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茶宫女没有多言，微微冲我躬身，“那蓉美人先在外厅候着吧，奴婢告退。”
我含笑着让开道路，待端茶宫女过去，方才继续向前走去。
“李夫人，本美人觉得你的容颜,可并不比你姐姐李美人差半分半毫，”一个异常娇嫩甜美的女声入我耳中，“奈何你，却从来都只是你姐姐的附属品，总没声没息伴在她的前后，活像她的贴身丫鬟似的，不管她去哪儿，你都只是影子而已。这样子，你也不觉得委屈吗？”
“子盼无能，处处不及姐姐，万美人此言臣妾受不起。”一个低沉温诺的女声随即应道。
转眼我已走至外厅，透过外厅前的珠帘，可以窥见有几位衣着艳丽的女子坐在里面。我听着气氛不对，便不敢贸然入内，先躲在了珠帘后面偷偷的看着。
不知道有没有哪个皇后会像我这般，总是灰溜溜的做些让人瞧不得的事情，这下子我岂不是算在偷听？
“李夫人还真是谦虚，”甜美的女声笑了，笑声有些尖细，略显刻意，“本美人觉得你处处都比你姐姐强呢，无论是你清绝的模样还是你曼妙的身段，你李子盼，一点都不必李子期差。唉，不过本美人真替你不值啊，李美人不过就是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而已，就那么轻易讨取了皇上欢心，还得势忘恩，连你这个对她如此好的亲妹妹都不顾及，一个人贪心不足，缠着皇上不放，还让你一直低于她的位分，只做个有名无实的夫人。实际上，你把你姐姐当亲人，你姐姐可未必把你当妹妹呢，她恐怕巴不得你永远做她听话乖巧的小跟班呢。”
“姐姐不是的，姐姐对子盼一直很好，万美人请不要这样说我姐姐。”那个温诺的声音有些焦躁起来。
“呵，李夫人，你这是为了你姐姐让本美人住嘴吗？真是姐妹情深，亲如一心啊。但，李子盼，你忘了你的位分了吗？”尖刻的女声毫不在意，更加咄咄逼人，“宫中规矩森严，你是夫人而我是美人，李夫人莫不是想受越规之法？”
“万美人饶恕，子盼并非此意。”
“万姐姐，你何必和这小贱人一般见识呢，她和她姐姐都一样不识好歹，咱们犯不着为她动气。”有一个娇嫩的女声传来，比那万美人听上去，嗓音清脆不少。
“笑话，本美人怎么可能为了小小一个夫人动气，只是在这里待着未免无聊，总要有人消遣消遣才好。”那万美人又道，“李子盼，你要是不想本美人与你为难，最好想个法子让你那尽会卖弄**的姐姐出来！这都多久了，你姐姐到底还有完没完？”
“啪”一声茶盏置桌的响声。
我不觉有些心凉，宫里女人果真很难相处。这个万美人才只是个美人的位分而已，怎么会如此趾高气昂，难道她不怕自己欺负弱小的恶劣做法会在宫里传开吗？没有人告诉皇上，他的美人竟是这样刻薄难缠的女人吗？
“万美人饶恕，这……姐姐是皇上亲自传召进去的，子盼也没有办法让姐姐出来。”那个李夫人的声音带了些怯懦和迟疑。
微微一叹，我替这个被为难的女子暗暗不平。
这女人的嫉妒心真是世上极恐怖的东西，发起威来，总是不分青红皂白、是非黑白，无辜也好，有理也罢，惹上了她们的嫉妒，不是被打就是要应战，横竖是要受伤的。
“没有办法？那好，你姐姐不在，那你就替她陪本美人解解闷吧。”万美人轻声，“夕美人，都这么晚了，想必李夫人也该饿了，把本美人带来的桂花糖子糕给李夫人分一些尝尝。”
夕美人疑声，“姐姐是说？”
“不必了万美人，子盼不饿，不用劳烦。”李夫人的声音显得有些不安起来。
我皱着眉，好奇的往前凑了凑，想看仔细一些：这些女人又要唱什么戏了？
“不，本美人说要你吃你就要吃的。”万美人忽然娇声娇气起来，“不然你岂不是瞧不起本美人吗？”
“子盼怎敢。”
“那就吃啊，本美人赏你的，尽管吃。”万美人越发的温声，但也越发的令人发怵，“夕美人，快给李夫人拿桂花糖子糕啊。”
“啊……恩，知道了。”夕美人顿声。
默然半晌，忽然听到一声惊慌的叫声，我手指一抖，险些把锦花食盒掉到地上，幸亏我反应得快，及时蹲下身子抱住了锦花食盒，不过这动作有些大，扰动了珠帘，出了声音。
“谁？”一个女声厉声问道，并三步作两步急忙走了过来，一把掀开了珠帘。
弯细好看的眉毛挑起，她用一双又圆又大的美目惊诧着瞧我。
我尴尬地笑笑。
眼前的女子带着一股浓浓的香料之气，着一身淡粉色的裹胸连裙，外罩一层薄薄的白色纱衣，透出肩膀胳膊那娇嫩迷人的肌肤。
从她细长白净的脖颈往下看，是凹凸有致的身形。她的身上，自然而然的
带着一种令男人难以抵挡的极强的诱惑力。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女子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里的惊诧才慢慢退去，但又立刻换上了猜疑，“瞧你的打扮，是宫女吗？”
我“啊”了一声，心想，若是告诉她们我是谁必然会惊动到皇上，若是不告诉，说我是什么蓉美人，又不知道会受到什么待遇，这些女子看起来虽然赏心悦目，可却没外表这般好惹。
“我是蓉妃娘娘的侍女，特奉了蓉妃娘娘之命来送糕点给皇上。”
听我这么一说，那女子的美目圆的更甚，满脸的不可置信，“蓉妃娘娘？本美人在宫里从未听过有什么蓉妃娘娘，你在胡说些说什么，皇上才新登基不久，这后宫里连个皇后都没有，哪里来的妃子？”
“蓉妃娘娘是皇上前日才新封的妃子，别说各位美人没听过，宫里也鲜有人知。但奴婢所言不敢有假，不然外面的御前侍卫怎么会随便放我进来呢？”我这话一时说的眼前女子哑口无言起来，只是她还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樱桃小嘴微微张了一倍，怔楞的样子好笑极了。
她倒真是谨慎，难辨真假，就不知所措了。
“夕美人，怎么了？”又一个缥色长裙的妖艳女子缓缓走来，她要比这个粉衣的夕美人高出几分，眉眼略显狭长妩媚，浑身上下也是一股诱人的风韵，气质倒远胜于这个小巧玲珑的夕美人。
“万美人，这宫女、这宫女自称是‘蓉妃’娘娘的人。”夕美人像是有了救星，连忙退到万美人身侧，小声道。
“蓉妃娘娘？”万美人声音有些大，“什么蓉妃娘娘，这宫里还没有妃嫔呢！再说，皇上要是纳妃，我等岂会不知？”万美人冲夕美人说罢，连忙转头看我，那狭长而妩媚的眸子里，充斥这种目空一切的狂傲。
“你一个丫头，如此胡言乱语，当真好大胆子。哼，你私闯消殒房，也不怕掉脑袋吗？”万美人冷声道，看上去丝毫不信什么蓉妃娘娘的谎话。
我自恃皇后的身份，并不怕她，抬起头直视着她，吸口气道，“奴婢只是为蓉妃娘娘做事，奴婢乃是宫中的婢女，怎敢无中生有。蓉妃娘娘确是皇上新封的妃子，若美人不信，可以去问皇上。”
“放肆！你一个婢女也敢对本美人这样说话吗？”万美人眉头一簇，冷声一哼。
她身侧的夕美人连忙拉住了她的手，低声，“姐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是有个蓉妃娘娘，让她知道姐姐你如此无礼，以后怕是没有咱们好日子过了，万不可一时冲动啊。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在宫里，处处都要当心。成大事者不能鲁莽，不管这个蓉妃娘娘真也好，假也罢，咱们都当她是真又能如何？日后有的是机会查实。”
虽然这个夕美人声音很低，但凭我的耳力，这么近的距离，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呵，听她这话，还真是个十分胆小谨慎的人。
万美人默声半晌，仍旧满脸的狐疑，满目不信，但面色却迅速缓和下来。
“蓉妃娘娘既然派了人来，夕美人，咱们是不是该通禀皇上呢？”万美人冷声。
“皇上这会儿恐怕没人敢去打扰，这是消殒房的规矩，非有传召便只能候着。”夕美人似是对我说又似是再对万美人说。
“哼，”万美人勾起嘴角，“既然蓉妃娘娘派了你来，你就进来候着吧，待会儿皇上的传召来了，本美人可以考虑帮你禀告一声。”
“多谢美人。”我低眉，“不过，不劳美人通禀皇上了，只请美人代奴婢将这个食盒转交给黄公公，说是惠芳宫的谢恩即可。”
万美人斜睨一眼我手中的锦花食盒，眉黛上扬，“倒真是有心的谢恩，竟是亲自做的糕点不成？”
我默然莞尔。
万美人也不再理会我，自顾自走进去坐下，夕美人倒是对我和颜悦色起来，她微微一笑，“你也过来候着，一会儿黄公公出来传召的话，你就将娘娘的东西直接交上好了。”
我点点头，跟着夕美人走到了内室门口，她坐下，我站着。
正对面的椅子上，低头坐着一个闷不吭声的女子，她一袭浅蓝色素锦裙，发髻朴素，只妆了一支做工精细的桃木云簪，看起来满是惆怅。
“李子盼，你怎么了？本美人赐你的桂花糖子糕你都敢不稀罕吗？”万美人一手扶额，一手把弄着身上夹带的手绢，目光游移在别处，趾高气昂的道。
对面浅蓝色素锦衣裳的李子盼讷讷道，“万美人，子盼真的无意与您为难，求您饶了子盼。”
我心里泛起嘀咕，难道桂花糖子糕究竟怎么了有什么含义吗？
有什么不能吃的吗？
夕美人笑了，“李夫人这话怎讲，姐姐可是好心怕你饿着。若你如此说，那你吃了这糕点就是不与我们为难，我们，自然也就不会为难你了啊。”
万美人
目里厌怠，很是不屑的样子，不发一言，扯着手里的手绢，翘起腿来。
李子盼抬起头来，向她们看去，却恰好对上了我的眼光，她稍稍作了一下停滞，许是注意到了我在看她，嘴角划起一丝苦笑，眸子里流露出悲哀的光芒。
她为何露出这样惨淡的神情？我恍然。
李子盼从手边桌上放着的一团纸包中去取出了一块“糕点”。但准确说，那并不像是糕点，我站在一旁仔细的看着，也只看出了一团黑色而已，而且形状怪异，圆不圆方不方的，像一个随手捏出的泥团子。
“快吃了吧，这么磨蹭，本美人快没有耐心了。”万美人忽然开口，白了李子盼一眼，拿着手绢掩到口鼻间，露出一脸厌恶恶心的表情。
我不禁看得愣了，李子盼没有反抗，双眸一闭，竟然就真将那团黑色的东西塞入了口中。
眉头痛苦的打成结，她呕了一声，连忙用双手将自己的嘴紧紧捂住，像是竭尽全力让自己不至于吐出来，那样难受的表情，让我看的触目惊心。她，到底吃下的是什么东西？
“呕……”李子盼硬生生的咽了下去，还是不住的捂住胸口拼命干呕着。
夕美人的脸上也顿时没了笑意，她看一眼万美人，万美人皱眉，“怎么吃得那样难看，又不是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你这岂不是给本美人故意难看吗？”
李子盼咳嗽了几声，慌张的拿起手边的茶水灌了几口下肚，半晌，才红着眼眶哑着嗓子道，“子盼，子盼不敢。”
万美人眼眉一挑，将手绢一甩，笑了，“好吃吗？”
李子盼抬头看她一眼，很快便又低下头来，那烁闪不定的目光里暗藏着一种冷冽。
她咳嗽几声，道，“好吃。”
“那就好，本美人向来喜欢做人情，既然李夫人喜欢这口味，便全赏赐你了，”万美人不容置疑，“李夫人，既是好吃，快再多吃几块啊。”
李子盼的眉头拧紧，双手紧紧攥着茶盏，骨节发白。
夕美人脸色有些不对，她悄声对万美人道，“我看她已经不行了，不如算了吧，一会儿她姐姐出来看到了，怕是不太好。”
“怕什么？”万美人冷笑，“我谁都怕，却不能怕了那个小贱人，我当初是怎么对她的，而她现在呢，又是怎么对我的？”
万美人说着便站起身来，步子有些慵懒，她走至李子盼身前，便立刻用手绢挡着鼻子，对李子盼道，“李子盼，你怨不得我，要怪，就怪你那个没心肺的姐姐好了，她快活却不顾你受罪。你到底是吃还是不吃？还是要本美人亲自喂你吃？”
李子盼越发的沉默，但她越沉默，万美人的脸色就越发难看，我看着都忍不住要替她捏上一把汗。
僵持了一阵，万美人恼羞成怒地拿起纸包硬是往李子盼的嘴里塞去，李子盼连忙躲闪，却还是被抹了一脸黑色的黏糊。
万美人不敢相信，“李子盼，你的胆子大了不少啊？”
出乎意料，李子盼竟然站着哭了起来，她低声的抽泣着，尽量不发出声音。
“就会哭，没用的东西，怪不得只做你姐姐的跟班呢。”万美人冷声一句，见此情状，也不再为难她了，自顾自又坐回了位置。然而李子盼却不敢再坐回位置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忽然，我就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臭味。我的目光已经离不开李子盼了。
然而我盯着看了她没有一会儿，她也突然移目向我，那眼里先是恼怒随后变得冰冷，她看我之后，又将头深深的埋了下去。
我被她这么一冷，才意识到，我现在不过一个宫女的身份，这样使劲地看她，她或许会觉得连一个宫女都在看她的笑话。
这个女子当真可怜，不过，也当真懦弱，她怎么就那么怕了这个万美人呢？
“夫人，把脸擦擦吧。”我一时又同情心发作，将元秋衣服里带着的手绢取了出来，递给了李子盼。
李子盼冷冷看我一眼，没有理会。
夕美人发现了我的动作，淡淡出声道，“你一个婢女最好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做好你家主子的事情便就够了。其余的，什么也不要多听，什么，也不要多说。”
我听到夕美人的话，心里却更加不舒服起来，出于骨子里的正义感，我既没有回声也没有听她吩咐，直接走到了李子盼的跟前，伸手将她脸上的黑色黏物细心擦拭起来。
李子盼没有出声，但却像是见鬼一般的看我，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我微微对她一笑，她眸子里已然没有了冰冰冷冷的敌意，一双剔透的眉眼近距离的细细一看，还真是不一般的出众。若说夕美人是艳丽万美人是娇媚，那么这个李子盼就是娇中带媚，清丽尤艳，姿色根本远在她们之上。
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是打扮得太过简单朴素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