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的意识就要消失殆尽。
火光越来越浓,我感受不到浓烟的阴霾,可是隐约中火光里却映出一个人影。
扭曲的光芒蜿蜒崎岖,滚烫的温度仿佛将空气都烤化。但那人影扑着高耸的火苗而来,颤颤巍巍、颤颤巍巍……
是那么坚决无畏。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我!”云珏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就在火苗烧卷了我的霞帔,而一只手却不惧火焚,毅然将我抱起。
那人狠狠得扯去我身上的繁复的霞帔,向后一扔。余光里,那霞帔飘舞火光之上,缓缓落下,瞬焚于顷刻,但是好美。
如红蝶舞火,如诀别凄美。
我皱眉,心痛已经超越了脖颈的疼。我看着云珏手背上惨烈的烧伤,渐渐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待我再次醒来,我听到一声惨痛的叫声。
我感觉脖颈一痛。睁眼却险些惊呼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滚落在我眼前!
而持剑的人毫不留情,将剑贯穿了他的心口。
我恐惧的顺剑看去,那持剑人正是云珏!云珏见我醒了,立刻丢下剑,扶住我。
我怔然,呆呆看着这一切,难道我们到地狱了吗?这里四处漆黑、狭窄,只有一个小小的出口,透着微弱的光。
我就靠在一根粗圆的木柱上,像是废弃之地。
“你感觉怎么样?”云珏的声音趋于平静,透过一丝微光静静看去,只觉得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云珏为我疯狂,为我落泪,为我惊恐失措。
可是梦醒后,他还是那个镇定自若,心思深藏的高傲帝君。
我咳嗽两声,下意识的摸住脖颈上的伤口,奇怪的是,除了疼痛还是那么强烈外,那扎入我脖颈的长钉不见了,血止住了,我的脖子包着厚厚一块药布。我——还活着。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大火竟也没有烧死我。
是云珏救了我吗?我诧异地看他,可是他浑身是血,连眉眼间都是血。
左肩上被剑洞穿的伤口虽然没有再涌血了,也缠着药布,可却还在不断渗血,而锁骨上那道划痕,已经结出触目惊心的粗粗血痂。
他颤抖着用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我脖颈的伤口。
那手背上全是血红,活活烧掉了一层皮!
我的泪汹涌而来,云珏声音微微慌了,“还疼?”
“皇上的手……”我出声,只觉得声音沙哑极了,没有一点气力。
他摇摇头,“没事,朕已经擦过药了。”
我疑问的看他,刚想开口,他就道,“这是尊湖别院一个荒房,僻静隐秘不会有人找到的。”
“找到?”我更加不解,看一眼地上被云珏杀死的人,“没有人救驾吗?”
听闻这话,云珏冷笑一声,脸上的落寞尽显。
“这宫中人都巴不得这个皇上早点死吧?”他嗤声,眉眼里生出切骨的恨意,分外骇人。
“居然在大婚之夜谋反!”云珏看向一处,声声泣血。
“谋反?”我一惊。想到了妫参,那火是他放的吧?那刺客也是他派来的吧?
可有一些蹊跷,他已经给了我毒酒还何必犯险?且就算他不放心派来刺客,那刺客也只是奉命行事,不可能对云珏这般恨意。若只是妫参谋反之行,那后宁宫失火为什么没人来救?
宫中能有权利让一个宫殿起火变成眼瞧不见之事的人能有谁?
妫参做不到的。而且如果是一场皇家阴谋,牵连宫中人,那么既然让我行毒酒,只需一把火烧了后宁宫,何必还要那么多刺客……
还有元秋,在我下药之时从窗经过,为何她不进来……
许多疑点汇集,让我越发觉得可疑。
“冒火冲出后宁宫已是九死一生,却没料到宫中九队禁卫军都出动了,不知四处搜寻什么。”云珏声音冰寒,“若没猜错,是有人不放心那火,觉得烧不死朕。”
我凄然,“皇上可是在皇宫,他们……竟然都敢……”
“朕早就留了一手。”云珏眯眼,咳嗽两声,捂住肩头,似乎疼痛。
他顿了顿,又道,“他们杀不死朕的,我早让前桑之收了兵符,前桑之忠心不二,只要让他派兵救驾,杀入宫内,百官还是要认朕这个主子的!”
“那……”听着云珏的话,我觉得惊心动魄。一场变动浩浩荡荡,但是我却连自己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前桑之将军在宫外,眼下远水解不了近渴。皇上,咳咳,”我伤口一痛,挣扎一下,还是道,“不如先找宫中亲信弄清楚事由……”
“皇后还没有看出来吗?”云珏打断我的话,神色凌然,“是她。”
“她?”
“婚期是谁提前的?”云珏问。
“太后!”我道。其实心里早有揣测,但是不敢相信。
“只有她了。她非朕生母,一直以来只求能够凭借朕大权在握,可是偏偏朕是个不听话的儿子。”云珏冷笑一声,索性也不避讳了,此刻,他倒真是信任我。
“那么将皇上杀了,她又能如何?”我不解。
云珏道,“你不知道世上还有种皇帝叫做摄政王吗?”
“摄政王……”
“简陵太后之前叫我娶简裙露就是为了简家根固,朕登基之前,她就意欲简太公摄政,可是朕却未能让她如愿。”云珏徐徐声道,语句简单,却将宫廷争斗的寒影说得清楚。
我看着他,他除了眼底冰冷,却把这令人骨寒的事情说的平常。
他才十八岁。
我一直以为云珏只是个无忧无虑的假面皇上,可是没想到,宫中险恶至此,他一个也承受着这么多。
难怪他总不信任他人,总是去猜忌,也不敢流露真心。
若是流露真心,又有谁能够保他安全?只有他自己而已。我想到自己,觉得更是没有资格去听云珏的内心。
我能给他安全吗?为了墨家我不也打算让他喝了那杯毒酒……我能吗?
而他,对我……想到火焚后宁宫的那瞬间,却已经算是情深意重了。
“若她下旨,这宫里还有人会帮朕吗?他们只会把朕当做在逃乱党,甚至连皇后你也一同杀尽。”云珏厉声,看向地上的死尸,“所以……怪
不得,朕心狠。”
我也顺着云珏的目光望向地上的死尸,忽然发现了他的官装,“这是……御医?”
云珏的脸色埋在阴影里,他动了动嘴,没有出声,点下头。看上去有些自责。
其余的不问自知。他为了我劫持了御医来给我治伤,可是未免行踪暴露,他一剑杀了他!
这样过河拆桥的行为真狠,不过他是帝王,有什么做不出的呢?又何必自责呢?
想到云珏内心,我不由哀恸。
我想要毒死他,他还这么待我。
望着云珏的侧脸,我低声颤抖,“皇上,为何要救臣妾……臣妾不值得你信任……”
“如果连舍命救了朕两次的人都不能信任,那也未免太悲哀了。”云珏不看我,低低自道。
“皇上,臣妾有话要说……”我心中大动,感动不已。
云珏却阻挡了我,他一把扶起我,眉眼静默,“有什么话等安全了再说。如今你也不必叫我皇上,我只是云珏。你,只是我的妻子。”
我只是云珏。你只是我的妻子。
我一怔,听着云珏这般温存的话,竟是又想哭又想笑。这是他心里话吗?
我点头,云珏微微扬唇,但却没有笑意,他伸出手来,自然的抓住我手,沉声,“我们走吧。”
回想刚入宫时,这一句话恍如隔世。
我甚至听成了:我们……回家吧。我点点头,有了这一句话,就算万劫不复,就算天涯海角我也愿意随他去了。
就是此刻,我下定决心要一生守着这个男人,不管日后发生什么。
也许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可也是我唯一的幸福。
云珏一手持剑一手拉我穿过废弃的房子,来到尊湖别院的长亭。
我知道他要带我出宫去找前桑之,可是宫里戒备森严,还出动了禁卫军,他到底想怎么出宫?
果然,没走几步,远处就传来脚步声,听上去至少有十多人。身上还传来兵器碰撞的声音。应是禁卫军找来了。
简陵太后知道云珏常来尊湖别院,强搜这里是情理之中。
云珏却一点也不慌,抓着我的手就跑起来。身后人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声音,立刻追了过来。
身后人开始放箭,看来受到的命令是不留活口。
我惊慌躲闪着擦发而过的箭,可是身后的箭如雨下,根本防不胜防。我的身子忽然被人一侧,云珏将我的大半个身子搂在怀中,以身体挡住,一手持剑,奋力劈砍着袭来的箭雨。
他当真是最好的男儿,不仅勇猛,还将妻子保护的如此之好。
若我们这次能安稳出宫去,不如一生一世都不再回来了可好?
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云珏急声道,“你水性可好?”
我道,“只是一点水性,不甚好。”
“足以。”说罢,云珏将手中剑奋力一扔,一举就刺中了当前一个正在拉弓的禁卫军,那禁卫军一倒,他抱住我奋力从长亭一跃,跃向亭前的湖中。
“扑通——”一声巨响。
云珏压着我的身子,牢牢向水底冲去。
水的浮力将我们往上轻抬,而我也由于太过慌促而猛喝了好几口水,伤口被水一浸,血流出来,疼痛万分。
想必云珏的伤口也是吧。
我睁眼,看着他发丝乱舞于水,眉头微紧,眼光里倒映着衣袂飘飘的我,十分美妙。
水里冰寒刺骨,我觉得意识又要模糊,呼吸又不顺畅,憋着的气已经到了极致,就快要不行。
云珏忽然张口说了句什么,我听不清,只看着他身子使劲向下一压,两臂狠狠得将我一按。
那嘴直接堵在了我的嘴上,他的气息伴随水流灌入我的口中,让我的呼吸稍稍缓和了些。
而刹那,就抗拒了水的浮力,我们直向着湖底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意识迷离中感受到一些光亮。
是湖面,云珏抱着我,我们已经游到了湖面……
他仿佛坚挺着,神色疲惫,一近湖面,立刻扒住岸边,翻身上去后,立刻将手伸进水里,用力把我拉上来。
我此刻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都虚脱了,我倒在云珏身上,云珏也向后一倒。
伏在他胸口,感受他还有心跳,我安心睡去。
醒来以后,天色已是傍晚,我躺在一张又窄又小、还十分坚硬冰冷的石榻上,榻边杂草成堆,铺在身下。
这是哪儿?我目光远扫,借着屋外透进的月光和屋子中间一张圆桌上的蜡烛,将这里看个仔细。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木质,窗子空荡,屋顶漏出几个小洞。除了我躺着的这张石榻,只有一张破旧的方桌,和四处堆满的柴火稻草。
这地方,不像是宫里……
我挣扎着起身,一摸脖颈,血没有预料的湿了药布,药布干干的,显然是换过。
我疑惑的站起来,往门口走去,只见外面是个大院子,还有几间这样简陋的屋子,院内寂静无人,一轮皎洁圆月,比宫中的月要清明朗然许多。
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我有些兴奋,这是宫外才有的农家气息,这是旷野的味道,这是宫外!
我不觉快步往院子门口跑去,一推开院门,展现在眼前的是寂无边际的山脉、树林、溪流。
我抬头,漫夜星光,紫华天穹。
云珏!我们出来了,我们从宫里出来了!我一怔,想到云珏,忽然又慌了,他呢?他呢?
“姑娘醒了。”一个清朗偏润的男声从身后响起。
我回眸,眼前是个一身布衣的高个子男人,年岁约莫二十出头,一头长发披肩,松松挽着一髻。
在月光下,整张脸明亮剔透,他五官端正,只是皮肤比之云珏略暗,眉眼也只是清秀而已。不过算得上油头粉面,让人顺眼。
“你是?”我疑惑。
他声音如人一样慢条斯理。他将我的胳膊一搀,慢慢扶我进来后,将院子里的门合上一栓。
才道,“姑娘受伤了,夜半风凉,受了风可是会影响康复。”
再度看我一眼,他想起来一笑,“哦,在下是山野药夫连陌,今日去月湖边采药的时候恰好看到姑娘。那时候姑娘昏迷,我就只好
……”
我实在没心思听他慢条斯理的说辞,打断道,“与我一起的男人在哪儿?”
“哦,姑娘是说那位公子吗?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伤的太重已经断气了,不过我没有放弃,还是把他也带回来,安置在姑娘隔壁的房子……”
什么?云珏断气了?不可能!我明明记得他有呼吸的!我整个人如遭雷击,眼中一红,也不顾连陌还在说话,一把将他推开,拼命冲向隔壁的房子。
“哐啷”一声,门几乎是被我撞开的。
我冲进屋内,直奔向云珏。一怔,云珏被盖上一条灰色薄布,僵直的躺在石榻上,嘴角苍白干破。
那双平日里总是狡黠看我的眉眼此刻毫无生气,紧紧闭着。
云珏!我感到眼泪落不下来,但身子像是失去了骨头一样,软了。我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云珏榻边,感觉不到双膝猛磕产生的疼痛。
“云……云珏……”我吞吐着道,小心翼翼,害怕不已。
我怕我叫不醒他。我怕……
我伸手,又不敢碰他的脸,我怕他的脸冰冷的刺骨。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已经逃出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好好的,为什么之前你还如同一个神,护我这么安好,又不喊疼又那样英勇无畏!
可现在却一声不吭就这么躺着,就这么要一直躺着吗!
我终于无法抑制心里的悲恸,大声哭出来。我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表情有多么扭曲,我只知道我的心如同被人撕扯、啃噬,被人碾碎。
我颤抖着用手抚摸上他盖着薄布的胸口,声嘶力竭,“云珏你不是说我们走吧!你不是要出宫找前桑之吗!云珏,你是皇上啊!云珏——”
“云珏……”我感觉一瞬昏天黑地,声音也不像是自己发出的,眼泪不像是自己流出的,灵魂仿佛脱离身体,飘渺虚无。
“云珏……”
我喃喃,反复唤着云珏的名字,像一个疯掉的人一头撞在石榻边上,额上的伤口一裂,好像有**流出。可还是感觉不到痛。
“云珏我们已经出宫了,再也不会有宫里那样的人杀我们了……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我等安全了以后,要听我说的……”我哽咽一声,喉咙有东西堵住般,我脖颈炙热,血涌流出来,落在我的手背。
“可是你骗我。”我皱眉,咬牙,声声如刀,刻在我自己的身上,“云珏……求你醒来,求你听我说好吗?你说让我不要死,为什么自己却这么可恨……”
忽然我的发动了动,惊得我连忙擦泪起身。
只见云珏的手指**了一下。
云珏!云珏!我心中的希望如火焰腾起,我转身扑出屋子,刚刚好撞上慢条斯理走进来的连陌。
我顾不得许多,一把扼住连陌的手,“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求你……”
不等我话说完,连陌就道,“姑娘,他已经没事了。”
“什么?”我一怔。
连陌淡淡看我,清浅一笑,还是徐徐道,“虽然刚见到他的时候,他断气了,但是凭借我高超的医术,我判断他是暂时性断气,便立刻带他回来救治,好在他意识坚强,活过来了。不过就是身上的伤太重,吃下我的药后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这回我算是耐着性子听完了连陌的话,欣喜之余却觉得大半条命都差点哭没了。
我哭笑不得着看连陌,真是想要骂人,话不能一次性说完吗?差点让我哭死。可好歹他救了我们一命,想一想,还是作罢。
“那真是多谢连大夫了。”我松了口气,身子虚脱。
连陌看我,一笑,“姑娘真是急性子。不过姑娘脸色不太好,还是早点休息吧,这位公子已经没有生命之忧了。”
我摇摇头,我不想再离开云珏了。我道,“他是我夫君,我当陪在他身边。”
“姑娘可真是个情深意重的人。”连陌一笑,忽然用手拭去了残留脸上的泪。
我一怔,有些不悦,“连大夫……”
“叫我连陌吧,我不算大夫,只是个药夫,采药为生而已。”连陌慢慢道,看我,“敢问姑娘如何称呼?怎么会伤成这样,又怎出现在月湖边?月湖从来没有人去往,是个禁地,湖水连通着皇宫。”
湖水连通着皇宫。看来云珏修建尊湖别院的时候,给自己留足了后手。
“小女姓墨,单名蓉字,叫我墨蓉就好。昏迷那个是我夫君,叫做云玉。我们惹了江湖上的人,所以被追杀,逃到了那里。”我想了想,终不敢告诉连陌我们身份,遂给云珏换了个名字,生怕万一再招惹是非。
连陌点头,似乎信了,“你们是才成亲吗?”他看一眼我的衣裳。
我有些怕他看出来身份,遮掩道,“恩,是啊。”
但是连陌似乎认不得这是宫中衣裳,只道,“姑娘必是大家小姐吧?”
我点点头,不否认。
见我不想多说,连陌也不多问了,他道,“我这里房子多,你们就住下养伤吧,伤好了再走,这里也偏僻,很少有人来,想那些江湖人应该找不到。”
我微笑,谢过了连陌好意,别过他后,再次来到云珏身边。我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薄单,他的衣服早已不见,而他白皙健壮的上身一丝不挂的呈现眼前,竟赫然让我吃了一记惊雷。
我捂住嘴,眼角湿润的看着云珏的身体。
那上面除了之前的伤口,还有许多旧伤,陈年的疤痕小小大大,布满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他,可是皇上啊,这身体可是玉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颤抖着,抚摸上了他的身子。
云珏一动,口里喃喃说了些什么。我附耳去听,只听他弱弱道,“不要,不要有事……”
他是为我担心吗?
顷刻,我感觉人世俱静,仿佛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心意。
我自私起来,忘了墨家,忘了小妹,忘了一切。
我趴在他的胸口,沉沉睡去,只希望永远待在他的身边,不管宫中纷争,不管人间愁苦。我只要他对我情深意重,我只要他安好。
等他伤好了,我要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既然他在宫里过的也不好,我要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们,再也不回宫中了,再也……不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