力,一声虽柔,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
明秋山庄中人最是守信,她这一诺过后,必然是终生为他效力,不会再后悔。
公孙卓突然放开了怀抱,抿成一线的唇微微一动,声音冰寒到心底。
“沈卓当年被白明若所救,的确对她身后的明秋山庄的心思。我不愿解释其中其后,只是你若信我,便该知道,我定然不会伤你。如今你以此便如此看我,那我这数月所做,只当是白费。”
形声疏远,他猛然从她身边站起,高挑的身影挡在他身前,仰视的时候,看得清坚毅挺起的脊背。他一张俊脸少见的带了些怒气,绮罗知道他向来便是喜怒不形于色,被他这般赌气的样子唬住,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心中叹息绵长如同江水,最终都西去无影。
她缓缓站起来,行了个半礼,“臣妾,见过陛下。”
方绮罗做的久了,虽然纵容恣意,却不能长久。容妃才是她真正的身份,或许在不远的以后,会成为永远的身份。
既然如此这般,还是早些说清的好。
初冬小雪,轻扬的风卷起了亭帐上的轻纱,漫散在亭中,添了一份萧瑟孤寂之感。公孙卓死死盯着眼前那片雪地,一双眸子深沉如水,在绮罗自称臣妾行礼的时候,心中一恨,猛然转开是身子。
绮罗一直低垂这脸,只听到风声一动,身子已经被身前人扑在了软榻之上,他俊美的脸落在眼眸深处,满是沉痛。
“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捂热你的心,啊?”
他长眉纠结,狠狠的问了一句,也不等她回答,当即便底下双唇,堵住她的唇。他力气极重,撬开她的唇瓣,掠夺她所有的呼吸。
炙热的、爆裂的,似乎带着毁灭天地的力量。
绮罗被他的强势慑住,几乎一瞬间的就想起那个夜。那一场漫漫的夜,他把她压在身下,一分一毫的把她撕裂一片片。
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推拒,可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她低垂的眼扫到他袖口上的龙纹。心中一怔,猛然清醒他是陛下,是她的丈夫。
手掌缓缓收回去,她放弃了所有抵抗的心理。
她是他的容妃,皇帝是君夫,不容忤逆抵挡。
既然她一心要求清明不愿与他并驾齐驱,要划清界限,便该如此。
指尖微拢,她缓缓的闭上眼,微微颤抖的眼睫扫到他的脸,柔然的是最深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