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日来他不能,亦不敢来见她,杨家楼家和霍聂天都是害死她腹中孩子的凶手,可是他却要顾忌朝政,不能为绮罗的孩子报仇。
这个念头袅袅的从心底最深处升起来,就像是一道无法解开的枷锁,自此之后,再难解开。
始终清醒的人尚且不能开脱自己得到心生,就更不要说是遭受着的人了。即便是昏迷,绮罗的眉间也涌着一股哀伤,唇瓣紧紧抿着,在极度伤心的时候,也要像往日一样的忍耐。
公孙卓手掌抚上她的面颊,玉白的脸颊上泪痕未干,冰凉蚀骨。
半生以来,她的眼泪全是为他而流,她是他这一生中见过的哭起来最美的女人,但是他最不忍心看见的就是她哭。
墨黑的眸子动了动,渐渐的,再也这样不住的那涌上一股沉痛。
在这件事情之后,他心中曾经有过很多想法。
那孩子他不能确信是不是他的,又是个男孩,即便生下来,在前朝和后宫之中也是身份尴尬。他一直不想要这个孩子,但是顾虑着绮罗的身体和愿望,即便是他也清楚烈毒中和寒毒的方子,却也不敢对她下手。毕竟她那那个孩子当性命,他总不能伤害她腹中的胎儿。
连他都不敢下手的事,杨家的人却做了,他心中自然是惊怒交加,即便是怎样的冷静,也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了。
公孙卓皱着眉,伸手抚了抚绮罗的眉头。他本以为,绮罗的孩子若是在那一日,自然的没了,他定然会很高兴,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孕育自己的孩儿。
真正的,绝无一丝差错的孩子。
他一早就发过誓,绝不会让公孙简,让段家在这世间有一丝痕迹,又怎么会忍受说不定有着他血脉的孩子?
只是等到这件事真正的发生了,绮罗的孩子真正没了,他的心不但没有轻松,反而沉了下去。
想他这种未达目的手段层出的男人,竟然在这十日之间没有想到一个稳妥的方法来稳住这种局面。如今在看到她这种模样,更是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这样不能把握的情形,实在是让他心中极为不安。
绮罗睡梦中似乎也极为不安,不时的传来两声低泣,渐渐的,便连身子也颤抖不休,看在他眼中,不异于蚀骨之痛。
公孙卓抱起她的身子,将她螓首埋在胸怀,下颌搁在她长发之上。他只是紧紧的抱着她,感觉到她的颤抖,感觉着她的颤抖,有一种世界崩塌的感觉。他死死困住她的身子,似乎想让她不那么害怕,不那么恐惧的安静下来,一瞬也不肯放松。
身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不放开绮罗的身子,头也不抬的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绮罗虽然温柔,但也单薄,因为母亲的事和自身的体质出身,她容忍的力度极重,即便是受了怎样的委屈也自己抗住,绝不会露出异样,如今竟然这般行事,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她身子未愈,依照孟南柯的脾气,怎会忌讳什么男女之防。
孟南柯虽然恨不得一剑杀了公孙卓,如今在绮罗面前,却不好动作,只低声道:“她醒来之后便把赶了出去,我看她神情接进崩溃,不敢忤逆她的决定,就从那边出来了。我想着她身子还虚弱,这样折腾自己不是个办法,解铃还许系铃人,或许出现了,她发泄出来,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公孙卓抬首看她,眉峰一皱,厉声问道:“一线生机,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孟南柯死盯着他的脸,冷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打她腹中孩子的主意,且不论别的,那是绮罗的骨肉,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便是亲人,最想要的也是亲人,但是偏偏她没有的也是亲人,这孩子是她的骨血,比上谁都要与她亲近,她这一生只得这一个孩子,你亲手断了她唯一的念想,还指望她能够配合你好好调养身体,继续陪在你身边?”
“毒药之事并非出自朕手。”公孙卓只淡淡说了一句,看着孟南柯寒厉的眼睛,冷声道:“等绮罗情绪稳定下来,朕自然会与她解释。”
这是他在绮罗流产之后第一次开口为自己开脱,孟南柯在绮罗面前不不比常人,又是绮罗的大夫师兄知己,若是让他与绮罗达成了一致,他是在想不出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是他着解释显然是太无力了,孟南柯怎会相信。他看着公孙卓紧抱着绮罗的样子,冷笑道:“公孙卓,你总是在这种时候才想起来要关怀她,以前是,现在也是,便是那毒不是你下的,只是以你的才智,难道今时今日还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你明明知道绮罗的孩子是被谁害死的,可却不下手整治他人给绮罗一个公道,这是什么道理?”
公孙卓冷声道:“朝政初定,朕有所顾虑不得出手,况且如你所说,绮罗不喜看旁人受苦遭殃,必然将所有的事情都算在我头上,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心费力的迁怒他人,让她心中不安。”他抱紧绮罗的身子,贴着她发顶淡淡道:“朕没有保护好她,朕自领罪过,不必让旁人受着。”
孟南柯冷笑道:“你可知道她幼时受到重创,最是惧怕黑暗封闭,今日却能把自己密封在柜子中,只看这一点便知道这件事对她的打击有多大,甚至逼得她要用。公孙卓,你为了自己的大业百般算计并不是什么错事,只是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既然这么愿意承担自己的罪过,也怪不得我了。”
公孙卓不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专注而不在意他的话,还是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回答他。
窄小的寝殿,简素的颜色,青色的窗幔来回飘摇,怎么看怎么凄清诡异。一身简素的绮罗被一身华贵的公孙卓抱在怀中,慢慢的安静下来,虽然依旧眉目不展,但到底睡得安稳了些。忽略那脸上的痛意和不契合的颤抖,却是是一对连他也说不出什么话的神仙伴侣,比之公孙简和他自己,显然更为契合。
就算经历再多的伤害和背叛,她终究是爱过他,无论如何,她都只会在爱他,也只能在他的怀抱之中下意识的放松。
可是,就算在深刻的感情,经历过这样的事,又怎么能轻易的回复原装,绮罗若是不狠心报复回去,那么她的痛苦无法发泄,最终所有伤害都会落在她自己身上。他又怎么放纵这样的事情发生。
深吸一口气,他盯着公孙卓,沉声道:“公孙卓,今日我与你说个明白,绮罗的身子只有好好调养几年才能复原,她在我身边十几年,这十几年里只有过一次危机,还是在我不在身边的时候。可是在你身边,我总觉得她随时都会出事,既然这样的话,我必须要带走她。”
公孙卓冷如刀锋的视线射过来,携着凛冽的冬风,几乎能把人整个身体都击个粉碎:“方绮罗永远不能离开天瑞皇宫。”
“是,方绮罗是大秦的公主,你的妃子,自然不能离开大秦皇宫。”孟南柯对此视若无睹,冷笑道:“我也没有说要带走方绮罗,公孙卓,方绮罗走不了,可若是方绮罗死了呢?”
公孙卓眼波一动。
孟南柯将他急不可见的情绪捕捉的清清楚楚,又冷声道:“公孙陛下,你当知道,绮罗之所以回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报答大秦皇帝的父女之恩,而她之所以留在你身边,也是因为你的关爱之意,而现在,你以为经过了这么多事,她还会坚守在这里,强忍着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哼。”孟南柯冷笑一声,回视回去,“若是她决议做回白明若,我定然会双手支持,在只要她答应与我一同返回明秋山庄,我纵使是竭尽全力,也会带她走。”
他冷冷的看了两人一眼,转身便出去了。既然要尊重绮罗的决定,便要给公孙卓解释的时间。仍公孙卓巧舌如簧,也难以在改变绮罗的决定。
这次他是胜券在握,
冷肃的寝殿之中,只留下绮罗与公孙卓两人。公孙卓抱着绮罗不松开,半响之后,沉声道:“都既然都听见了,就传令下去,若是孟南柯能将方绮罗从这里带出去,你们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有人清冷的应了一声是,便退开了身子。
公孙卓闭上波澜不断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平静。
“暗夜。”
“在。”
暗夜从隐处跳出来,公孙卓沉默了会儿,把怀中的绮罗放到床榻上,走到他面前,冷声道:“两件事,你派人去一趟明秋山庄,告诉白庄主,就说朕实在厌烦他宝贝外甥插手我天瑞后宫之事,若是孟少庄主仍不能自持,与朕的元宸夫人有什么联系,到时候朕要对他动手,庄主可不要再拿先祖的圣旨说事,朕从来便是什么威胁都不受的。”
“是。”
“还有一事。”公孙卓压低声音,看着四周青色的帐幔,冷声道:“霍聂天最近是太闲了,公孙简手下的血麒麟虽然铲除,也有不少再逃,他既然整日里无所事事,便喝杨穆平楼凌一起去追捕余孽吧。”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有,把霍聂天的行踪告诉霍家人,每日一次便可。”
霍家人恨皇帝入骨,也恨霍聂天入骨,但是这两个人,一个天瑞的皇帝,他们的主君,一个是天下第一高手,便是霍家怎么,也铲除不了他们。
只是现在不一样了,霍家人知道皇上支持霍聂天一心对霍家不利,自然不会有所保留,霍老家主,也就是霍聂天的亲弟弟,唯一的儿子霍从宽也在不久前死在了霍聂天手中,在这种形势下,他又怎么会在知道霍聂天踪迹的情况下不动手脚?所以以他的脾气,最可能的便是倾巢而出,为了铲除霍聂天不择手段。
公孙卓这样做,明摆着是存了让两者两败俱伤的心了。公孙简的势力大半被诛杀,剩下的不成气候。而皇上的武功现在也已经傲视天下,不比畏惧任何人,霍聂天现在已经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却还给皇上添乱添堵,纵使皇上表面上不能对他加以惩戒,暗中也不会如此放任。而霍家?残余的势力这次大损,皇上再从后面使些手段,必然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最伟大的帝王便最是无情,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公孙卓这一举倾覆两人,在血麒麟眼中却是自然极了的,只是……
暗夜藏在面具下的脸微微抬起,看了看躺在**的绮罗。他是皇上的影子,自从公孙卓登基之后便为了保护他寸步不离,自然雅见证了他与方绮罗之间额一路坎坷。若是不说旁的,其实他心中极是愿意绮罗随着孟南柯离开这里。
这世上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公孙卓。他心中明白,公孙卓虽然深爱绮罗,但他幼年时候的阴影极深,这辈子恐怕再也难以打开心房,相信旁人。公孙卓一心一意想要当一个开天辟地以来最伟大的帝王,为了这个目标,自然会有诸多取舍,终究不能因为绮罗一个人便改变,方绮罗是个娇柔的像玉石一样的女人,很容易便破碎了。公孙卓没有把她放在第一位去保护,所以方绮罗的结局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