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天下第一大孝子
远远的,城楼在望,冷寂的官道上连个活的畜生都看不着,更不用说人了,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朵儿扑面而来,谁愿意遭这份罪呀!
可突然间,像变戏法似的,城楼上飘起了七彩旗帜,喧天的锣鼓骤然敲响。马队刚拐过一道弯,城楼下竟然出现了一支欢迎的队伍,载歌载舞,高呼“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
凤儿掀帘瞧见了,顿时激动了起来,忙问骑马走在一侧的首卫,这个隆重的欢迎仪式是否迎接她的。
首卫颇自得地说:“那当然了,这位知府刘仁刘大人是我的旧识,这份薄面他必须得给我的。”
凤儿“切”的一声笑道:“你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首卫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轻狂,忙道:“有一点点,主要还是公主你的面子。”
接着他告诉她,刘仁原是京官,当年因不堪对年迈母亲的思念,特意请皇帝恩准外放回到老家侍奉老母。
凤儿便道:“这么说,他还是个大孝子啰?”
首卫随声附和道:“那是,要不他在京城的前途远大着呢,好多人都为他可惜着哪。”
说话间,他们已距城楼不足三百公尺,一群官宦迎了过来,为首者是一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凤儿在小春和小雪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见那为首知府却是这般模样,与她脑海中“清官”的形象相去甚远,不由得问首卫,这位知府大人是清官抑或贪官。
哪知随着顺风,这话竟然被刘仁听见了,他十分恭谨地上前一步微然笑道:“公主殿下,在下为官一十八年,向与贪字无涉。”
说着,便率众官行了大礼。
凤儿弹了下香舌,开了他一句玩笑道:“快免了礼罢,你的耳朵可真好使。请莫见怪,要怪就怪你长了这么一副肥肥胖胖四平八稳的贪字模样。”
刘仁哪里还敢有别的话可说,便道:“在下只能解释为遗传自先父昂藏的体魄。公主一路辛苦,还有这等说笑的心情,在下钦佩不已。”
随即他朝首卫拱手作揖道:“首卫大人,皇城一别将近十年,你还是一付翩翩少年态,京城的水土养人哪!”
首卫还以一礼道:“哪里哪里,操心的事儿多了,怎么也富态不起来,哪像仁兄你心宽体胖,令人羡慕啊!”
相互寒暄几句,刘仁将公主一行迎入靖州府最豪华的酒楼,要请他们撮一顿当地的特色风味佳肴。这一顿筵席就不必赘叙了,尽管包括凤儿在内的所有“京里来的人”想尽量保持些许矜持,虽不至狼吞虎咽,可每张桌子到后来的那副杯盘狼籍之惨状,令人不忍卒睹。
这一夜,酒醉饭饱的这帮京城来的贵宾睡的那个香啊!
翌日,天还未敞亮,刘仁便早早地来到凤儿下榻的宾馆请早安来了。他在靖州为官十年,还从未有一任京城高官莅临他这偏狭僻壤之地,当朝公主何等高贵的身份,他是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的。
凤儿尚在美梦中。首卫得报,草草梳洗一番,便来到客厅想与这位当年的同僚亲亲热热地聊上一聊。一番客套的开场白之后,当年的刘仁是因年迈的母亲才请求皇帝外放回乡,首卫极其自然地问起他母亲近来可安好。
刘仁谢过之后对他说:“老母年已八旬,身体硬朗,耳聪目明,只是近年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所幸尚未其他恶疾,余心足慰矣。”
首卫感喟道:“此乃仰仗仁兄孝心可嘉啊。想当年,放着大好的前程,请辞回到这穷乡僻壤全心侍奉老母,许多人都说你傻呢,不曾后悔?”
刘仁道:“说不后悔那是骗自己呢!少小苦读悬梁椎刺为的便是求取功名,可年迈老母思儿几乎哭瞎一双眼睛,为子者何以心安追求那高官厚禄?幸喜得当年的放弃,方换来母亲无恙高寿,也算值了。”
闲话几句,刘仁极其自然地问起公主此行西去之目的。旧僚相晤,加之又不是什么国家高端机密,首卫便毫不设防地将朝廷权力更迭之奥秘,当作茶余饭后谈资说予了他听。
那刘仁便露出一副瞠目结舌状,半晌才道:“这是神话抑或魔幻?一个小小的麒麟丹竟有着这般神奇诡异之能量,太令人不可思议!首卫大人,在下有一不情之请,可否满足?”
首卫道:“凭你我的情谊,但说无妨。”
刘仁便道:“可否恳请大人求得公主让在下亲睹此物,聊以慰藉猎奇之心愿。”
首卫向以夸口著称,又兼多年旧僚给面子,岂能露怯,当下便道:“凤儿公主很满意你昨日的表现和盛情款待,想来此区区请求当不成问题,呆会儿我替你呈上去便是。”
可当他转而一想,不对呀,尚有个性命悠关的前提没有向刘仁言明,立刻道:“不过,但凡欲见此物者,须得心中无欲无求方能免其害受其累,仁兄是这个人吗?”
刘仁微微一笑道:“首卫大人是多此一虑了。在下既视功名利禄如粪土,又岂会心存那无妄贪欲。”
首席侍卫作恍然状道:“正是,正是,是在下多虑,轻看仁兄了,着实该打。”
当晚,刘仁二顾凤儿下榻宾馆,恭请她移尊私邸,台驾家宴。
凤儿既知他是孝子,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探望一下他宁弃政而行孝的母亲有着何等的道行令子如斯,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
说起来刘仁贵为一方知府,可他的宅邸却着实令人不敢恭维,一介待客厅堂仅摆得下两张饭桌,寒酸得够可以的了。所以他今天仅摆下了一桌筵席,用以款待远道而来的京城贵宾。
想当然,凤儿被奉上首席。一方台面坐下七人,在凤儿的左首留了一席。当一桌尚算得丰盛的菜肴上齐后,凤儿美目一盼,问刘仁道:“怎不见你的母亲?都说你是大孝子,这却有些不相符吧?”
刘仁微一颔首道:“在下正等着公主这句话呢!”
凤儿异道:“此话怎讲?”
刘仁娓娓而道:“孝者,凭的是一颗心,而非做给人看的。今日公主能赴在下家宴,于公是在下的荣幸,于私却是一份孰为难得的情谊,若是介乎于二者之间,似乎无须请出老母叨扰公主。所以我就在等公主一句话,或公或私在下好相机行事。”
凤儿笑道:“大人端的好心思,是考我呢。”
刘仁笑了一笑,离席而去。少顷,唯唯诺诺地双手搀扶着一嘴里絮絮叨叨着的矮小耄耋老妇颤微微地过来了,瞧得凤儿眸光一闪。
凡世人提及母亲,必是一副慈祥慈爱之相貌。凤儿眼前的耄耋老妇一副尊容毫不客气地说,可以让一*见了连做三天噩梦。一张仅皮包着骨的脸上,一双左上右下不对称的吊眉眼,上下左右忽闪着望过来,不免有些令人毛骨耸然。塌陷的鼻梁横里看过去,与翘起的双唇齐平,大张着的嘴是因暴凸的四颗已呈酱黄色的门牙撑着而合不拢——还需描写下去吗?
但她的头发虽已白若霜雪,却梳理得整整齐齐,一身衣物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熨帖在瘦弱的身躯上。
倏然间,一种圣洁的情愫从凤儿的心田油然而升,让她真正理解到自古圣人平民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孝”字有多大,足以遮天蔽地!
当刘仁把他母亲扶到凤儿下首坐着时,凤儿连忙起身接过老人,把她让到首席上坐下,刘仁也没拦着,只是含笑看着。
看来刘仁这个人不是玩虚的那种人,他敬过凤儿和首卫一巡酒之后,马上用筷子拈上一大块在筷头上颤颤着的粉蒸肉往呆坐着的母亲嘴里喂去,一口,两口,直到整块肉都喂完,他才从母亲脸上收回专注的目光。见大家都看着,他笑了笑后,让大家自便,说多年来都是如此,必得母亲先吃过,他才安下心来自己开吃。
凤儿觉着吃下肥肉喝口热汤要好消化些,遂拿汤匙盛了汤在嘴边吹了吹,欲往老人嘴里喂去。刘仁便说,母亲一般只吃他喂的东西。凤儿不信,便把汤匙递到老人嘴边。未料老人把头一偏,嘴里突然一句:“你是谁呀?”
这是自她进屋说的第一句话。
刘仁冲凤儿摇了摇头,自己盛了一勺汤送进母亲嘴里。
古时,宴请客人,家里的女人是不能上桌的,但作为主妇也应该露露面以尽地主之谊。可自从进屋就没见着刘仁的夫人,也没见他提起。
酒过三巡之后,首卫便问他,怎么不见嫂夫人。
刘仁迟疑了一下说:“几年前已过世了,曾想续娶的,但一直没个合意的。”这合意的言下之意尽在不言中,大家也就没再深究。
酒宴吃到一半,刘仁要送母亲到后厢屋里去,他起身去搀时对老人说:“娘,吃过了,进屋里歇着去吧。”
他蛮以为母亲会像以往一样起身随他进去的,岂料老人摇了摇头竟然说:“这位姑娘瞧着挺可人的,我想让她多陪会儿。”
刘仁的眼睛立时便瞪得大大的了,愣了一小会儿,才伏下身子在老人耳边问:“娘,你刚才说的啥,再说一遍儿听听。”
老人把他的脑袋往一边推了推说:“你别挡着我看这位姑娘呀,瞧她长得多美呀!”
刘仁蓦地一把抓住母亲的手,竟激动得眼里闪着泪花声颤着说:“娘,娘,你再说一遍!”